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澆灌著宮殿內的花草,那些鮮豔的過往,全都淹沒在朦朧的空氣之中。司馬安踏出那一步,慢慢,慢慢地靠近那個叫做上官婉兒的女孩,她的背影這樣單薄,她的目光是如此的決絕。


    婉兒,你此刻心中是如何感受?


    司馬安每邁出一步,都夾著很大的決心,她多麽希望出現在這裏的不是婉兒,是蕭景,是張天,或者是袁叔嬌,那都無所謂,但,為何會是婉兒下的手,她設計將人推入井中,以換取晚上中秋宴的資格。


    李令月故意將消息透露出去,為的就是讓這四個人自相殘殺吧。


    清晨,當司馬安從火堆中救出那張隱約寫著上官婉兒四個字的紙張之後,衝著一旁的暗香吼道:“為何這裏會有婉兒的名字?”


    “本姑娘沒空回答你,要問便問公主去。”暗香不客氣道。


    “你……”司馬安指著暗香。


    “是本宮今晚要帶去中秋宴的人的名單,上官婉兒曾經是考慮的人選之一,但今晚,本宮隻能帶三個人。”李令月忽而出聲,伸出三個手指對著司馬安道。她的氣色看起來已然好了許多,但眼睛下的青色暴露了過於勞累這個事實,一身暗紅色的精致裙裝,腰扣上垂著好看的手工香袋,頭發挽著,兩鬢自然地垂著發絲,搭靠在肩膀上,添加了一分柔和色彩。


    “為何不帶婉兒?”司馬安挑眉問。“她很聰明,也很上進,為什麽就不能夠給她一個機會?”


    “你實在是太天真了,”李令月奪過司馬安手中的殘紙,手腕輕輕一動,那紙便又被拋進了火盆之中,伴隨著名字一下子便焚燒化成了灰燼。“在皇宮內有的是出色的女子,光靠聰明和勤奮,是遠遠不夠的,如果想要參加,那就要憑真本事。”


    司馬安沉默,因為李令月說的全部都是事實,無論是現代還是古代,無論是皇宮還是公司,都存在著生存法則,自己這樣保護上官婉兒,等於無形之中的溺愛,若是自己走了,還能有誰來護著她?


    李令月將司馬安的表情收在眼底,平緩道:“你也不用擔心,如果本宮沒有看錯,今晚她一定會出現在中秋宴上。”


    司馬安一頓,“什麽意思?”


    “你如果想知道,便自己去看吧。”李令月睨著司馬安的臉,“怎麽樣,傷口癢麽?”


    司馬安撫上自己的臉,略為不好意思道:“是很癢,總忍不住要抓,謝謝你的‘狗皮膏藥’,確實有效。”


    “狗皮膏藥,你當本宮是江湖術士?”李令月微慍,轉而詭異一笑道,“不過——如果沒放癢粉的話,或許會好的更快。”


    “什麽?”司馬安再要問清楚,李令月已經轉身離開。司馬安無奈搖頭,隻得讓李令月再得意一陣子,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去看看上官婉兒。


    路過習藝館大門的時候,天空忽而響起一聲悶雷,烏雲立即攏聚在一起,眼見著便有一場大暴雨降臨。司馬安出來的匆忙,並沒有帶傘,來到婉兒的住所那兒並無一人,心想著婉兒莫不是獨自去了習藝館,於是便折返而去。路途上遇見幾個習藝館打掃的宮女,聽見了她們的交談。


    “剛才好像是上官姑娘。”


    “什麽上官姑娘,不過是一個掖庭出來的罪人之女罷了。”


    “不過和她在一起的人是誰?”


    “好像也是掖庭的女倌,不過我聽說上官婉兒和掖庭的人都相處不洽,為何她們會獨自走在一起?”


    “誰知道呢,閑事莫管。”


    司馬安聽到這裏,腦海中閃過上官婉兒嬌弱的背影,深怕她出了意外,於是拔腿便跑,以最快的速度衝到習藝館,一進去便大喊婉兒的名字,可惜偌大的習藝館內無人應答。


    因為武後下令,所有的女倌放假三天,因此這裏暫時不會有人。


    聽見了從後院傳來的爭執聲,司馬安遲疑了一陣,但還是調轉了方向,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這時候,暴雨突如其來澆灌而下,司馬安無處可避,隻得抹掉臉上的雨水,讓視線變得更加清晰一些。


    上官婉兒的背影在雨水激起的霧中若隱若現,司馬安一愣,環顧周圍,隻見雜草叢生一片寬平的廢地上,並沒有其他人。司馬安往上官婉兒那靠近,隱約聽見了不知道從何處傳來的呼救聲。


    司馬安疾步往前,望向失神落魄的上官婉兒道:“婉兒,你沒事吧,我聽說……”


    “救……救我……”底下有微弱的聲音正在呼救。


    司馬安這才發現麵前有一口井,因為這裏的雜草太高,井口太低,所以沒能及時察覺到井的存在。


    “下麵的是誰?”司馬安趴在井口,往下望,但雨水衝刷下看不清楚是何人。


    蕭景,張天,還是袁叔嬌?


    原來李令月說的就是這個,婉兒真的動手了。


    “是袁叔嬌。”上官婉兒麵無表情道,手緊緊抓在腹前,看起來平靜的外表下掩藏的是局促不安。


    “是你推的?”司馬安皺起眉頭,臉色立即沉了下去。


    上官婉兒往前邁了一步,心中如萬箭齊發,不得平靜,有千言萬語需要解釋,但一觸及到司馬安嚴厲的視線,那話便憋在了心口,一時怎麽也說不出來。


    你可知道她為何能對出爺爺的詩句,她拿住我的把柄無時無刻都想踢我出掖庭,因此我才會在湖邊忍痛丟棄爺爺的詩集;你可知道她也曾經推我下井,若不是李顯的出現我恐怕就要死在井下,無人發覺;你可知道我為你拒絕了李顯,為此我必須靠自己的努力出人頭地;你可知道我還有一個身在天牢的母親,所以我不能再消沉下去,任人欺負。


    如果你都知道,為何還要責怪我?如果你都不知道,那還有何資格責怪我?


    一道驚雷閃過,照亮了二人的臉,上官婉兒欲語還休的姿態,咬住下唇顫抖著身體卻死不服輸的樣子讓司馬安為之一怔。


    我這是在做什麽,她隻是想活下去而已。


    李令月說過,太天真的人無法在皇宮中生存。她是誰,她是曆史上大名鼎鼎的上官婉兒,她是大唐三個最了不起的女子之一,她今日若不這麽做,那麽將來有的是人害她,她隻是想活下去而已。


    主動上前輕輕擁住上官婉兒,下顎抵在她頭頂的發絲上,另一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責難你。”


    “井裏沒有水,也不夠深,她不會死的。”上官婉兒緩了口氣解釋道,“我想下手狠一些,但始終卻辦不到,司馬哥哥,我是不是很沒有用?”


    司馬安和她稍微分開,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輕輕抬手替她失去眼角和雨水混雜在一起的眼淚。


    “你在爭取自己的幸福,你沒有錯,錯的是我。”轉身拉住上官婉兒的手,另外一手放在嘴邊呈喇叭狀對著井中的人喊道:“袁叔嬌,如果你還沒死的話就應一聲,我是安公公。”


    “安公公,是上官婉兒推我下來的,你趕緊抓住她!”下麵的人回道。


    “麻煩你在裏麵再呆一段時間,等晚上中秋宴過後,我會來救你。”司馬安回。


    “你這個賊內侍,欺人太甚!”底下的人喊。“我會告訴公主,不會放過你的!”


    司馬安微笑看著上官婉兒,略帶嬌味道:“她說不會放過我耶,怎麽辦?”


    上官婉兒吸了一口氣,挑眉問:“怎麽辦?”


    司馬安往草堆裏仔細找著,上官婉兒在原地守著,忽而見她笑嘻嘻地探出腦袋,手中握著一樣東西,好奇地探過頭去,隻見司馬安神秘兮兮地伸出手,在她的掌心有一隻長滿疙瘩的醜陋東西,圓滾滾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著上官婉兒瞧,那是一隻大蛤蟆,雨後的草間石縫裏常有的物種。


    上官婉兒沒想到是這個東西,嚇的捂嘴往後一退,驚的花容失色。


    “我送個禮物給袁叔嬌。”司馬安說罷大搖大擺地走到井便,大大方方地將蛤蟆丟了下去,繼而快速起身,小步往上官婉兒身邊跑去,拉過她的手,輕輕一點她的鼻梁道:“走吧,該去準備參加中秋宴了。”


    雷雨恰巧在這個時候停歇,雨後的空氣濕潤而又清新,司馬安仰頭深深吸了一口,眯著眼睛對著身邊的上官婉兒微笑,上官婉兒也心情頗好,含羞地笑著。


    兩個人離去的時候,從身後傳來一陣尖叫,是袁叔嬌的聲音。


    “啊——司馬安你這個死內侍,快把這個東西弄開!”


    婉兒和司馬安並排走著,手交握放在腹間,時而偷偷睨向身邊陪伴自己的人,心中劃過一絲絲的甜蜜。


    “你笑什麽?”司馬安側頭好奇地問,婉兒的表情好像是偷吃了糖的小孩,可愛的緊。


    “司馬哥哥,如果我真的殺了她,你會怎麽做?”上官婉兒認真問,說罷便盯著她的側臉,心中忐忑,“你會對我失望麽?”


    司馬安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停住腳步,將婉兒的手牽到跟前,低著頭望著她低聲道:“婉兒,在皇宮中我不能強迫你去做什麽,也不能規定你不能做什麽,善良這個詞在宮內是一大禁忌,就像今日,如果你沒有處理好袁叔嬌,甚至殺了袁叔嬌,我都不會反對,但,請你的雙手保持幹淨,沾滿血的事情,便讓我來替你做。”


    上官婉兒的鼻尖湧上一陣酸澀,眼見著淚水快要滑落。


    “好了,別哭鼻子了,哭腫了眼睛可怎麽好,晚上還要陪公主上中秋宴呢,袁叔嬌被困在井底,隻能由你代替而去了,怎麽樣,開心嗎?”司馬安安慰道。


    “晚上的宴會既是機遇,也是挑戰。”上官婉兒搖了搖頭道,“若是成功,便可在皇宮內有立足之地,若是失敗,往後的情況或許會更加糟糕。司馬哥哥,你會去嗎?”


    司馬安輕緩道:“我稍後會去,隻是在那之前,先要去太醫院一趟。”


    “聽說狄仁傑大人在那兒,你們昨晚出了什麽事情?”


    司馬安抬手撫上自己的唇,勾了勾嘴角道:“一個意外,美麗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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