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救我做什麽?”這是祝昊宇雜念之後接續轉過的又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


    這個時候,祝昊宇成了傻蛋。她正kao在懸崖邊上,身體又不能動彈,這一株竹子若真壓到她身上,壓傷她還是輕的,若是不小心把她推下懸崖,那她就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雖然如此,這電光火石之間,祝昊宇雜念轉過,心中還是希望梁山伯能動作快些,趕在竹子壓下之間把兩人都帶離危險地帶的。她沒有不珍惜生命的意向,理智上她也沒有拒絕被救的想法。


    “轟隆”聲響,猛然間天空的霹靂一個接一個,滾滾而來,霎那天河倒懸,狂風驟雨,雨如傾盆!


    崖邊的山石勾住了祝昊宇的衣擺,雨水打在地上,陷成了泥濘,又阻擋住了梁山伯的行動。這惶急之時,梁山伯使勁去拉祝昊宇,沒把她的人拉動,卻“刺啦”一聲,拉破了她半幅衣袖。


    “王獻之!”梁山伯焦急地低喊。


    祝昊宇悶哼一聲,不知怎麽,大雨雖然淋疼了她的一身,可她卻感覺到,這個時候身體裏的某一處忽然緊揪緊揪地疼,這疼痛在這個時候竟被無限放大了,比她曾經所感受過的任何疼痛還要來得折騰人。


    隻是祝昊宇知道,在這危險的時刻,保命第一,其他什麽都是可以先忽略的。


    “喀嚓”!


    近兩丈高的竹竿帶著茂盛的枝丫呼啦啦地往兩人身上倒——這從雷劈竹子,到這一刻,說來話長,其實也就是數息間的事。這個時候,電光劃亮了半邊天空,映得祝昊宇的眼前一片慘白,而她的大腦,竟奇跡般地寧定空靈了起來。


    生生死死,從來都是無常,能爭便爭,若不能爭,也罷。


    經曆過那許多,還不夠麽?


    “梁山伯,你快走開!”祝昊宇低喝。


    梁山伯並不回話,他咬著牙,再一使勁,祝昊宇的身體被拉動了些。


    可是大雨之下,長竹傾倒的風聲已經近在兩人耳邊了!


    祝昊宇厲喝:“梁山伯,祝英台已死,因我而死,你還要救我麽?”


    梁山伯的腳下猛一踉蹌,他的雙手仿佛觸電般離開祝昊宇的身體。


    風聲急響,梁山伯一抬頭,一片深綠的陰影當頭壓下!


    他幾乎是爆發了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猛然著地滾動,幾個翻身,伏倒在危險之外。


    “轟隆”!


    雷電再響,電光的火花閃亮了梁山伯的視線,閃得他眼前一片或是深綠,或是土黃,或是月白,或是墨黑,斑駁陸離。


    深綠的是竹影,土黃的是泥漿,月白的是祝昊宇的衫子,而墨黑的,是深不見底的夜與重淵。


    梁山伯仿佛聽到了一聲悶哼,又仿佛什麽也沒聽到。


    他的四肢幾乎抽搐了,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剛走上一步,又跌倒,然後再爬起,再跌倒,再爬起,再跌倒。


    梁山伯最後跪倒在懸崖邊上。


    一片泥濘裏,大雨仍然放肆地傾瀉著,仿佛亙古以來,這天空就是為了發泄這麽一場。這場發泄,從來不會變,此後也不會因任何人力而改變。


    雨水冰涼,衝刷大地,天河倒懸,俯瞰大地。


    天道無情,冰冷一至於斯!


    梁山伯的上身漸漸伏低,他的半邊臉頰貼在碎石充硌的泥地上,發上,身上,臉上,全是水。泥水,雨水,汗水,而他不知道,這其中有沒有自己的淚水。


    他的眼睛已經被水粘得睜不開,而他知道,即便自己能睜開眼睛,他也同樣什麽都看不到。


    天太黑了,而他同樣不知道,自己伏跪在這裏,要祭奠的,究竟是祝英台,還是那個因自己而跌下了懸崖的“王獻之”。


    這是第一次,梁山伯的手上帶走了活生生的生命。雖然並不是他親手將祝昊宇推下了懸崖,但在他看來,那一刻的放手,也就等於是放棄一條生命。那個人,雖不是他親手所殺,但與他親手所殺又有何異?


    雨水依然冰涼涼地衝刷著大地上的一切,而梁山伯的心在這冰涼中漸漸緊揪了起來。


    英台已死麽?


    也就是說,從今以後,他再也看不到那個少年燦爛清爽,一如陽光下舒展著的花瓣一般的微笑了?


    英台已死麽?


    也就是說,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扯著他的衣袖,指點江山風物,說要在尼山上灑滿梅子的清香了?


    英台已死麽?


    也就是說,從今以後,每個夜裏,他都不會再有為另一個人點燃油燈,為另一個人悄悄掖起被角的時候了?


    英台已死麽?


    曾經皇天為證,厚土搓香,誓言要同生共死的兩個人,就有一個,那麽生生地先去了麽?


    “英台……”梁山伯低呼。聲音低低地在他喉間震動回蕩,卻仿佛震響了他心中的整個宇宙。


    宇宙,古有言,時間為宇,空間為宙,而今,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都再也沒有那個人的存在了。


    從今以後,山水寥廓,不論是天高雲低,還是萬裏煙波,縱然架舟五湖,那也隻有他一個人了。


    “哈哈……哈哈……”


    竹林深處,雨聲驟急,如墨的空間裏,少年如歌似哭,忽然狠狠地捶打起身前的地麵,仿佛擊節為奏,他高唱:“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雖然仿佛是為英台報了仇,但梁山伯沒有分毫報仇的快感。雖然憤恨那個親口承認罪行的殺人者,然而,他本身,也成了殺人者。


    “英台,同生共死,我是不是,這便該與你同去了?”


    天河倒懸,少年喃喃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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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抱歉抱歉,小墨出差了,昨天晚上信號不穩定,沒能更新。今天先將昨天的補上,晚上更新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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