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昊宇說失憶,就真失憶了。


    她並不吭聲,隻是淡淡地掃了老管家王山一眼,回給他一個可以稱之為溫雅的微笑。


    老管家長歎一聲,眼睛有點發酸。 在他看來,眼前的少年沉默靦腆,更帶幾分木訥,又哪裏還有半分當年意氣飛揚的驕傲姿態?這半年未見,卻也不知七爺是受了什麽委屈,才變成了如今模樣。


    一路上,謝玄依舊逗弄著隨行的漂亮女侍們,尤其是雲衣,更是在謝玄仿似不經意的連串妙語中嬌笑不止,那眼波如煙水般流轉,還不時掃上祝昊宇一眼,著實是魅惑無邊。


    一直到進入西園內院,幾人終於在蘭芷院正堂見到了西園的當家主母,也就是去年故世的王玄之的遺孀何氏。 而這個時候,祝昊宇的雙腿都走得有些軟了,可見


    對此,祝昊宇倒是不無自嘲:如果王家人都用這麽大的園子來鍛煉身體的話,那也不會出現什麽貴族體虛之類的毛病了。 一準大家都健健康康的,就算不能長命百歲,總也能多活幾年。 這個西園,倒是個養生的好地方。


    可是當王夫人何氏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祝昊宇才猛然感覺到,深宅大院,不是養人精血,而是在噬人精血。


    何氏長相並不如她身份一般高貴,也就是平均水準之上,略有姿色的樣子。 她大約二十二三歲,坐在正堂裏。 頭上重重堆著時下流行的繁複假髻,臉上雖然化著莊重地妝容,卻仍然布滿了掩也掩不住的疲憊。 祝昊宇看到她的第一眼,第一感覺就是,太瘦了,瘦得幾乎讓人懷疑她那纖薄的骨頭架子能不能撐得起自身的重量。


    這個女人不讓人心憐,卻讓人不敢正視。


    堂堂烏衣王家的當家主母。 竟然是這個樣子的?難道王羲之一去,王家就當真無人了嗎?


    王山和雲衣恭恭敬敬地向王氏行了禮。 然後退到了王氏地身後站著,眾人這才分賓主坐下。 當然,這個分坐下,還是跪坐。 不過祝昊宇注意到,王氏的坐姿與她以往所見到地都不同,她是雙膝跪地,臀部懸起。 不著腳跟,虛坐的。 這應該就是女子的標準坐姿了,這個姿勢,顯然比男性跪坐時臀部貼於腳跟更要來得累人。


    祝昊宇心中有點不忍,因為她是體會過跪坐的痛苦的,並且一直到如今,她都沒有完全適應這種坐法,所以推己及人。 她也就懷疑著以王氏這副身子骨,究竟能有多少力量支撐她坐上一段時間而不暈倒。


    “此番尋回小七,多謝幼度勞心了。 ”王氏看到謝玄,隻是淡淡地開口,看不出有多熱情,卻顯得很是隨意熟稔。 “我素知幼度嗜酒,近日有三桶得自西域的葡萄美酒,少待幼度回去的時候,不妨稍上。 ”


    謝玄哈哈一笑,一手摩挲著下巴,很滿意地樣子:“嫂夫人果然最是知道幼度肚子裏這點饞蟲,既然有好酒,那自然是不能推辭了。 ”


    祝昊宇心中暗自撇嘴,不知道為什麽,她原來還對謝玄抱有三分尊重。 可如今看著謝玄。 卻隻是覺得可笑。 同為穿越者,祝昊宇有太多的理由去討厭謝玄。


    “雲衣。 你陪謝將軍卻酒窖取酒。 ”王氏轉頭淡淡地吩咐雲衣,而神色卻更是疲憊了。


    這很明顯,是逐客令,謝玄倒也識趣,衝著雲衣眨眨眼睛便帶著滿臉風流紈絝的笑意告辭離開了。 這可是出乎祝昊宇的意料,沒想到這個何氏看起來弱不禁風,這脾氣卻是一點也不軟弱。 看謝玄的樣子,他對何氏竟似隱約藏著幾分敬畏之意。


    謝玄與雲衣退下後,何氏又揮退了房裏其他所有人,隻留下了祝昊宇。 按理說,何氏作為長嫂,又是寡居,這樣同小叔單獨處在一室總有幾分不妥,但她卻似渾不在意,隻是其他人剛一離開,便緊緊盯住祝昊宇,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 那神情,專注得仿佛在研究什麽稀世珍寶。


    祝昊宇神色坦然地與她對視,眼神純淨得仿佛初涉世界的嬰兒。 這確實是一個失憶者該有的眼神,至少祝昊宇是這樣理解的。 她也並不擔心自己地演技敗lou,因為很早以前,她就學會了通過眼神隱藏真正的自己。


    何氏又仔仔細細看了祝昊宇許久,久到祝昊宇以為她要連自己臉上有幾根眉毛都數清楚了,才聽得她輕輕打了個不雅的哈欠,懶洋洋地道:“子敬,我有些乏了。 ”


    祝昊宇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隻能沉默以對。


    “你失蹤半年,卻成了如此模樣。 ”何氏幽幽道,語氣讓祝昊宇有點汗毛倒豎的感覺。


    “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祝昊宇終於破除了一天的沉默,向何氏lou出一個淡而純淨地微笑。 不得不說,祝英台與王獻之這對雙生兄妹的賣相太好了,他們本就生得鍾靈毓秀,祝昊宇笑的時候,隻要不轉什麽多餘的念頭,保持心情平靜,自然就能lou出極為幹淨純粹的微笑。 這種微笑,很能讓人安心。


    何氏呆了一呆,她顯然也被這種笑容感染了。


    “無論如何,你回來了就好。 ”何氏lou出了今天的第一個溫和微笑,她頓了一頓,又問,“家裏的情況,幼度可有向你說明?”


    祝昊宇點點頭,又搖搖頭,略一沉吟道:“他告訴我,家中兄弟七個,我排第七。 大哥已先去,二哥外放,三哥閑賦,如今掌著家裏的幾家鋪子,四哥是中書郎,五哥如今在會稽祖居閑逸山林,六哥如今為秘書監,而我……”祝昊宇又微微苦笑,“大嫂,雖然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但是幼度兄告訴我,在從前……”祝昊宇的語聲又頓住,因為謝玄原話裏的意思,實在是有些不太好聽了。


    她是故意不將那話說出來地,就是想看看,看何氏會怎麽將她未說出口地評價接續起來,看何氏與謝玄兩人對王獻之的評價究竟有何出入。


    何氏果然十分配合,她隻是微微皺眉,便道:“從前地你,除了書法,什麽都不會。 倒是風流的本事,學了十成。 子敬,你此番回來,房裏的幾個丫頭,也都給個名分吧,人家好好的姑娘,總那麽不上不下,也不成話。 ”


    祝昊宇當即就覺得自己脖子有點僵硬了。 聽何氏說起來,似乎王獻之的日常行徑,比起謝玄所說還要糟糕。 謝玄還隻是評價他不學無術,可何氏竟似是指責起他始亂終棄來了。


    王獻之是這樣的人嗎?祝昊宇很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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