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來收場的還是謝玄,他穿著件深青色的窄袖袍子,提著燈籠,帶著滿臉淡漠的威儀緩緩走向了正聚在竹風院後院,不知所措的學子們。


    “謝將軍。”郭慎行微微躬身,向他行禮。


    謝玄點點頭,如鷹隼般深沉的目光緩緩掃視眾人,但凡被他目光所觸及的人,一個個都或閃躲,或驚慌,竟沒有一人敢與他對視。就連素日裏桀驁的宴熙以及向來看謝玄很不順眼的桓漱文,也都或心虛或難堪地轉過眼光,一聲也不吭。


    謝玄神情冷冷的,看似淡漠,但卻藏著幾分莫名的憤怒之意,在這樣的情境下,這幾分憤怒竟似是浸滿了詭異,叫人心裏涼颼颼的。


    祝昊宇轉過身,掩過自己平靜的目光,不與謝玄對視。


    她的心裏原本幾乎是認定謝玄才是此次事件的主使者的,隻是此刻看來,又不像是那麽回事。


    “亥時二刻了。”謝玄緩緩道,他一手提著燈籠,一手負於身後,頭微微仰著,仿佛看天,“諸位興致頗佳,如此深夜,聚到此處,卻不知是要談詩,還是論文呢?”


    謝玄的話聽起來雲淡風輕,實際上卻充滿了叫人心中發寒的威脅之意,看他那樣子,仿佛眾人若不是在談詩論文的話,那就是罪大惡極,無可饒恕。


    郭慎行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忙躬身答道:“回謝將軍,下官與學生們,夜談……夜談竹風!”


    “竹風?”謝玄提著燈籠的手微微抖了抖。


    “是的,竹風……”燈光映照著,郭慎行額頭上的橫江紋也似乎跟著抖了抖,他幹巴巴地擠出一點笑容,“竹之風骨,兀立不屈,而謙遜有度,是為君子。”


    謝玄甩甩衣袖,淡淡道:“談竹風便談竹風,為何喧嘩?”


    “這……”郭慎行抬起寬袖,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他頭微微低著,這個角度,正對著宴熙。


    此時的宴熙正一臉苦相,又心虛又難過的樣子,卻隻見那位素日裏嚴肅古板的老夫子竟在這緊張時刻對著自己擠眉弄眼,打眼色,心裏的愕然便難以自持,一股腦兒全湧到了臉上。


    宴熙的嘴是驚訝地大張著,眼睛裏又全是茫然,直到聽到謝玄一聲冷哼,這才“啊”地蹦出一聲兒,然後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接上郭慎行的話道:“這……這不是喧嘩,我們……我們在……在吟誦……呃……是吟誦!”


    “原來是在吟誦。”謝玄點點頭,“雖然是吟誦,但太過吵鬧也是不好。今日,且先散了吧,往後,可記著些。宰相大人說,入夜鬆濤萬聲寂,總要有人記住才好。”


    謝玄的威懾力顯然很大,第二天,祝昊宇在課堂上的時候沒有一個學子敢於提起議論此事,就仿佛,昨夜的鬧劇從不曾發生過一般。


    而宴熙與馬文才,仍然是繼續回到靜心閣麵壁,隻不過,靜心閣的守衛力量明顯曾強了,守衛中最顯眼的,就是多出來的四個謝玄親衛。


    夕食過後吟心還是慣例來找了祝昊宇,她一如以前的很多次,是叫祝昊宇去沐浴的。


    女子總是愛潔,更何況這初夏時節,氣候漸熱,晉人們衣物又繁複,不到半天出一身大汗是常有的。照吟心說來,依祝英台在家時的習慣,這樣的天氣每天是最少要沐浴兩次,隻是在書院多有不便,通常便是隔一天到小暗室裏沐浴一次。


    過竹林的時候,吟心話漸漸多了,她小臉上閃著快樂的光彩,顯然能夠在書院裏舒服地洗個澡,對她而言也是很值得期待的事情。


    “小姐,近來事情有些多呢。”吟心嘰嘰喳喳地,好像一隻快樂的小鳥,“最好笑的是,今天我聽廚房的小嚴哥說,他說呀……”吟心又抿唇笑笑,“小姐,你猜他說什麽啦?”


    祝昊宇十分配合地回她一個笑容,問道:“他說什麽啦?”


    “他說呀,他居然說昨夜裏宴熙公子從靜心閣偷跑了出來,與郗小姐幽會。”吟心說著,麵lou羞憤之色,“他居然說宴熙公子與郗小姐在竹林邊上偷偷行那苟且之事,還被夫子給撞見了。最後宴熙公子被送回靜心閣,而郗小姐,連夜就被謝將軍派人押回京城了呢。哼!什麽話呀,宴公子他是什麽人,咱們還不知道麽?他怎麽可能做出那種事情。小姐你說,這是誰在詆毀人?”


    祝昊宇眉頭一挑,淡淡笑了笑,她心中是了然的。


    謝玄昨夜的舉動,看似是堵住了眾人之口,但這嘴巴生在別人身上,謝玄就是再怎麽手段通天,他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意願說話行事。更何況,謝玄在尼山,也就是身份高些,武力懾人些,他還遠沒到一手遮天的程度。


    隻是不知道,麵對這樣的情況,謝玄會怎麽應對?而那帶走郗道茂與王獻之的人,與謝玄又有沒有什麽關係?


    “吟心,閑人閑話,聽聽也就罷了,莫與其他人說起。”


    “那是當然啦,這種話呀,我也就跟小姐說說,其他人,才不可能說呢。”


    兩人閑談著,石室的門又再次被吟心打開了,她歡呼著撲到浴桶邊上,脆生生地說:“小姐快過來吧,我為你更衣。”


    這樣的情形原本很**,但第一次沐浴的時候祝昊宇都把持住了,這多次之後,她也就更能平常麵對。隻是往往在這個時候,她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我是不是漸漸被這個身體同化了,竟然能夠美色當前而毫不動心?”


    雖然她原本就是一個自製力很強的人,但心如止水到這種程度,連她自己都要懷疑,究竟是自製力強的原因多一些,還是女性身體本能對自己的影響多一些。


    祝昊宇隱隱恐慌,她不知道這是軟弱還是抗爭。


    沐浴之後,吟心卻多為祝昊宇取出了一條襯褲,不但如此,祝昊宇還看到吟心在她平常用的裹胸寬絲帶之外,又拿出了一條又窄又長的棉布條。吟心將棉布條對折,中間墊著絲絹,然後用棉布將絲絹嚴嚴實實地包裹著——


    “吟心,你……”祝昊宇很想問吟心究竟是在做什麽,但她念頭一轉,還是決定安靜看著比多嘴問話要好。


    她隱約覺得,吟心折的東西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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