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蓮緩了一會兒,等心跳不那麽強烈了,才打開了門。


    她以為又是柳柳,然而入眼卻是黑色的襯衫。沿著白扣子往上看,清冷俊顏,黑眸深邃,神情冷峻,眉峰微蹙——是陳誌。


    “呃,陳誌……你怎麽來了……”


    顧蓮縮了縮脖子,聲音透著心虛。


    她以前對陳誌的印象是沉穩,可靠,冷峻理智,一雙深邃平淡的眼睛仿佛能夠看透他人的思想,現在,她需要稍稍改變一下這個印象。


    不是仿佛,是她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人家已經把她徹頭徹尾地看穿了。


    哦買噶,太尷尬了。


    陳誌垂著眼,看著隻到她胸口的女孩。她剛剛肯定洗澡了,頭頂傳來洗發水的清香。她白嫩小巧的臉上還帶著莫名的紅雲,一雙黑亮的眼眸不好意思地垂著,透著些許慌亂和……心虛?


    他往裏看了看,沒有見到白恒遠,套屋外麵關著燈,一室寂靜。這不算正常,剛來到陌生的基地,他幾個小時前還被人刺殺,此時應該還在亢奮和警戒狀態中。


    他又看了眼神態有著幾分女兒嬌柔的顧蓮,低聲開口:“抱歉,打擾到你們了嗎?”


    顧蓮搖頭,退開來請他進去:“沒有沒有……”打擾的正是時候!顧蓮臉上發燒地想著,蹲下來給他找拖鞋,“他就在床上躺著呢。”


    陳誌換鞋的身影一僵,隔了一拍,嗯了一聲。


    “魏宣他回來了嗎?”顧蓮點開燈,看著他彎下腰穿鞋。


    “沒有。”陳誌迅速地抬頭,神情略微嚴肅地問道,“你們兩個誰受傷了?”


    他的黑眸沉澱了太多東西,古老的、故去的、辛酸的、悲傷的,常人無法承受的。平時他總習慣性地垂眸,斂去眸光,此時沉沉望著她,就多了幾分充滿威懾力的鋒芒,沉凝氣勢宛若實質。


    顧蓮隻覺得心髒一陣壓迫,深吸了口氣,腦袋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一下,這才覺得能夠開口說話,道:“是白恒遠。”她頓了頓,著急道,“他的傷勢我還沒來得及看,現在發高燒,人都有幾分糊塗了,我估計他身上有傷口,直接進的澡池,發炎了也說不定。”


    “我去看看。”


    未等她說完,他就疾步往裏走,甚至不等顧蓮帶路。她雖然著急,還是忍不住感慨,多好的大哥啊。


    他探了探他的體溫,眉頭一蹙,又略帶粗魯地掀開t恤一看,身上密密麻麻的小劃痕,有的凝固了,有的又裂開了。陳誌低罵一聲,起身匆匆而去:“顧蓮,跟我走。”


    “我也去?”顧蓮驚訝了,指指自己說道,“我還是留下來看著他吧,他自己一個人,誰知道又會出什麽事……”她埋怨道,語氣裏又有絲心疼。


    陳誌看看她,忽然微微笑了下,眉目舒展,如冰雪初融,輕輕道:“你能這麽關心他,我……很高興。”


    他難得一見的溫和笑容裏,不見了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沉凝端肅,不見了銳利得叫人恐懼的清冷殺氣,此時他就像是一名長相英俊的普通青年,或許他獨居的時候,還喜歡看梭羅的書呢。


    顧蓮被震住,直到他轉過身,她還沒反應過來。


    “走吧,我本來就是你找你下去的,現在正好。”陳誌的聲音恢複了冷靜,仿佛剛才短暫的溫柔,不過是一瞬幻覺。


    看著他高大筆直,宛若利劍般的背影,不知為何,她沒覺得受寵若驚,隻覺得隱隱的悲哀。悲哀?為什麽?顧蓮凝眉,直到他的手指按下電梯的按鈕那一刻,她忽然心裏一震,恍然明白過來,那悲哀的感覺不是她的,而是身前沉穩的男子的……


    望著電梯麵板上跳動的數字,顧蓮怔怔出神。


    他的過去裏,究竟寫上了什麽樣的故事,才會讓一名不到三十的男子,擁有如此懾人的氣勢與淩厲?他的人生中,要經過多少的磨礪,才會讓他比起末世裏的男人們,還要顯得成熟而深不可測?他明明是個熱血的男子,為什麽總是顯得冷漠寡言,拒人於千裏之外,而為什麽他就連展現出溫和的一麵時,也要隱隱透出無可挽回似的絕望的悲傷……


    他就像是個要將窺探的人一同卷入的黑色漩渦,鋪天蓋地,陰暗激烈,明明想要逃脫,卻又身不由己。她有些明白了,為何青姐曾感歎過:“別去碰他,他的黑暗太可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他吞噬。”


    顧蓮盡力從一個又一個引她毀滅的漩渦裏掙紮出來,不敢再多窺探。算她自私吧,她的麻煩夠多了,一個有實力、有錢財、有權力的成年男子,能有什麽事情需要她去替他背負呢?她清楚得很,別說救苦救難的菩薩,連解人憂愁的知心姐姐她都算不上。


    這麽一想,她真是沒有任何優點,也就隻有白恒遠腦殼壞掉了,才會喜歡上她吧。


    但她現在隱隱有感覺,這名實力莫測的男子,掌握著她的誓約的男子,大約是不會再輕易提出把她賣掉的事情了。


    方才的那句話,能算作是……大哥對她的肯定吧?


    她這麽想,不算自作多情吧……?顧蓮抿著唇,不確定地望了眼陳誌,恰巧對上他看過來的黑幽雙眸,她嚇了一跳,卻不知為何,那眼神讓她忽而想起一個早晨。


    那是她與他們見麵後的第二天,一個天氣清冷、微有薄霧的早晨。她剛剛用大量的水洗刷掉墮落的痕跡,心情麻木時被遠方的樹林吸引,她著了迷地往前走,被他叫住。


    他靜靜望著她的眼神,是在審視著她是否接受了現實嗎?


    那他現在的眼神,又是在審視她是否接受這個世界嗎?


    這就是傳說中的被領導審查的感覺嗎?果然叫人緊張又害怕……


    “電梯到了。”陳誌忽然簡潔地開口。


    顧蓮愣了下,這才發現電梯門早就開開了,隻是她被嚇得沒發現而已,心裏不由鬱悶得要命。


    哦買噶,為什麽這幫爺們一個比一個難懂呢?


    他們一下電梯,就感覺到了一陣屬於地下室的陰冷。地下六層,重犯中的重犯被看押的地方。聽起來可怕,事實上,走在燈光昏暗,兩側具是牢籠的地下室裏,可以發現大部分牢房都是空的。


    這讓顧蓮心裏一時放鬆一時緊張。沒有她想象中的暴力血腥,她當然高興,但顧蓮懷疑,在一個沒有嚴格的槍支管理,異能使用並無限製的時代,治安真的會好嗎……


    而一個治安不好的地方,重犯牢籠卻空蕩蕩的……


    她不知是被陰冷的寒氣侵襲還是怎麽的,陡然一個激靈,攏緊了外套。


    這一條道路長而寒冷,有一段的燈管壞掉了,一閃一閃的,明暗不定。地牢寂靜,除了時有時無的水滴聲,隻能聽到他們二人一快一慢的腳步,錯落跳躍,如同吉普賽舞曲的節拍,回音似在蓄滿汙水的地道裏回蕩,傳向遠方。逐漸的,兩人的腳步合二為一,擺脫了一重尷尬,卻又更添一段詭異。


    顧蓮唾棄自己,又不是自己被關起來,怎的還這麽緊張。她於是數著心跳看看自己多沒用,數到十,又覺得心慌,改成英文,到了四十,她高三生的本能蹦出來,她琢磨著是forty還是fourty,隻是一刹那的分神,又被腳步聲弄亂了。


    因為陳誌突然停下了腳步。


    暗淡的地牢內,突然有了刺眼的光芒,前方是一閃白色的鐵門,仿佛是哪個大學的生物實驗室,從門上小小的窗口,散發出亮橘色的光芒。


    隻是,這樣一張高端、明亮、堅固的金屬門,在這陰冷、昏暗、潮濕的地牢中,隻會顯得突兀而叫人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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