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梭,度日如年,是劉宏這段時間生活的真實寫照。


    因腹部病根,吃食受限,劉宏比兩個月前瘦弱了許多,隨著天氣轉冷,他也很少外出,常躺臥榻,蓋著毛毯。


    羌人叛軍已敗退,撤出右扶風。


    鮮卑軍入侵並州,已被劉擎擊退。


    而劉宏手中所持的,正是長沙太守孫堅平定荊南區星叛亂的喜報。


    劉宏看著奏報,臉上掛著笑意,但笑意之間,卻隱藏著絲絲悲淒,也隻有親近之人和他自己,能體察道。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就算是帝皇,也不例外。


    “父皇,薄粥雖乏味,但為了身體,還是吃些吧!”


    龍榻旁,一道倩影小心的捧著一隻玉碗,舉著一隻湯匙,望著劉宏。


    劉宏搖搖頭,有氣無力的道了聲:“萬年,我不餓。”


    萬年公主望著父皇的樣子,雖然劉宏在笑,但她心中難受。


    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會產生舐犢之情,劉宏臥病這數月時間,對人間親情也多了一分感覺。


    “萬年,你母後去的早,你可曾怪過朕?”


    萬年公主搖搖頭,如今她也到了知事的年紀,知道母後宋皇後之死是何皇後的手段,而父皇是有能力阻止的。


    然而事過境遷,就算她知道了這些陳年舊事,也怪不了父皇,因她的記憶中,全是劉宏對她的包容與寵愛。


    作為帝皇,劉宏或許不合格,但作為萬年的父親,他卻是集萬千寵愛於她一身,因為他隻有這麽一個女兒。


    如今劉宏自知時日不多,什麽天下之事,他都不關心,甚至連太子都未曾設立,但他現在卻在思考女兒的未來。


    不出意外,自然是劉辯繼位,他有何皇後與大將軍撐腰,倒出不了什麽亂子。


    隻是萬年公主是宋皇後所生,劉宏隱隱還有些擔心,何皇後得權之後,怕要清算後宮,其他人無所謂,但萬年不行。


    至於最小的劉協,劉辯繼位之後,封王即可。


    劉宏遍思群臣,發現竟然無一可以托付之人。


    袁隗老謀,居心不良,若將萬年許給袁氏,恐怕他還會更進一步。


    何氏自然不行,大司農曹嵩倒是一個可選之人,因為宋氏與曹氏有姻親。


    將萬年許給曹操?


    劉宏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


    年齡對不上,曹氏好像也沒有特別出色的子弟啊……


    加上曹操這廝陽奉陰違,以捉拿王芬之名在冀州摸魚,真當他不知麽。


    劉宏皺著眉頭想著,萬年公主見到父皇這般,連忙關切道:“父皇,萬年不怪父皇,最是無情帝王家,孩子知道父皇一定是有苦衷的。”


    一句苦衷,差點令劉宏破防,他不動聲色的轉過頭去,雙眼避開萬年公主。


    這麽多年,人人皆說劉宏無情,可有一人知道他的苦衷。


    當年曹節王甫之黨,贏得了權鬥,外戚覆滅,士人黨錮,連他劉宏,亦是如履薄冰。


    他們想定誰的罪就定誰的罪,想誣陷誰就迫害誰,連渤海王也不例外。


    或者說,連他劉宏,也不例外。


    加上渤海王確實對其帝位有威脅,劉宏便默許了此事,想不到,渤海王後宋氏,牽連到了宋皇後,王甫勾連何氏,誣陷宋皇後。


    劉宏再次默許,於是造成萬年失去了母親。


    想到宋氏,劉宏又想到一人。


    渤海王之王後,是宋皇後姑姑,而劉擎,是渤海王後的幼子,說起來,萬年該稱呼其一聲舅舅。


    而且聽聞劉擎賢名在外,若他能放下舊怨……


    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若重封劉擎為渤海王,能不能令他放下呢?


    再將萬年公主托付給他,應該能讓萬年免遭亂局所害吧。


    至於身份,以劉擎之功,加上先帝之侄的身份,是足夠的。


    “唉……”劉宏認命般的歎了口氣。


    “父皇,何故長歎。”


    “這幾月,我常回想,我劉宏在位十數年,也未做幾件好事,恐怕死後要擔一身罵名。”


    “可是父王平了黃巾與外患。”萬年似懂非懂道。


    “先帝無嗣,我原本是河間一尋常宗室,因被竇武選中,將我迎入雒陽為帝,我深知自己是權臣掌中物,故我培植宦官,以對抗外戚,最終將外戚擊垮,然權柄之爭,一旦開始,便無終結,先前數代先帝,皆成權鬥之犧牲品,而我不甘如此!”


    萬年公主不做聲,靜靜的聽著。


    “外戚倒了,便再給宦官一個敵人,我在位不久遍知地方郡國,依托豪強士族,做大做強,壟斷財稅,終成尾大不掉之勢,你可知宦官再強,也需依托皇權,而地方做大,便意味著皇權變小。”


    劉宏挺了挺身子,接著道:“於是我一麵賣官鬻爵,一麵黨錮士族,更不惜以宦官之名迫害天下名士,終致二者水火不容,然而……”


    萬年望著劉宏,認真聽著,似乎想將父皇說的記下來,因為她知道父皇說的很重要。


    劉宏眸子閃爍,漸漸深邃,人人皆知他昏庸無道,但他內心的想法,從未對他人袒露。


    “然而即便如此,皇權漸弱而郡國漸強之趨勢,並未改變,隻是減緩了而已,大勢所趨,非人力所能逆轉,黃巾之後,州郡實力再度大增,如今區區刺史,竟敢行悖逆之事,或許在他看來,他所行之事,乃是順天之意。”劉宏笑容中露出一絲嘲諷。


    “我活著尚敢如此,我死之後,天下必亂!”


    劉宏一語擲地,令萬年手中玉碗都顫了顫。


    “朝堂之上,袞袞諸公,莫論外戚宦官,皆不是其敵手,皇權浩蕩,亦會淪為傀儡。”


    “這太子我立與不立,有何區別!”


    “而你這天潢貴胄的公主,會是何等下場……”


    劉宏的話愈發沉重,這些話,他本不想說,這不是她這個年紀所能承受的,更不是劉宏希望看到的,可劉宏害怕啊。


    他曾夢見,他死之後,雒陽化作火海,社稷變為丘墟,皇權淪為玩物。


    “父皇,不會的!”萬年默默的流下眼淚,卻未啜泣。


    “唉……”劉宏又一聲歎息,像是什麽都不能做的無奈。


    “萬年,我說的話,你要聽好,若我說之事,真的發生,你隻有一人可以投靠,武州侯劉擎,父皇不得不承認,劉擎乃是此輩宗親中最優秀者,可惜我與之宿怨,不可調和,然你可以你母後宋皇後之名,求其庇護,而非朕之女兒,你可曾記住了?”


    萬年聽著這個名字,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於是問道:“父皇,為何不是劉焉伯伯或劉虞伯伯?”


    “君郎私心過重,伯安過於軟弱,亂世,唯有強者方能立足,劉擎破黃巾,滅匈奴,退鮮卑,百戰不殆,而賢明遠播,朕不賞他,卻並非不知道他,你可記下了?”


    萬年擎著淚水點點頭,“父皇,我記下了。”


    劉宏伸手抹去女兒的眼淚,笑了笑,似乎少了一件心事……也沒再說話。


    榻前安靜了一會,隨後傳來萬年的聲音。


    “父皇,粥涼了,我去給你熱一熱。”


    劉宏笑著點了點頭,直到萬年離去,他的笑容才消失,轉而便成痛苦。


    “來人!叫張讓來見我!”


    片刻時間之後,張讓跪伏在龍榻之前。


    “張常侍,雁門太守劉擎憑其本郡兵馬,便擊退鮮卑數萬大軍,董卓為其請賞,你說,該當如何?”劉宏問道,聲音中也多了一絲中氣。


    “陛下,劉擎此獠,能以郡兵擊退數萬大軍,手中之兵,必然不少,陛下可立其為涼州牧,命他領兵攻取涼州!若其能收複涼州,便是陛下用賢之功,若其不能收複,陛下亦少一心頭之患。”張讓徐徐說道。


    劉宏聽了心裏真是臥槽,張讓狠啊,或許在之前,他會立刻同意張讓之言,畢竟丟失涼州這事,史官是要將這筆賬記在他頭上的,能拿回自然最好。


    可劉宏現在心態變了,身後之事,哪管洪水猛獸,他隻想保護好女兒,而且他想將這件事,交給劉擎。


    再命劉擎去涼州,豈不是將女兒送入火坑。


    “若劉擎去了涼州,雁門的鮮卑,誰來擋?”劉宏隨意尋了個說辭。


    “陛下,太原郭縕已在雒陽聽用,此人可官複雁門太守。”張讓道。


    沒想到張讓還真的有人選,劉宏心裏又多了一個主意。


    “可涼州遍地羌亂,區區劉擎,如何能取,以萬千將士為其陪葬,朕於心何忍!”劉宏也不裝了,直接否了張讓提議。


    張讓心裏吐槽了一句,陛下何事這麽賢德了?


    可劉擎立功實在太多,如今已是太守加縣侯,再封下去,隻有州牧了,可劉擎資曆淺薄不說,還和十常侍有仇,所以,除了涼州牧可以給他,其它州,他配麽!


    誒?交州!


    “陛下,交州刺史賈琮調任冀州,可立劉擎為交州牧。”


    劉宏想了想,交州遠離中原,確實是苟安避禍之地,可讓女兒去這種地方……太苦了!


    “朕還是覺得,州牧非同小可,不可擅立。”劉宏道。


    張讓心想劉宏還真狠啊,那劉擎為你立了多少功勞,難道沒有大過現在的諸位州牧嗎?


    劉焉劉虞?董卓黃琬?哪個功勞可以和劉擎比?


    不過劉宏對劉擎越刻薄,張讓越喜聞樂見,誰讓他們有仇呢!


    “陛下英明,是老奴思慮不周,此事全憑陛下定奪!”張讓打算以退為進,劉宏的壞主意,從來不會讓他失望。


    “那便擬詔吧,劉擎數次擊敗鮮卑,親斬魁頭三兄弟,震懾草原,揚我大漢國威,功不可沒,特加封為渤海王,邑一郡。”


    什麽!張讓腦中如遭重錘,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渤海王這個詞,實在過於紮耳。


    “陛下……”


    陛下這是病糊塗了?還是……


    張讓一時不知如何回應,仰頭,麵帶驚恐的看著劉宏,劉宏的臉色很白,目光卻很有神,張讓發現他竟看不懂劉宏了,一時也不敢妄言。


    “陛下三思。”張讓不輕不重的說了句,委婉的表達了自己的反對。


    劉宏未作領會,自顧說道:“雁門郡茲事體大,叫郭縕來見我!”


    張讓再度跪伏,離開,心事重重的出園而去。


    陛下這是怎麽了?以前可從未見到陛下有這般心思,是受了什麽刺激?


    張讓百思不得其解,劉宏會讓渤海國複國,還封劉擎為渤海王。


    難道是人之將死……劉宏怕愧對先帝,所以決定補償渤海王之後?畢竟渤海王是先帝親弟弟啊!


    此舉倒和先帝相似,桓帝也是臨終前為渤海王複國的,真不知道這些帝王是如何想的!


    身在雒陽聽任的郭縕很快領命來到西園,由張讓帶著來到劉宏寢宮。


    “臣太原郭縕,叩見陛下!”


    劉宏給了張讓一個眼色,張讓立馬心領神會,離開寢宮,心想熟悉的那個劉宏回來了,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都能領會。


    於是他出了寢宮,又開始揣度陛下封劉擎的深意。


    一定有深意,隻是他沒想到罷了,看來晚上得回雒陽與眾常侍交流一番了。


    “起吧!”


    郭縕站起,恭敬的侯在一旁。


    “郭縕,我有一事,需仰仗於你……”


    劉宏話到一半,郭縕立即跪下,磕頭在地,道:“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原來是嚇到了。


    “你且聽好,我欲封你為雁門太守,替朕鎮守邊關,而且,朕需要你帶一人去雁門,親自交給現任太守劉擎,此事若成,朕保你郭氏飛黃騰達,不過,此人若有閃失,郭氏夷滅三族!”


    聽到夷滅三族,郭縕猛的打了一個寒顫,到底是什麽人,如此重要!


    郭縕腦子飛速轉動,要替劉擎公子的太守之位,那公子呢?陛下與公子的過節,身為士家子弟肯定是知道的。


    “不知陛下,欲送何人?”


    “你無需知曉,隻需知道,此人尊貴萬千!你叔父郭遵現為光祿大夫,你促成此事,他便是禦史大夫,朕有生之年,他為三公亦非不可能。”


    郭縕眼睛陡然一亮,心頭卻又沉重了一分。


    陛下竟以三公之位相許,可見此人重要性,他已隱隱猜到,此人必定是陛下親人,且極有可能是子女。


    陛下這是要托付子女給劉擎公子!


    郭縕連忙按捺住自己的遐想,這些事,不是他能關心的。


    郭縕抬起頭,望了一眼陛下,再度深深扣下,“微臣縱粉身碎骨,也要完成陛下所托!”


    隻是這一眼,郭縕才發現陛下原來臉色煞白,已是病入膏肓之兆。


    “切記,此事隻有你一人可知,郭氏衰榮,皆係於你一身!”


    劉宏輕聲交待,今日說了太多的話,最後一句幾近微不可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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