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你信不信這世上有鬼神,有輪回?”


    夜雨之中,梁山伯又折返到祝昊宇身邊,他的手已按到祝昊宇肩上,仿佛隨時就要將她推下那九幽深淵。


    而這個時候,祝昊宇卻偏偏問他,信不信這世上有鬼神。


    “王公子不願意說也就罷了,何必顧左右而言他,欺山伯愚鈍麽?”梁山伯淡淡道,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而他的唇角,逸出一聲歎息,竟仿佛,與紅塵作別一般。


    “祝某願說,卻還需梁兄願聽。”冰冷的雨點肆無忌憚地自天空傾瀉而下,漸漸驅散了一山的悶熱,拍打得人從皮膚到骨髓裏都是冷的。祝昊宇被雨淋得眼睛都生疼,隻能半眯起來,“梁兄隻是感覺祝某行徑大不同於英台,便以為祝某實為王獻之。祝某卻想請梁兄仔細看看,看你眼前這人,與英台究竟有何不同?你又從哪裏看出來,我不是英台了?”


    “英台是怎樣的,山伯自然無不知曉。”梁山伯平淡的聲音裏終於又有了些情緒,這情緒裏帶著說不出的孤寂與惆悵,“那日我與你說,去年五月梅子黃時,你我相約今年再來打梅子。你……可還記得?”


    祝昊宇訝然望向梁山伯,雖然這黑漆漆的時候,她根本就什麽也看不清。


    而夜雨,更急了。劈劈啪啪一股腦地直往地上拍打,拍在祝昊宇身上,又拍在她身邊,拍得她不止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人,就連聽著梁山伯說話的聲音,都有了幾分模糊。


    隻是她的心裏,忽然明白了。原來最開始的時候,即便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即便她確實瞞過了身邊許多的人,可是,還是有個梁山伯,在那個時候就懷疑上了她。到這個時候,經梁山伯一提醒,祝昊宇又如何猜不到當初梁山伯說起梅子,其實卻是在試探她呢?


    祝昊宇閉上嘴,不再吭聲。她辯解的目的不是要證明自己確實是祝英台,她辯解,是另有目的,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她不打算反駁梁山伯。


    梁山伯並不在意祝昊宇有沒有回話,他的心中早認定了眼前的祝英台是王獻之假扮,因而在他看來,王獻之答不出他的問話,是理所當然的。


    “去年,我與英台其實根本便不曾約定今年同來打梅子。”梁山伯又低低地道出了謎底,他仿佛是在為祝昊宇解惑,也仿佛是在為自己的判斷而附加確認,“我與英台約定,今年梅雨時節要將去年保存下來的梅核種了,我們要讓……要讓尼山的每一處,都飄滿了梅子的清香與高潔!”他說著,聲音一重,然後又更增了幾分既驕傲且不屑的語調,“英台的胸懷,哼……你又豈能理解?”


    祝昊宇的眼睛眯得更深了些,她忽然意興闌珊,覺得自己當真是愚蠢了。


    她就真欠了這個人?


    甘願為梁山伯而卷入無盡波瀾,她是對了,還是錯了?


    祝昊宇不後悔自己的決定,也不打算反悔,但是她覺得,可以到此為止了。


    “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無論如何,我將事實說與你知。”祝昊宇低聲說,“梁兄,你與英台同窗兩年,朝夕相處,你可曾想,英台她,根本就是女兒身?”


    “胡說!”梁山伯的第一反應就是冷聲駁斥,“英台堂堂男兒,豈容你來詆毀?王公子,你若當真毫無誠意,也罷,左右不過一死而已!”


    “開口閉口輕言生死,梁山伯,你連聽我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嗎?”祝昊宇的聲音也冷了下來,她冷笑,“懦夫!我說英台為女子,便是對她的詆毀麽?你以為,女子身份是詆毀?”


    梁山伯本來張開的嘴一滯,訕訕地,說不出話來了。


    祝昊宇雖然看不到梁山伯的神情,但聽他不再出聲,心中也感覺到了他的幾分尷尬與懊惱。


    “總算還不是無可救藥。”祝昊宇喃喃道。


    曾經身為男子之時,祝昊宇對女性的尊重還沒到這程度,在很多時候,她雖然不會看輕女性,但也總是有幾分身為男人的優越感的。隻是遭逢大變之後,祝昊宇男魂女身,才偏偏對女性多了幾分近乎偏執的尊重。


    到了這個時候,她潛意識裏就覺得,如果女人當真就比男人差些,那她算什麽?性別不是分辨強弱的依據,性別也不是軟弱的理由。自古以來,鏗鏘女兒世所多有,她祝昊宇就算做了女人,也依然是祝昊宇,她不會看輕自己,自然,就更加無法容忍他人看輕女人。


    梁山伯的話,一瞬間觸到了她的逆鱗,讓她心中酸氣衝天,憋悶氣憤。


    拋開古代學子的矜持,用祝昊宇現代化的粗魯說法來形容就是:梁山伯你丫的又沒男變女,你當然好說風涼話,說什麽女子身份是詆毀。你倒是試試,要是你也像我一樣攤上這麽一樁烏龍,看你丫的還能這麽沒心沒肺地說話不?


    嫉妒,祝昊宇氣憤之外,是十足的嫉妒!


    她嫉妒梁山伯了。


    “梁山伯,我不是王獻之!”雖然被縛住四肢,姿勢十分不雅,但祝昊宇說得氣勢凜然,“我是祝昊宇!我與英台一母同胞,我們是雙生姐妹!”


    梁山伯呆了下,他明顯的不信祝昊宇的話。


    但祝昊宇說謊是打了草稿的,她這段話說出來,在她的心中,卻實實在在是這麽回事。


    祝昊宇依附於祝英台的身體而存活,這麽算來,她們難道不是同父同母,同時雙生麽?


    祝昊宇決定用一個五成真的謊言來向梁山伯解釋祝英台的去向。


    “劈啪!”


    可是天際猛又劃過一道驚雷!


    這一道雷電乍然照亮半邊雨夜,晃得祝昊宇和梁山伯同時閉起了眼睛。


    轟隆聲響,緊接著是劈裏啪啦雷擊樹木之聲以壓頂之勢,極近距離地響在祝昊宇耳邊!


    雷電劈倒了祝昊宇右側不遠處一株高大修長的竹子!


    “糟了!”梁山伯驚駭道:“這竹子要壓過來了!”


    他一邊說著,雙手已快速行動起來。他一把就拽住祝昊宇的衣領,一使勁,就要把祝昊宇往懸崖的反麵拖!


    “他要救我?”這是祝昊宇在極致驚險中乍然轉過的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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