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兒!”王獻之忽然低喚一聲。


    祝昊宇仔細看他,卻見他聲音淒切,而雙目之中,盈滿了憤怒與哀傷,那神情,竟似是受困的小獸般,讓人心見了心中發堵。


    “子……”祝昊宇的話被打斷了。


    “茂兒……”王獻之一把推開祝昊宇,大步便往竹林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又低喚,仿佛怕驚擾了什麽似的。


    祝昊宇低歎一聲,也緊緊跟在他身後。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究竟應該做些什麽,她向來就不擅長處理與情感有關的事情,她隻是心裏頭忽然產生一種被什麽莫名的東西扼住了呼吸般的感覺,不由自主地便緊張,擔憂。


    這不是祝昊宇本該有的情緒,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情緒了,但她終究是人,不是機器,她無法完全掌控自己,就如她身不由己,失落在這個錯亂了的時空一般。


    “茂兒!”短短的幾步路,王獻之隻是片刻便走過,祝昊宇跟在他身後,隻見他站在墨池的一邊,隔水望著墨池另一邊的混亂,怔然得仿佛泥塑。


    在那裏,是一片通明的燈籠光芒,光亮清晰地在王獻之眼中映出了所有人。


    那裏,馬文才正半蹲著,有些焦急地解著繩子,卻怎麽也解不開。而郭慎行站在五六個學子中間,額頭上的橫江紋深得仿佛不見底的海溝,他的神情有點呆。郗道茂屈辱地被迫著與宴熙四肢交纏在一起,那一張小臉上的憤怒與哀傷卻即便是隔著夜色與重水,也依然清晰地刺痛著王獻之的眼。


    他的手驀然重重地拍上剛好在身邊立著的一塊石碑!


    那碑上麵,正提著他已故父親,王羲之親筆所寫的兩個字:“墨池”!


    石碑上反傳過來的反震力道讓王獻之手掌一痛,心中也是一醒,他低頭,正見到了石碑上風姿無比瀟灑的兩個字。


    “父親……”裝扮成中年漢子的少年喃喃,那張蠟黃的臉上,顯出了莫名深沉的調子來。


    祝昊宇跟在他身後,欲言又止,滿心無奈。


    “諸位……”終於,苦惱呆立的郭慎行回過神來,說話了,他的聲音裏有著深深的無力,“且都退下吧!”


    “夫子!”王柏成抗議,“這宴熙——”


    “王柏成!”祝昊宇忽然大喝一聲,“你過來!”


    王柏成愕然轉頭,隨即又得意地一笑,眯起眼睛道:“祝英台,你叫我?”


    祝昊宇正要回他的話,王獻之的身形忽然動了。他原本拍在石碑上的手掌忽然重重一捏,整個人就敏捷得如一陣風般,猛然向著郗道茂的方向刮過去。


    “茂兒!”王獻之急切地呼喚。


    原本掙紮憤怒的郗道茂小臉上驀地揚起一道光彩,她一轉頭,就對上了王獻之關切憂慮的臉。


    然而下一刻,郗道茂臉上的光彩又黯淡了下來,她垂下本因憤怒與驚喜而通亮的眸子,嘴角忽就綻放出一道淒然淡漠的笑容。那模樣,仿佛一切紛擾盡皆遠去,她在最應該慌亂的時候,平靜了。


    一種心如死水的平靜。


    王獻之先是一呆,然後仿佛想到了什麽,他抬起袖子就到臉上胡亂塗抹,一邊塗抹,一邊急道:“茂兒,你看看,我是獻哥哥,我是獻哥哥!我的臉,我的臉隻是……”


    郗道茂又睜開眼睛,靜靜地望住王獻之,望著他的慌亂,望著他的急切,她卻仿佛局外人一般,淡淡一笑。


    “獻哥哥……”她低語。


    她如何認不出那是她的獻哥哥?光隻聽聲音與語氣,她就知道那是誰了。即便他改變了容顏,即便他出現得突兀。


    隻是,就在前一刻,她還在期盼著這個人會如救星般出現在眼前,這一刻,她卻覺得一切都無意義了。這個人,是王獻之又如何,不是王獻之又如何?


    “你來晚了。”她淡然一笑,一笑如幽夜裏靜謐的白蘭花,一株仿佛要在盛開邊緣凋零的白蘭花。


    與郗道茂纏在一起的宴熙苦著臉,也不再哀歎咒罵,隻是靜默無言。


    “茂兒……”王獻之的手伸了伸,不知道要去抓什麽。


    驀然一道寒光閃過,馬文才大喝一聲:“誰!”


    一道黑影仿佛如幽靈,又如風暴,猛地滑過馬文才身邊,瞬間與他交手幾招。


    又是一道寒光閃過,帶起一連串破革之聲,郗道茂與宴熙四肢之間那緊緊糾纏在一起的堅韌牛筋繩竟輕易地就被全數劃開。繩子的驟然繃斷使得原本緊貼在一起的兩個人便如被乍然鬆開的彈簧兩端般,瞬間又互相彈開,滾得老遠。


    郗道茂痛呼一聲,而這個時候,那以驚人身法闖進場中的黑衣人正一腳踢開了馬文才,一手揪住旁邊的王獻之,又身如迅雷,瞬間奔到郗道茂身前,攬住她的腰——他竟然就這樣帶著王獻之與郗道茂,仿佛一道天際閃過的驚雷般,霎那間起落疾奔,就這樣鴻飛冥冥,了無蹤跡了!


    而自始至終,竟沒有一人能看清這神秘來客的容貌,他的速度與身手,竟已到了仿佛傳說般匪夷所思的程度。


    轉折來得實在太快,在場多數人都還呆愣愣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個時候,隻有宴熙猛然一翻身,從地上躍起,然後怔怔望著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滿臉神往。


    祝昊宇垂下頭,她發現自己的右手又在輕輕抽搐了。


    她自問:“你為什麽緊張?你在緊張什麽?”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在這個人命危淺的時代,看到那樣近似於傳說的武力,她也不由得怦然心動了!


    難道說,每一個男人的靈魂裏,都潛藏著好戰的因子?所以,就連一向來認為個人武力始終不能成大用的祝昊宇也難能免俗?


    總之不管怎麽說,不管那個黑衣人帶走王獻之與郗道茂是出於好意還是惡意,至少,他們離開了總比仍然留在此處要好。


    有些時候,躲避,反倒成了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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