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高山流水》的古樂縈繞堂室,時而崇山巍峨磅礴、雲霧飄渺,時而瀾水淙淙潺潺、萬壑奔湧,動靜之間,跌宕之處,流淌著一幅如畫江山。+◆,兩人傾聽一會,重新秉壺敬茶。


    “和張會長接觸久了,你會感覺到,他是真心關心你。張會長沒有子女,秘書們每個人都是他的孩子,他沒有架子,也從不訓斥人,但大家都能自覺要求自己,非常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私下裏,都對他以老師相稱。去年春節,我夜裏發高燒,老師怕打擾其他人過節,親自外出買藥,半夜幾次起身幫我掖被子、端溫水,那次之後,我視他為良師慈父,是可以終身追隨的人。


    相比之下,儒聯常務副主席孟凡學也在第一層次,雖說沒有張會長的熱乎勁兒,但麵子上做得很周全,也不容易了。第二層次裏的領導最多,也各有特色。世界儒聯主席孔德仁外號‘兩淨散人’,當年任總會會長,就全權授予張思維、林曦明等人,入職儒聯主席後,又將儒聯權力交給孟凡學,自己則冷眼旁觀政局,關鍵時刻才出手‘和事’。因為平時專心慈善及收藏,又得“孔大善人”的尊號。此公大事上甩手掌櫃,小事上卻是店房夥計,雞毛蒜皮,家長裏短,一律經管到位,樂此不疲。清理衛生時一隻茶杯放錯了方位,都要絮叨半天,還發過脾氣,我臨時去那邊幫過幾天忙,日子不好過。


    林曦明也屬於第二層次,是一位‘狠角色’。其一是‘升職快’,三十二歲任國大信息工程學院院長,三十五歲任副校長,三十八歲任國大曆史上最年輕的校長,四十歲調任總會副會長,四十五歲任會長,任期將滿兩屆,正常應接孔德仁的儒聯主席。其二是‘膽氣壯’,你從軍隊過來,應該知道他在‘七戰’時的表現。你們那位全軍統帥任天行,生性自負,屢立奇功,執掌全國二百萬正規軍,可就怕林曦明,而且怕得深不見底、全心全意。”


    “為什麽?”中和一直靜靜地聽著,此時生出好奇。


    “任帥有一項絕活——躲子彈,由於身法超快,幾十步之外幾乎無人能打中他。隻有林曦明槍槍不離他心髒,偌大個任英雄,從此對林曦明佩服到畏懼的地步,舍身到忘死的程度,算是一物降一物吧。”


    中和想起在比武大會上的落敗,不禁也對曦明暗自稱奇。


    “其三是‘工作狂’,跟著林曦明的壓力太大,需要具備快速反應能力和高效執行節奏,最好有顆剛強的心髒,一般人承受不來。


    還有就是總會第二副會長楊致理,他是位京都名醫,治病的興趣遠勝於從政,學會中擅長‘太極推手’,主要負責機關行政等事務性工作。跟著他的好處是,‘楊太醫’時常親自上陣給秘書們針灸推拿,壞處是經常要陪他熬夜出診,跟他三年的人基本相當於醫務助理,都有點神經兮兮的。”


    中和感覺好笑,想象著自己分配到“中醫學院”的光明前景。


    廖凡談興漸濃,麵色紅潤:“第三層次頭一個,非第三副會長程貫一莫屬,雙目炯炯配上那條永遠筆直的褲線,就是他的肖像畫。程會長是文壇泰鬥,公文文書從來不打草稿,行文一氣嗬成,條理清晰,滴水不漏,別人一個字都改動不了,有‘文神’之稱。問題在於,此公屬於‘直抒胸臆’型領導幹部,性情耿直而暴躁,看話劇時,曾在眾目睽睽之下,上台將扮演‘秦檜’的演員拉住痛打一頓,揚長而去。”


    中和暗吸一口涼氣:“錢修遠是不是在他手下?”


    “你見過修遠了,他的日子難過,晴天霹靂屬於自然奇觀,在他算是家常便飯。其實,程會長也是古道熱腸之人,修遠口吃,本來不應進入總會,程會長愛他文才,破例任用,這點上,修遠對他是感激不盡,就是脾氣招惹不起。還有一位總會第四副會長馮國為,競丹跟著他也是苦不堪言,就不多說了。


    最後一點,你以後要留意,《易經》上說‘方以類聚,物以群分’,有人的地方就有分歧,有分歧的地方就有意識形態。儒聯和總會的領導人多為德行好、聲望高的名士,不是學術佼佼者,就是有影響力的社會名流。這樣一來,學風高仰的大學往往出領袖,比如李如同、林曦明、程貫一等人,他們所結成的政治派別被稱為‘學院派’,而從社會名流中推選出來的領導者,如孔德仁、孟凡學、馮國為等人,被稱為‘社會派’,就此形成政壇上兩派長期對立、明爭暗鬥的格局。張會長雖屬‘學院派’,但能在兩派之間左右逢源、遊刃有餘,是比較特殊的人物。當然,兩派之外還有中立者,比如楊致理,更像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隱士。”


    “明白了,這關係到‘站隊’的問題,你說我能分到哪位領導?”中和忽然感覺一絲憂慮。


    “雨城分到孟凡學、馮國為的可能性不大,基本上隻能是張會長,原因不用我解釋,你就不好說了。”廖凡遲疑片刻,“如果分在‘社會派’,希望你和雨城也要保持一定距離,對你對他都比較好。”


    中和從廖凡的話裏聽出三重意思:一是政壇高層的人事關係非常玄妙,而這本身就是秘書工作的一部分;二是廖凡可能知道人事安排,在有意無意地透漏些信息給他,打打‘預防針’;三是提醒他和雨城的分寸,雨城加班似乎也是廖凡事先安排的,看來今後如何對待相隨多年的朋友,也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水塘旁的幾株新柳上,傳來一聲宿鳥的輕啼,茶已冷了多時。


    廖凡看了看窗外的青沉山色:“今天說了很多,希望對你有些幫助。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中和稱謝,起身同他返回清風流水間的停車坪。


    世界儒聯高達十丈的周禮大廳內,正上方懸掛著巨幅孔子畫像,魚貫而入的各式飛車,紛紛停靠在畫像前淩空展開的舞雩台邊。人們神情肅穆地走出車廂,恭立在高台上,在絲竹聲中參拜萬古聖賢。中和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合抱前推,一揖到地。當他再次抬頭凝視夫子平和的麵容時,仿佛察覺到從時空一端傳來的緘默微笑,心情隨之溫暖而寧靜。


    儒聯大會堂處於“巨鼎”頂端,是一個神聖而神奇的地方。它以天穹為蓋,以長風為廬,由懸停在半空的一把把橙紅色靠背座椅,層次清晰地圍合成形態、規模不同的“空中會場”,使看似隻能容納萬人的空間,最多可供十萬人就坐。當中和等十名“士官”進入會堂大門時,清一色的英武麵龐,配上整齊劃一的中山裝,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空中會場”下方的座位進出港裏,中和正身端坐在座椅上,麵前的隱形掃描器對眼底信息碼進行確認後,“橙椅子”驀然飄升,飛送到會場中標注著“總會辦公廳”的指定區域。他憑高四望,深藍色的蒼穹下,巨龍與風帆環抱,金樽共玉璽齊輝,化為一幅雄渾壯觀的背景,不由升騰無限豪情,感歎天地奇跡。


    此時,全國各級學會新招錄的公職人員匯聚一堂,屏息靜氣地等待著總會張思維副會長的出場,他將在初任培訓的第一課上,為大家講解“當代中國的文明框架及政治格局”專題。


    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思維腳下的移動主席台緩緩升上會場前端,他向大家鞠躬施禮,然後笑容可掬地站在鮮花簇擁的三尺講壇上。


    輕薄明亮的光纖落地窗,將正午的悶熱擋在室外,安放在餐廳兩側的磁場溫差調控器,像兩隻時尚音箱,製造著陣陣的清涼。


    “晚上去雪芙家吧,她媽燒了家鄉菜,讓我叫上你。”雨城湊近中和坐下,“白雪可是想你了,你還沒見過她的寶寶呢。”


    “我晚上有事。”中和客氣地欠欠身,然後專注地吃飯。


    雨城一愣,還想再說什麽,中和卻向剛進餐廳的競丹招手,把有些沒趣的雨城,兀自留在狐疑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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