“世子。”雲舒替晉樞機斟了一杯茶,晉樞機卻隻是在慵懶的陽光下伸出了他的長腿。


    “世子。”雲舒又叫了一聲,晉樞機接過茶盞,“我父王叫你說什麽。”


    “主上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吩咐世子小心。”雲舒道。


    晉樞機抿了一口廬山雲霧,“我知道了。”時至今日,他已不會再怪責自己,因為怪責自己沒有任何意義。父王從來不吝於誇獎,也絕不會姑息任何一種疏漏,隻是,要看時機。雖說早已被商承弼看穿,可究竟自己也在其中做了手腳,父王可以忍住不說,想必也不過是因為他不想再得罪自己而已。對親生兒子,需要這樣嗎?


    “世子,他回來了。”雲舒小心道。


    晉樞機笑,“他會不回來嗎?”特地換了一間房,卻依然是同一間客棧,這樣的躲避,也不過是照顧被摧殘殆盡的自尊罷了。


    “世子,還有一件事要向您稟報。”雲舒似乎在試探什麽。


    晉樞機隻是沉默。


    “安樂王並沒有帶於文太回來。”雲舒道。


    “哦?”晉樞機輕輕挑起了唇角,淺淺啜了一口茶,眉間朱砂恍惚間突然亮了一下,卻還是不動聲色。


    “如今已過了半個時辰,新暘公子和夜照公子已經去找了。”雲舒似乎遲疑了下,“公子——”


    “不是我安排的。”晉樞機放下了茶盞,“我有些累了,想歇一會兒,你在門口守著,如果他來了——攔不住,就叫他進來。”


    聽到敲門聲,晉樞機心中一動,一覺醒來,卻知道來的那個人,不會是商承弼。


    即便如此,晉樞機看到赫連傒的時候,依然覺得自己像一個笑話。商承弼從來不是會主動低頭的人,他恨不得斬斷自己同晉家的一切聯係,如今這種事,他絕不會讓步。赫連呢,他來做什麽。


    “重華。”赫連傒自己斟了杯茶,“怎麽這時候就躺下了?不舒服嗎?”


    “沒有。隻是有些累而已,你怎麽會到這裏來,我以為,你送了馬匹就會回大漠去。”晉樞機靠著床沿,像是隨口問。


    “負荊請罪而已。”赫連傒道。


    “嗯?”晉樞機皺了皺眉,“出什麽事了?”


    “我——我是送於文太過來的,我和安樂王有些誤會。我們在路上起了些衝突,延誤了於文太看診,如今,昭列公子正在忙。我知道你也在這裏,所以,過來看看。”赫連傒望著他眼睛,“昭列公子說,相隔太久,即使手臂接上,也不可能再——”


    “景衫薄呢?”晉樞機追問。


    赫連傒突然靠近他,“怎麽會問他。我以為,你聽到這件事會很高興。”


    “難怪他沒有來看我。緝熙穀和於家的梁子,算是結下了。”晉樞機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赫連傒不願聽他提到商承弼,“你與緝熙穀和於家的梁子,也是結下了。靖邊王最疼的就是這個小師弟,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為什麽,難道你不知道嗎?”晉樞機對上他眸子。


    赫連傒隻是站起了身,終於,“我的承諾,沒有變。”他說完就離開了房間,雲舒望著晉樞機,“公子為什麽不肯借重四王子的力量。


    晉樞機看雲舒,“一個視天下生靈為草芥的人,卻對你百依百順,甘心為你出生入死,這樣的人,你會和他在一起嗎?”


    雲舒低頭,“屬下多嘴。可四王子對世子的心意——”


    晉樞機笑,“我感念他對我的情意,可是,當他看著我的時候,我會怕。他越是溫柔,越是一往情深,我越是怕。雲舒,你記住,永遠不要覺得自己有多特別。他的誌向是橫刀躍馬,問鼎中原,我——不過是同他的金絲甲一樣的彩頭罷了。”


    衛衿冷替沈棲閑裹上最後一道傷,沈棲閑握住衛衿冷的手,“木頭,我——”


    “沒關係。以你的武功,會傷在手臂外側,一定是緊緊抱著於文太護持,棲閑,一切都是天意,你不必自責了。”衛衿冷說完就看著站在門口的景衫薄,“怎麽還在這裏?”


    “小夜不會走的。”他說著就將照夜留在門外,自己進來,別別扭扭地站在沈棲閑對麵,“赫連傒的武功,真的比你還高?”


    沈棲閑點頭,“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快的刀。他的斬馬刀——”景衫薄聽到肯定的答案,突然轉身就走。


    “小夜!”衛衿冷一把拉過他,“還沒有鬧夠嗎?你去做什麽!”


    “他打傷——”


    “他打傷誰,都和你沒關係。你劍法未成,江湖臥虎藏龍,比你快的人,很多。”衛衿冷沉靜下來的時候,即便殘酷,卻也不得不讓人敬服。


    “沈師兄是因為我才被他打傷的!”景衫薄抬起頭。


    “被你叫一聲師兄,很值啊。”


    “那你就更不應該去找他!”


    沈棲閑和衛衿冷一起開口,語聲一個戲謔一個嚴肅,一起響起來的時候景衫薄卻終於隻是低下頭。


    衛衿冷突然歎了口氣,“的確不該一聲不響地離開,回你房間去跪著,明日一早,隨我去將軍府請罪。”他丟下這句話便沒有再看景衫薄,默默收拾桌上的藥箱。


    景衫薄一驚,“請罪?”


    沈棲閑打了個眼色給他,要他先回去,景衫薄知道師兄不說話的時候就是一切毫無轉圜,隻是低低應了聲是,帶照夜回馬廄就自己回房間去罰跪,心道,罰是必然要罰的,大不了被揍一頓,可是請罪,絕對不去。


    “小夜的脾氣,木啊,你不該說這麽重的話的。”沈棲閑等他裹好了傷才說出口。


    “正因為他的脾氣,才應該好好長點記性。”衛衿冷道。


    “我記得,你已經至少有兩年沒罰過他跪了。”沈棲閑道,“小夜從小被寵大的,他一個人關在房裏,會難過的。”


    “他砍斷了別人的手臂,你們還要縱容他到什麽時候!”衛衿冷握住了桌角。


    “小夜不是故意的,他幼年遭劫,當時本就心緒不穩,晉樞機趁虛而入,如果說,誰砍斷了於文太的手臂,不是小夜——小夜最多,也隻是那把動手的刀而已。”沈棲閑望著衛衿冷,“原本,如果我可以及時趕到客棧,可能還不會如何,隻是誰料,路上和赫連傒起了衝突,二師兄又恰巧出診去了,這才貽誤了病狀。如今二師兄還在裏麵救治,如果真的——於文太以後成了廢人,這已是第二次,於家不會善罷甘休的。木頭,管教、或者責罰小夜,都是以後的事,我們還是先考慮怎麽應付於家吧。”


    衛衿冷看了他一眼,“他第一次動手的時候,就已經是衝動不懂事,上次沒有嚴加管教,看來,他是一點也沒有得到教訓。師父年事已高,早已不理俗事,大師兄遠在西北邊陲,軍務繁忙,更是無暇顧及,二師兄素來多病,又身有宿疾,管教也不方便。本來,這就是我的事,更何況,大師兄回漠北的時候特地將小夜交托給我,我卻無力約束,讓他一次又一次闖出大禍。你不必勸了,於文太,無論治得好還是治不好,我不會再姑息小夜。我縱得他太過,如今,他已經連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都不知道了。”


    沈棲閑勸他,“小夜如果不是被迷失心智,當時不會動手的!”


    衛衿冷抬起眼,“我在乎的不是他有沒有迷失心智,而是他根本就不知悔改。他傷了的人還躺在房裏,二師兄出診回來累成什麽樣,卻強自撐著替他收拾爛攤子,他呢?聽到別人的刀法強,就又要衝出去找人挑戰,他到底有沒有一絲愧悔之心,如果不好好教他,日後——”衛衿冷握住了拳,“你叫我有何麵目去見師父,又如何,去向大師兄交代?”


    “三師兄——”景衫薄揉了揉跪得酸麻的膝蓋,仰頭望著衛衿冷。


    “知道錯了嗎?”衛衿冷的臉色很冷,即使從前沉著臉,也沒有這麽冷過。


    “小夜在思過。”景衫薄低著頭。


    衛衿冷在他身側的椅上坐下,“在思過,就是還沒有想清楚了?”


    “小夜不該衝動闖禍,連累沈師兄受傷。”景衫薄低下頭。


    衛衿冷麵色森寒,目光掃過,景衫薄連忙跪直了身子,“小夜知錯。”


    衛衿冷沉默。


    景衫薄咬著唇,“小夜不該隨便闖禍,惹師兄生氣。”


    衛衿冷突然站起身,“看來,你跪得還不夠。”


    景衫薄不敢看師兄臉色,幸好這時聽到沈棲閑敲門,“木頭,小夜餓了一天了。”


    衛衿冷哢吱一聲打開門,嚇得景衫薄一個哆嗦。沈棲閑一條手臂纏著,用右手端著一碟包子,衛衿冷接過放在景衫薄身前的地上,“吃吧,吃飽了,繼續想。”


    “好歹讓小夜去洗個手。”沈棲閑道。


    “不用了,我不餓。”景衫薄的肚子叫了一聲。


    衛衿冷掃了他一眼,“起來吧。”


    沈棲閑連忙進來用一隻手扶起小師弟,衛衿冷卻已走到了門邊,“快點洗,洗完了,接著跪。”


    “三師兄——”景衫薄委委屈屈地看著衛衿冷出門,沈棲閑順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別碰我!”景衫薄突然一退,卻又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過激,沈棲閑搖搖頭,“小夜,這件事,的確是你不對。”


    “我會向師兄認錯的。”景衫薄低頭。


    “你師兄要得不是你向他認錯。小夜,你直到現在,都認為自己砍傷了於文太沒有一點錯嗎?”衛衿冷看他。


    景衫薄望著沈棲閑,“我的確是砍傷了他。可是,他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如果,販夫走卒為非作歹我們就替天行道,高門望族為虎作倀就隻能坐視不理的話,沈師兄,那師父教我武功有什麽用,大師兄三師兄他們平時教我的做


    作者有話要說:於炮灰的手算是接不好了


    可是小夜好像還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唉,三師兄發飆了


    但是我想,如果隻是三師兄發發飆,該有多好


    抽得好厲害,大家能看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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