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那一日的風很靜,雲也淡得像是用墨寫出來,分明是暖風熏得故人醉,那人卻偎著條厚毯子,手裏一把小刀,一方凍石,不知在刻什麽。(.好看的小說)


    商承弼進門的時候,隻見到晉樞機偎側著頭,纖細的指節抵在小巧的鼻尖上,微微蹙著眉沉思,陽光透過霞色的窗紙,勾勒出一片的歲月靜好,商衾寒禁不住被這種溫柔吸引,就站在遠處細看著,也不說話。晉樞機想了一會兒,就放下凍石,指縫間卻還隨意噙著小刀,卻捧起了一張紙透過陽光細看。商衾寒見他如此認真的樣子,不免好奇,問道,“又淘氣什麽呢?”


    晉樞機極為專注,也未留心是否有人進來,陡然聽得他聲音,嚇了一跳,待要再藏,商承弼已經走過來了,卻見他對著陽光看的正是一張白如雪凝如霜的凝光紙,上麵用籀文反寫著“宜輔”兩個字,商承弼原是極為厭惡這個字的,可如今看到晉樞機微嘟著嘴,一臉委屈的樣子又不免心疼,索性在他身側坐下攏著他,晉樞機把玩著手上的刻刀,“我哥哥教我歸燕鏢的用法,怪有趣的,我每日坐著也沒什麽事,刻一方閑印給你。”


    “朕不喜歡這個名——”他尚未說完,卻看晉樞機紙上一道細口子,“這是怎麽回事?”


    晉樞機倒是渾不在意,隻是敲敲桌上的歸燕鏢,“一時不防,劃了一下。”


    商承弼極為心疼,趕緊拿起他手來,細細吮著紙上傷口,可都結了一條淺痂了,哪裏還吮地出血來,隻好埋怨道,“再趁手也不是刻刀,你又不熟,這鏢這麽利,別在玩了。”


    晉樞機微笑,卻指著紙上的字給他看,“你看寫得好不好?”


    商承弼將他言笑晏晏的樣子,到底不忍,點頭道,“不愧是重華公子,連倒著寫的字也這麽好看。”


    晉樞機得意,可商承弼要看那一小塊青田石,他卻死活藏著不肯了,“等刻好了再看。”


    “最後還不是要送我?”他越攔著,晉樞機越是不肯,商承弼再要搶時,他便說受疼了。商承弼知他耍賴,卻是笑道,“那也好。不過,罰你再刻一枚駕驂。”


    晉樞機搖頭,“不刻。筆畫太多了。”


    商承弼好笑,“那就刻個宜華。”他總是盼著晉樞機這麽叫他,晉樞機卻不肯。


    “你今日沒事嗎?怎麽下朝這麽早?”楚衣輕言道今日一早可以替晉樞機拆了板子,叫他不要亂跑,所以晉樞機並沒有去上朝。


    “心裏惦記著,什麽也聽不下去,不如早些回來。楚公子呢?”商衾寒問。


    “他說這些累贅的東西可以拆掉了,我估計能走了。我本來興興頭頭的,誰想他來了之後又罵我一頓,說我不聽他的話,昨日貿然動了殺氣,還要再吃一味藥壓一壓再拆。我這幾個月在床上躺著悶得要死,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又覺得手癢,就刻個印玩兒了。”晉樞機似乎有些抱怨哥哥。


    商承弼聽得有趣,他最愛晉樞機這麽跟他說話,帶著些撒嬌,像孩子似的,“那也是為你好。你的身子,從來自己不顧惜,以前隻有我操心,現在多了個哥哥,我也更放心了。”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門口有人報道,“楚公子到了。”不是雲舒,卻是花落。


    晉樞機究竟還有些不好意思,掙開了商承弼的手。


    楚衣輕身後跟著雲澤,花落接了他食盒裏的藥,小心端著給晉樞機捧過來。晉樞機接了藥,問道,“你傷好了嗎?雲舒呢?”


    “雲舒姐姐好像心裏有事,今早起來就昏昏沉沉的。婢子已經歇得夠久了,斷沒有再讓世子勞心的道理,所以,今日就替了雲舒姐姐過來服侍。”花落低頭道。


    晉樞機點點頭,目光卻是望著哥哥,楚衣輕對他比了個手勢,雲澤道,“你放心。我家公子會替雲舒姑娘看病的。故弄玄虛,昨天就害我家公子忙了那麽久——”雲澤嘟囔著。


    晉樞機不理他,隻是在床上躺好,商承弼回頭看楚衣輕,“他這次,沒事吧。”


    “反正通共就幾年活頭,也不差什麽。”雲澤倒是不畏天威。


    商承弼畢竟是一國之君,哪能和一個小僮計較,楚衣輕瞪了他一眼,雲澤才收聲。


    商承弼見楚衣輕走過來,雖然不舍得,卻隻得讓出自己的位置叫他給晉樞機醫病。花落在一旁站著,“楚公子,婢子要做什麽?用不用打些熱水?”


    楚衣輕搖了搖頭,晉樞機道,“你去看看雲舒。她突然病了,我很不放心。”雲舒是他近身的侍婢,一向極為勤謹的,就算病了要休息,也定會親自向他告假。如今一句話不說就遣了花落來,恐怕是病得爬都爬不起來了。這些影衛是晉樞機從家裏帶來的,一向對他們極為愛惜,雲舒在他身邊最久,又是女孩子,他難免多上些心。


    花落行禮離去。


    商承弼笑道,“操這麽多心,難怪總一身病。”


    楚衣輕看了看晉樞機,對他比了個手勢。商承弼有些看不懂,雲澤解釋道,“我家公子說,先封住他神封、靈墟、步廊、通穀四處穴道,好護住心脈。”


    商承弼點頭,晉樞機閉上了眼睛。


    楚衣輕指出如風,他倒也不覺痛苦,隻是覺得自己這般躺著任人擺弄,像條魚似的。


    楚衣輕刻意要讓商衾寒出些力,便叫他幫著褪了晉樞機中褲,又命他洗了手固定住他腿。雲澤雖然話多些又大都不中聽,但究竟比較能幹。才這片刻功夫,就已準備好了一應用具,王傳喜帶著八個小太監捧著熱水、燒酒、銅盆、針盤、手巾等物魚貫而入,各個屏氣凝聲,在一旁站定。


    商衾寒見楚衣輕居然能支使得動自己身邊的首席大太監,雖是為著給晉樞機治病,也覺得這人深不可測,又想到他那日同自己動手,毫無心怯之意,心道,這位楚公子平日看著溫吞,恐怕緝熙穀最不好惹的就是他了。


    雲澤將手上的革囊交給了一側的一個小太監,自己戴上了一雙薄如蠶絲的手套,楚衣輕再次淨了手,雲澤立刻遞上一支單柄小刀來,楚衣輕接過銀刀輕輕一挑一劃,晉樞機腿上的夾板應手裂開,雲澤像是掰竹筒飯似的,將他腿側的夾板全拆了下來,又立刻托起晉樞機的右腿。楚衣輕內力一牽一帶,那捧著手巾的太監眼睛還來不及眨,手巾就不見了,而一旁奉著燒酒的小太監也是張大了嘴巴。楚衣輕用燒酒替晉樞機擦洗腿上殘留的藥,又用手巾抹幹淨。手巾重新飛回盤裏,卻見他又不知從哪變出了七八枚金針來,那捧著燈爐的小太監早被吩咐過,連忙過來跪下,楚衣輕左手將那小太監身子托起,右手在燈上焠了針,一一紮在晉樞機腿上穴道,這次卻是為了止痛。


    商承弼見他在救人之時都不受人跪拜,不免覺得這人好笑,倒像個學究先生了。正覺得有趣,卻見雲澤瞪他,“那條腿!”


    商承弼連忙放下晉樞機右腿,握著他左腿腳踝。雲澤小跑兩步,一屁股將商承弼擠到一邊,隻可惜商承弼內功護體,差點將他彈出去,雲澤也不怕,口中嘀咕著,“挪挪,真沒眼色。”


    自幼敏慧的天昭帝恐怕還是第一次被人念叨沒眼色,他倒懶得生氣,卻見到雲澤似乎是伏□子將晉樞機的腿分開,雖說是治病,晉樞機到底是不好意思,微微有些臉紅。商承弼卻是完全不能控製,一掌就對雲澤拍下去,“不許碰他。”


    掌風將至,卻突然有一股極綿密深宏的內力攔住他,不知用得什麽法門,竟然將他的內力引向空中卷起了晉樞機身子,還順勢又扯了條大手巾來裹住他腰腿。雲澤倒還真是不怕死,又將晉樞機腿掰開了些,碎碎念道,“就知道添亂。”


    其實,晉樞機分明是穿著窮絝的,也不是下半身被剝個精光,可商承弼豈能容得別人掰他家小貓的腿,一下就惱了。此時想到是治傷,不分開腿怎麽取夾板,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抱住了晉樞機腳踝。


    雖然商承弼添了一通亂,但好在楚衣輕應變極速,另一條腿的板子也拆得極為迅速。半盞茶的功夫,楚衣輕拔了針,又有內監端了藥送上來,喂晉樞機喝了。卻是坐在床頭,和商承弼一左一右,親自示範著教他怎麽為晉樞機按摩腿上穴道。商承弼跟著他的動作細細學了一遍,竟出了一層細汗。


    雲澤等楚衣輕寫好了方子,才從懷裏拿出一個透明的金瓶來交給商承弼,“他的腿已能走了,可是還要慢慢活動,不要急著練功。這個藥,很貴重的,這麽一小瓶要煉好久,你不知道那冀地鱉有多難找,還有馬錢子,蘇木,血竭——”他說著就見楚衣輕瞪他。隻好住口將藥瓶交到商承弼手上,又補一句,“我們穀裏就算尋常的藥都是好的,你要省著點用。”


    商承弼本來還嫌煩,可看雲澤拿出那藥時一臉割肉的表情,不免覺得好笑。他今日心情大好,居然還接了一句,“馬錢子蘇木又有什麽難得的,朕富有天下,還能貪圖你的藥不成。”


    雲澤撇撇嘴,“你懂什麽。能把青菜豆腐做得好吃的才是大廚呢——”他說到這裏就盯著床上的晉樞機,“我家公子對你可好了,你可要好好養好身子,別叫他再操心了。”他說了這一句,卻哪裏還能看到楚衣輕的影子,連忙收拾了藥箱子追出去,“公子,公子,等等我——”


    晉樞機噗嗤一聲就笑出來,商承弼道,“朕原本以為楚衣輕是神仙,沒想到,他的藥僮竟然是這麽一個活寶。”


    晉樞機輕輕晃了晃腳,覺得說不出的痛快,終於不用像塊木頭僵在床上了,索性單手勾住商承弼脖子,“像是真能走了,扶我四處逛逛吧。”


    商承弼小心翼翼地將藥貼身收在懷裏,看晉樞機又一次站在自己身側,他笑得那麽好看,心懷蕩漾,意氣風發。商承弼不由情動,緊緊握住他的手,“這樣真好,重華,咱們就這麽牽著手走走,朕再也不傷你了,朕發誓,再也不傷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久等了


    還沒寫到虐,我已經難過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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