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告訴我,你不是這樣的人麽?”天緋的眼睛裏有極淺淡的嘲謔之意,語氣並不激烈,卻輕而易舉地便點燃了滄溟的怒火。


    “生下你這樣的孽障,養而不教,是本王的過失。”忽然微笑,卻比暴跳如雷更讓人覺得心寒,“今天,我就教你第一件事――做兒子的,到底該怎麽跟自己的父親說話。”


    倒退兩步,轉身,向著侍衛道:“去拿龍骨鞭來!”


    “又是龍骨鞭?咱們家難道沒有別的兵器?”池塘裏,某朵蓮花搖曳生姿地嘟噥道。


    “閉嘴!否則把你摳出來燉湯!”滄溟冷冷喝道。


    “你氣糊塗了麽?”一旁,瓏兮忽然輕輕歎了口氣,“緋兒此時並無肉身,就算是萬年龍骨,又能將他如何……滄溟,天紫回王宮來,必然是經你首肯的。她為什麽要燒,又是為什麽要將我們都引到這裏,想必你也略知一二。我知道你絕不會著人燒我的東西,但事已至此,你跟孩子生氣又有何用?到底前因後果如何,你還是說出來吧。”


    許是瓏兮的語氣太過溫柔,又許是心裏真藏了不那麽理直氣壯的事情,滄溟眼中的盛怒之意漸漸消散,也不再著人去拿龍骨鞭,隻默然地來回踱著步,許久,才緩緩道:“天紫昨夜確實回來過。”


    “……”


    “她說天緋的身體並沒有真的被毀,而是仍在初月部族手裏,她想向我借樣東西,去把這孽障的身體換回來。”


    “借……東西?”天緋一字字地重複。


    滄溟望著他,沒有說話。[]


    漆黑眼眸之中,淡然嘲諷的神色漸漸變得陰冷,像深沉的夜幕忽然籠住了幽邃的海麵,再不多說一句,白衣霍然飄轉,騰空,向遠處飛縱而去。


    不用問,也不用猜測。


    在雪狐王宮中,真正夠分量讓初月族人妥協的東西,隻有那一件。


    金星飄蕩在夜空,像飛得太高而無法降落的魂魄。星下的宮殿已是燈火闌珊,又因為某個人的離開,而變得更加清寂。


    天緋在靠近寢宮的時候忽然放慢了腳步,銀色長靴踏過流光清冷的玉階,邁入仍舊亮著溫暖燈光的宮門。


    周遭一片安靜,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柔軟淡雅的味道,冷風從門口吹進來,拂動書案上垂下的一副雪白冰綃,上麵墨色斑駁的幾行小楷,不怎麽好看,字裏行間卻是一派恬淡欣然――


    狐狸:


    我走了,不是被人綁走的,能在這個時候做點什麽,高興。


    別生氣,別發飆,別打人毀物。


    想我了記得燒紙,但別想太久。


    乖,我愛你,mua~!


    後麵,仍畫了一張圓圓的,隻有兩顆門牙,沒心沒肺笑著的臉。


    ……


    修長的手指伸出來,輕輕撫過那些滿是歡樂的字跡,看到“我愛你”的時候,唇角微微揚起,最終卻被那張傻乎乎的笑臉刺痛了心扉。


    抓著冰綃,緩緩走出寢宮,滄溟頎長的身影佇立在漸漸泛白的星空之下,孤直而又落寞。


    “她走了?”這句話問出來,才覺得有些多餘。


    “……你知道,你和雪狐王族最讓我覺得羞恥的,是什麽?”天緋安靜地望著他,聲音緩慢而暗啞。


    “……”


    “卑微的人類,尚且懂得‘恩怨分明’四字,尊貴如雪狐王族,卻沒有蕩平敵人的鬥誌,蠅營狗苟,窮形盡相,隻會去欺淩一個毫不相幹的女孩子。”


    “夠了。”滄溟冷冷道,“我可以容忍你的無禮,但你也必須搞清楚,此番情形,又到底是為了誰?!那丫頭不過就是個生死匆匆的肉體凡胎,她的性命,在我眼中如同草芥一般,無論能用她換來闔族的安寧,抑或我兒子的性命,我都會去換的。”


    “草芥?”天緋的語聲冰涼徹骨,“原來所謂的闔族安危,還有我的性命,都是要靠一粒草芥來換的、那麽,這粒草芥和雪狐王族,到底誰更尊崇,誰更鄙薄?!那個丫頭和父王陛下,又到底誰更高貴,誰更不堪?!”


    “住口!”滄溟忽然暴怒,身形一晃,已至天緋麵前,“你若不是我的兒子,我早就滅了你!從小到大,你從未將本王放在眼裏,但我是你的父王,這一點永遠無法更改!就如同你的草芥,再尊崇高貴,也不過就是一粒草芥,她有她的宿命,你救不了她!”


    ……


    中庭裏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天緋無聲無息地站著,許久,忽然仰頭,輕輕笑出聲來。


    那笑顏無比燦爛,卻又冰涼徹骨,有隱隱的風聲在頭頂呼號盤旋,越來越憤怒,也越來越冷冽。


    滿庭積雪如沙,漸漸飛揚了一天一地,說不出的肅殺之意挾裹著鋒銳的冰礫撲麵而來,竟將滄溟迫得退了半步。


    錯愕之間,天緋已然騰身而起,獵獵白衣隱入漫空風雪,如雲中的蛟龍一般。忽然,有刺目的銀色光芒開始在他周身暴漲,仿佛炸裂了太陽,將視野中所有景物都籠進一片讓人肝膽欲裂的蒼白和暈眩裏。其後便聽見一聲暴喝,銀色光芒在天緋的掌心裏凝結、流轉,像急速墜地的流星,朝著他自己寢宮的屋頂轟然而下!


    ……


    雄渾巍峨、美輪美奐的宮殿,在這撼天動地的一擊之中卻如同泥沙朽木,轉眼零落。先是偌大的屋頂頹然塌陷,繼而是梁柱、門窗、宮牆……待到天緋重又站在滄溟麵前,整座寢宮,已然是一片廢墟。


    “從今以後,雪狐王宮不再有我的立足之處,天緋的一切,也再與雪狐王族無幹。”


    極平和的眼神,像暴雨驚雷之後澄澈清朗的天空,轉身離去的背影卻如此冷酷而決絕,以至於某個風中淩亂的父親還未及有所反應,便已經消失在數重宮門之外。


    手中仍握著那幅蜘蛛爬的冰綃,眉間的印記上,有殷紅的血珠滲透出來,沿著挺拔的鼻梁緩緩而下,迎了東方天空初露的曙色,璀璨得如世間最美的珠寶。


    ……那樣的憤怒,那樣的絕望,那樣的撕裂心肺的痛楚,果然是連魂魄都要受到損傷的麽?


    一直以為,是自己在保護著她的性命。


    此刻才知道,其實,是她在支撐著他的靈魂。


    唇角又一次揚起微笑,狠戾而決絕。


    蘇軟。


    蘇軟。


    你怎麽去的,最好給我怎麽回來。


    否則,我不但會燒紙,還會燒了這個惡心的世界,連同我自己。


    給你殉葬。


    陽光照到天緋寢宮那片廢墟的時候,滄溟仍在中庭負手而立,眼中無喜無怒。瓏兮悄然走到他身後,望著那些頹垣斷壁,忽然就覺得有些精疲力竭。


    “為什麽非要如此呢?”許久才開口,語聲仍然溫柔,卻已透著無法掩飾的幽怨之意,“你明知道軟軟是個多麽好的孩子,也明知兒子寧可拚了性命,也要守著她……”


    “連你也覺得,我是這件事情的罪魁禍首?”滄溟忽然轉身,淡淡地望著妻子。


    瓏兮怔了怔。


    “如果我說,我從始至終都沒有允許天紫做這件事,一切隻是她自作主張……還會不會有人信我?”


    “……滄溟。”


    “罷了。”滄溟忽然擺了擺手,眼中滿是倦意,“看來我這惡人,已是蓋棺定論了的,多說無益,還不如回去睡一覺,來得實在。”


    作者有話要說:周日更下章


    另,文裏那些個“無限好文,盡在”,真不是我弄的,我堅決相信有很多好文,但也不至於把這句口號加在文裏表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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