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有一雙修長的手,他的頭發也是烏黑的。


    光看背影,這是一個挺拔的少年。


    此時少年的右手向外側微微舒張,手背朝外,食指與中指之間正自然地隔開著五六毫米的距離,那正是一支細煙的距離。


    少年右手又往內收,左手大拇指輕輕向上一挑,然後左手緩緩移到了右手十厘米之前——這是點煙的動作,如果少年手裏有煙的話。


    而排除掉烏簪束發與長袍廣袖的違和感,少年點煙的動作其實是非常流暢帥氣的。


    他又微微低頭,輕輕吐息,然後星眸半斂了起來。


    那神情,真是說不出的……優雅,與魅惑。


    假如……是說假如。


    假如這個時候,站在這裏,做這套動作,有這樣神情的,是一個三十歲的男人。


    男人穿著深藍灰的西裝,雪白的襯衫,結著青色條紋的領帶,領帶夾銀灰,而袖扣墨藍。他抽煙,深吸,淺吐,然後半闔下內斂的雙眸——那麽他真是,迷人極了。


    是的,這必然是非常有魅力的男人才有的姿態。這樣的姿態,至少絕不應該出現在一個長發古裝的青澀少年身上。


    當然,說是不應該,事實上,這個少年,還是有了這樣的姿態。至於原因,隻不過是來自於這軀殼裏跨越千載時空而來的未來靈魂。


    祝昊宇就是這個靈魂的名字,而一天以前,他還是那繁華喧天現代化都市裏的一個金鑽男士。


    一夜之間,他穿越了,來到一個陌生的時代,進入一個陌生的身體,變成一個莫名的人。


    穿越,這是多麽時尚潮流的一個詞。它可以是動詞,也可以是形容詞,還可以是名詞,但如果它變成了正在進行詞乃至於過去動詞,那它就是一顆苦澀的果實。


    至少拋去穿越的華麗外衣,祝昊宇現在就感覺到了它的苦澀。


    因為他所麵對的,遠遠不是穿越,然後變成另一個人那麽簡單。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祝昊宇從窗前轉過身,麵向門邊。


    一顆梳著兩隻角包的小腦袋探了進來,然後是半個小巧的身子,最後是一雙蹦跳著的腿。


    這是一個書童打扮的小小少年,清秀稚嫩的模樣,大眼睛骨碌碌的,靈動可愛。


    少年快手快腳地關上房門,然後小心地從懷裏掏出一包巴掌大的小東西,歡聲道:“小姐,快看這是什麽,你最喜歡的四珍玫瑰香糕哦。我好不容易托廚房的小嚴哥幫忙,他才從鎮上的豐饈樓帶了些上山呢。”


    祝昊宇心情沉重,不但無法被小書童的歡樂感染,反而微微蹙起了雙眉。


    “小……”小書童有些委屈地斂下眉眼,“好啦,我知道叫錯了,要叫公子嘛……但是,人家叫小姐比較習慣,而且這裏又沒有外人……”


    “玫瑰香糕。”打斷書童的話,祝昊宇一伸手,習慣性地微抬下巴,指向小書童手裏的糕點。當然,祝昊宇並不是真想吃這個東西,他隻是想要打斷小家夥嘴裏那些讓他煩心的話語而已。


    “小……公子你不生氣啦。”小書童立馬眉開眼笑,一邊乖巧地遞上手裏的包紙糕點。


    祝昊宇拈了一塊放進嘴裏,緩緩嚼下去,隻覺滿嘴都是芬芳香甜。


    然而他的心,是苦澀的。


    “可以了,我今天沒什麽胃口,剩下的你都吃了吧。”


    “公子……”小書童的嘴角在一瞬間就往下彎了起來,黑亮的大眼睛裏泛起些蒙蒙水霧,“公子,你是不是生吟心的氣啦?吟心知道錯了,以後都不會再叫你小姐就是啦。”


    祝昊宇有些頭痛地用手撐住額頭,實在是沒心情應付眼前的小丫頭。


    是的,這小丫頭雖然是一身書童打扮,穿得也灰不溜丟的,但祝昊宇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個清秀的小家夥不是一個小少年,卻分明是一個小丫頭。


    女扮男裝,這在古人眼裏雖然驚世駭俗,不可思議,但在自千載時空之後穿越而來的祝昊宇眼裏,自然算不得什麽稀奇。至少吟心女扮男裝在外行走,雖然從未被人揭穿過,但在祝昊宇的眼裏,卻也從未把她當成男孩看過。


    那麽作為吟心侍奉的主人,吟心口中的“小姐”,祝昊宇幾乎是不用想,也該知道是自己附身的這個身體是個什麽身份了。當然,排開這些外在的推測,即使還沒來得及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祝昊宇隻憑胸口與下身的不適感,以及自己聲線的不正常,也自然知道,自己這個“公子”,分明也不過是個西貝貨!


    莫名穿越,失去自己多年來奮鬥所得的一切,失去自己所熟悉的那個時空,更失去了自己的親人與朋友,祝昊宇已經鬱悶得牙癢癢疼了。可偏偏,這不但穿了,還給穿成了一個大姑娘,祝昊宇又該怎麽鬱悶,才能對得起自己的“奇遇”?


    “我沒生氣,我隻是有點頭疼。”但無論如何鬱悶,迫於現實,祝昊宇還是得先把吟心給安撫好,“吟心,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晚上吃飯的時候再叫我,怎麽樣?”


    “公子……”吟心張著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祝昊宇,好一會,見他淡漠的神色未有絲毫變化,這才低下頭,小聲道:“知道了,公子。”


    她轉身走向房門,剛到門口,又轉頭望著祝昊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祝昊宇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盡量用柔和的聲調道:“還有什麽事情嗎?吟心?”


    吟心扁了扁嘴,猶猶豫豫地小聲道:“公子,你也不用太擔心了,端陽節假期今天就結束了,夫子他隻是叫……叫梁公子下山辦點小事而已,說不定他今天……今天回來還能趕上申時的夕食呢。”


    “梁?”祝昊宇眉梢微微一挑。


    吟心驚訝地微張小嘴,疑惑道:“是啊,公子,難道你不想梁公子嗎?從前日休假起你就一直都念叨著他呢。”


    祝昊宇隻覺天旋地轉之感油然而生,看吟心那表情,分明是說:“小姐,你那相思病都那麽明顯了,還以為我不知道?”


    雙手悄悄背到身後,左手抓住了有些抽搐的右手,祝昊宇淡然一笑道:“沒有,我隻是今天有點不舒服,你先出去吧,等他回來了再叫我。”


    吟心張了張嘴,終於還是乖巧地點點頭,告退出門。


    “吱呀”一聲,門又被關上了。


    祝昊宇長舒一口氣,緊皺的眉頭緩緩舒張。


    好一會,他忽然將反背的雙手舉到眼前,然後自嘲一笑:“看來即使是換了一個身體,原來的一些習慣,總還是變不了。”


    緊張激動或憤怒的時候,右手會有輕微抽搐,這是祝昊宇自少年時代拚搏事業起就養成的小毛病。這個習慣見證了他無數次失敗,也見證了他一路的風雨與輝煌,而如今,即便錯身千載,這個習慣,居然也依舊緊緊跟隨,不離不棄!


    祝昊宇雙拳緊握,漆黑的雙目,驀然深如沉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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