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田地再多,長工短工也多,還沒有一個奶奶下地幹活,洛醺算是開了先河。


    她出生在中產家庭,不富裕但也沒有肩扛手拎過,縣城雖小也還是城市,這之前她到過鄉下,都是父親所在的私塾搞生活體驗,清一色男生,她作為先生的家屬偷偷跟來,隻覺鄉下地廣人稀,仿佛連呼吸都比城裏更暢通無阻,於是今天早晨喜滋滋的坐著牛車來到正要播種玉米的地裏。


    更早到來的長工頭頭叫老魯,已經接到通知說今日少奶奶要下地幫著幹活,見洛醺從車上樂顛顛的跳下,老魯上下把她打量一番,心說少奶奶你這不是來幹活的,你這是來參加婚宴的,她穿著便服,還是土布衣衫,但下麵居然是裙子,並且雪白的線襪及至小腿,在這些鄉下人眼裏,她這是奢華無比。


    再看看長工短工們,天氣並沒有熱起來,就有光膀子赤腳的,褲子露著兩個屁股蛋的都有,在沈家做工的錢還得攢著過日子,除非過年,有的即使過年也買不起一身新衣服,所以,衣不蔽體者非常多,洛醺的這身打扮就顯得格格不入。


    但作為下人,老魯也不好多說,實在不知洛醺幹什麽合適,即使她不心疼,老魯都擔心她腿上那雙白襪子被泥土弄髒,左右的找,找了半天找到一把鐵鍬,想讓她去給田地邊緣圍護的土沿培培土,做個濫竽充數,心裏還怪沈老太太多事,這麽個嬌滴滴的人物在這裏,不知這些長工短工還能否有心思幹活。


    果然不出所料,他一聲吆喝“開工了”,大家牽牛的牽牛、上犁鏵的上犁鏵、揚糞的揚糞、播種的播種,隻是都時不時的把精神開小差,目光像是被一根線牽著直直望去洛醺那裏,見她幹的很賣力,隻是每一鍬下去鏟起一點點土,於是這些老少爺們偷偷的看偷偷的笑,也偷偷的歡喜,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當是個顛撲不破的真理。


    小半晌,洛醺雙手磨出水靈靈的幾個水泡,痛得呲牙咧嘴,才明白鄉下不是那麽容易混的,回頭看看自己的成果,幾步遠的距離,有個詞叫欲哭無淚,洛醺此時就是這個感覺。


    突然恨起父親,試想假如自己同他換了位置,絕對不會為了一百塊大洋就把女兒給賣掉,又突然恨起沈老太太,才見麵罷了,就是拐了幾十個彎子自己也沒有得罪過她,何故這麽報複,再突然恨起祝子雄來,說不定就是因為他那晚的出現,消息傳到沈老太太耳朵裏,以為自己不守婦道,想想過去失寵的娘娘打入冷宮不過就是見不到皇上,也沒說幹這樣的粗活。


    接連恨起沈稼軒,假如他不是大地主,父親也不會和他做這筆賣了自己的勾當,才恨完,又覺得不妥,那晚沈稼軒並無懲罰祝子雄,也沒有責罵自己,說來應該是個好人。


    胡思亂想的當兒,忽然發現並沒有人來監視自己幹活,於是坦蕩蕩的坐了下來,沐浴在春日大好的陽光裏,吟詠幾首新派詩人的作品,差點睡著,卻被一個人推醒。


    “阿醺。”


    她迷迷糊糊去看,卻是祝子雄,當即來氣:“醺什麽醺,你看看我的手。”


    嘴撇著,剛剛的欲哭無淚換成梨花帶雨。


    她從沒發現自己喜歡祝子雄,但感覺在他身邊非常舒服,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完全不用經過深思熟慮,他能包容自己的一切,這種包容是父親都沒有的,所以,見到他洛醺感覺委屈。


    祝子雄瞥了眼沈家那些工人,看看距離遙遠,道:“我來幫你。”


    說著,抄起鐵鍬一陣龍飛鳳舞,不對,是一頓風卷殘雲,也不對,是一片橫掃千軍,還是不對,總之,就見鐵鍬上下翻飛,黑土嗖嗖嗖不停的落在土沿上,眨眼之間已經是好長的一段距離。


    洛醺為了鼓勵並獎勵他,不停的誇讚:“真是個爺們。”


    這一幕被沈家的夥計看見,老魯有些擔心,雖然以往沈老太太從沒來監工過,但她欽點洛醺下地幹活,會不會突然心血**的過來檢驗,一旦被老祖宗發現洛醺同那個之前相會的男學生在一起,洛醺得到的不是一朵大紅花,而是一頓煙袋杆子的敲打。


    長工孫猴子湊到老杜麵前,擠眉弄眼,不懷好意道:“看見沒,這就是新式年輕人,聽說城裏都這樣,勾肩搭背的。”


    老魯朝他吐了口唾沫:“放你娘的狗臭屁,哪裏勾肩,又哪裏搭背了,都說那個男娃是少奶奶哥哥一般的人,你小子長了個爺們的身子卻長了個騷娘們的嘴,怪不得到現在都沒有閨女看好你,別說閨女,就是個寡婦也不會看好你。”


    孫猴子長的幹幹巴巴,幹活喜歡藏奸,耍嘴皮子一個頂倆,被老魯罵慣也不生氣,嗬嗬一笑:“咱是不想找,一找必然找個像少奶奶這樣標致的美人。”


    咚!老魯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壓低聲音嗬斥:“你是活的不耐煩了還是在沈家待夠了,這話讓老爺聽見,打你個皮開肉綻,我告訴你孫猴子,你和村裏那些老娘們的風流韻事我就當不知道,隻要你給我好好幹活就行,但你少看少奶奶,當心老爺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孫猴子繼續壞笑,瞄了眼洛醺和祝子雄,他就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才讓老魯雖然氣,卻也一直沒有對他怎樣。


    日頭上了頭頂,老魯喊大夥歇晌,已經有沈家的仆人把飯菜送到地頭,這是長工短工們最幸福的時刻,邊吃邊閑聊,不過都是張寡婦被誰敲了門、李大丫和誰珠胎暗結這樣的閑言碎語,過過嘴癮,聊以消遣。


    老魯遙遙的喊洛醺:“少奶奶,吃飯了。”


    洛醺推著祝子雄:“你快回吧,我得過去吃飯了,另外,你以後不要來看我,從縣城到這裏一個來回,你回到家裏都得天黑。”


    祝子雄也怕給洛醺帶來麻煩,丟下鐵鍬道:“阿醺,我去問過你爹,問他為何這麽狠心把你賣了,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你的,他居然說,說就是為了防備我近水樓台先得月,說我家窮養不好你,可是我有力氣,我還識字,在鄉下幹活不會輸給誰,在城裏找活幹當個夥計我還是可以。”


    洛醺像是勸祝子雄又像是勸自己:“你不要怨我爹,他病得很重,實在是急著錢用。”


    祝子雄突然恨恨的:“要怪都怪沈稼軒,他兒子才十歲,就娶妻,他這是迫害窮人,我聽說外麵都在鬧,說遲早把沈稼軒這樣的大地主都給消滅。”


    洛醺不知是出於什麽心態,居然幫沈稼軒說項:“我聽說,我爹教書的私塾原來是沈稼軒花錢捐助的,假如沒有沈家,你和鐵誌他們都沒有書讀,所以,你也不要怪沈稼軒。”


    祝子雄很是糊塗:“你是不是很喜歡做沈家少奶奶?”


    洛醺啐了他一口:“你娶個十歲的女娃試試,想想要和一個小屁孩同床共枕,我心裏多別扭。”


    祝子雄一把抱住她:“阿醺,你等著我,我們同床共枕。”


    人要是倒黴喝水都塞牙縫,就這麽一個於時間的無涯裏、於空間的無際裏爆發的一幕,被真的趕來監工的沈老太太和二奶奶李香韻和管家顧芝山看了個真著。


    沈老太太倒吸口冷氣,伸長脖子難以置信的去看,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打扮唯有洛醺,於是大喊一聲:“給我抓住!”


    李香韻咯咯笑得花枝亂顫,她爹本來是個趕大車的,她娘是個接生婆,因為閨女長的俊秀,被沈老太太相中,兩袋麥子娶進家門,此後他們得到的好處就不是兩袋麥子的事,沈稼軒為了讓自己丈人家體麵,出資為他們開了一家雜貨鋪,於是,李香韻此後就以小家碧玉自居,找了個讀書人把原來的名字李二丫改成李香韻,很是瞧不起逃難被沈家收養,後來嫁給沈稼軒的三奶奶黃織秋。


    此番她聽聞洛醺如何如何的美,美人相輕,她氣得一直對洛醺避而不見,今個見了卻是這樣的光景,當下心裏樂開了花。


    沈老太太怒目而視:“笑什麽笑,就會幸災樂禍,都是沈家人,你覺得洛醺丟人你很光彩是不是。”


    老祖宗發話,李香韻立即用手帕堵住嘴巴,心裏繼續偷偷的笑,笑這洛醺比自己還了得,初來乍到就給沈家戴了頂綠帽子,沈皓暄年幼,蘇落這頂綠帽子就轉嫁給沈稼軒和沈老太太了,最好十裏八村傳遍,讓他們母子光屁股拉磨,轉圈丟人。


    老魯發現沈老太太和二奶奶並管家來監工,心裏暗說不妙,後悔應該早點把祝子雄打發走,不得不聽從老祖宗的吩咐把洛醺和祝子雄抓了過來。


    沈老太太舉起煙袋杆子就刨去洛醺,祝子雄被長工們扭著不能動彈,顧芝山突然抓住老太太的手,她也突然就喊道:“怎麽,你也想造反!”


    顧芝山急忙道:“老祖宗,好歹是少奶奶,當著下人們麵懲罰,此後她就無法抬頭做人了。”


    沈老太太覺得是這麽個理,高喊一聲:“一起帶回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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