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中不見日月,自然也無從察知日夜的轉換。趙禹每次睡醒過來,唯一消遣便是觀察燈盞中火焰的躍動變化。


    那次交談後不久,待趙禹再醒來,楊青荻便傳授給他一篇內功心法,果然與他練習的養氣法有七八分相似。趙禹習練來上手極快,兩相比較,發現九陰真經的內功心法比之自己的養氣法繁瑣許多,內力的小周天運行多出數道奇經八脈的路線。


    趙禹改練九陰真經的心法,發現內力較之以前精粹靈動許多,隻是憑生數分詭異使得內力運轉更加飄忽,失了許多道家秉承的道法自然之意,顯得刻意追求詭變。


    楊青荻將心法傳授給趙禹時說:“九陰真經的內功心法雖然精妙,卻還未達到獨步武林的程度,這武學寶典最珍貴是其中包羅萬象的總綱和對各派武功的闡述與破解。你這小子奸猾成性,我得留待你教給我喪亂之劍才肯教給你。”


    雖然楊青荻的指責讓趙禹頗覺委屈,但能得到完整的九陰內力心法,已讓他歡喜無比,早忘了些許不快。


    九陰心法中有自我療傷調養的法門,趙禹習練不久,傷勢便近乎痊愈,力氣也漸漸恢複,不必再每日枯躺在寒玉**。隻是這寒玉床對內功修煉的好處太大,趙禹都不舍得離開,恨不能時時刻刻臥伏其上。


    在寒玉床的輔佐下,趙禹的內力精進用一日千裏來形容都不為過。這番重創本就使積蓄在他體內大回還丹的澎湃藥力都活躍起來,又得了完整的九陰心法,加上修煉聖物的寒玉床,可以說得盡天時地利人和,小周天運行越發完善,漸漸要達到一個臨界點。


    他都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察覺到九陰心法的缺陷後便犯了老毛病想要依照自己的理解修正一番,反正有寒玉床在,不會有走火入魔之虞。況且他這次受傷經脈被大大加強,即便真的走火入魔,經脈都能禁受住內力的衝撞,都不算太凶險之事。


    內功心法是武功傳承的精髓,每一份傳世心法都經過千錘百煉,越是上乘心法能改動的餘地越小,甚至習練稍有不慎便會造成難以彌補的創傷。不過趙禹從未係統學過武功,從無人對他講過這番告誡,尤其又不懼怕走火入魔,改動起來不亦樂乎。每天吃飽睡足便在寒玉**窮思量,但凡有了新的想法,便即刻鼓動內力篡改運行路線。


    這樣的後果就是原本已經痊愈的傷勢時好時壞,而他仰仗著本身旺盛血氣和九陰心法的自愈法門,竟都無驚無險熬了過來。隻是內力貫通未經浸潤的經脈時,會有撕心裂肺的痛楚,隻是趙禹隻當要練絕世武功必不可少的磨礪,都甘之如飴禁受下來。


    這樣練功的方法,亙古未有。古墓前幾位主人雖都是才智超絕之輩,又有寒玉床輔助,但缺了趙禹吞服大回還丹的機緣。最重要的是,他這種懵懂莽撞的無知勇氣,隻怕天下都尋不出第二個。


    就這樣,原本將近痊愈的傷勢竟又拖了半個多月。直到楊青荻覺出古怪來開口詢問,趙禹才將自己這獨創的練功法門講出來。聽過後,楊青荻沉默良久,才指著趙禹咬牙切齒道:“你活膩了,真是活膩了!”


    見她說得這般嚴重,趙禹終究還是惜命,隻得意猶未盡停止了這番胡鬧。隻是此時他周身經脈幾乎已經都被貫通,就連武功修行中最凶險的十二正經都未放過!現如今的趙禹真正可以稱得上經脈貫通氣遊周身,再與人打鬥時不須多精妙的招式,隻要衝上去周身無處不噴湧的內力就能將人駭得手忙腳亂。


    練功再次回歸正途,趙禹也再不好賴在寒玉**每日飯來張口,終於走出石室。


    古墓如迷宮,放眼望去皆是擺設模樣相似的石室,一個不小心便會迷路。由那名叫小棠的小丫鬟領著在古墓中遊走一周後,趙禹才發現除了自己,古墓中竟然都是女子。有垂髫女童,也有白發蒼蒼的老奶奶,他仿佛誤入女兒國。


    這些女子皆穿白衣,表情冷漠甚少變化,若不知內情之人闖入其中,絕對會當自己是走進真正的活死人墓。原本在石室中已經覺得枯燥,逛了一圈後趙禹才發現心情更加煩悶,同時奇怪這些女子怎麽能耐住性子日複一日在古墓中虛度光陰?那些年長之人還倒罷了,就連小棠這種性喜熱鬧的女娃娃都從不見厭煩。


    “古墓中有什麽不好?在這裏不會餓肚子,也不會被人欺負,不會有危險。”小棠毫不猶豫就給出趙禹答案,表情古怪似是覺得趙禹有這樣一個疑問實在太傻。


    趙禹感覺和這些生活在古墓中的人著實難以溝通,思索了良久才又問道:“你們住在這裏,每天不見天日,見不到外麵的風景。而且你的父母呢?還有那些上了年紀的嬸嬸奶奶,她們的丈夫和子女,難道就不會記掛?”


    “小棠沒有父母。”


    楊青荻不知何時出現在趙禹身後,低聲道:“這些人,全都沒有了親人,家人都死在天災人禍中,世上隻剩下自己一個。她們心中再無牽掛,甘心住在古墓裏,了此殘生。”


    聽到這話,趙禹心神驀地一震,思湧入潮,回想所見過的這些女子,她們雖然還活著,但眼眸都黯淡無光。活死人,活死人,心若枯槁,生無可戀,原來這就是活死人!


    他胸膛裏好似塞了一團亂麻般,喉嚨裏哽住一股氣,吐不出,又吞不下。


    楊青荻嘴角帶著譏誚,說道:“不忍心?這些女子,有許多親人都是死在你們魔教的起事中。不止這裏,古墓外我還有許多莊園,那裏的活死人比這裏多了許多倍!你們造成這麽多殺孽,那明尊承諾的光明又在哪裏?”


    趙禹表情落寞,卻未辯解自己並非明教中人。他艱難地將這口氣吐出來,澀聲道:“活著,就是活著!哪怕舉目無親,哪怕生無可戀,單單活著,就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無論怎樣,她們都是一條性命,不是活死人!”


    “那你去對她們講?”楊青荻又說道,她揮揮手,讓聽得一頭霧水的小棠退開。


    趙禹一拳捶在胸口上,痛苦的呻吟一聲,然後才說:“我會說的,不過要以後才說,現在還沒有資格。你要多準備幾處莊園,因為往後這樣的人會越來越多。朗朗乾坤,終究要殺出來!”


    楊青荻注視趙禹良久,而他都不退避,湛湛目光迎上去。


    良久之後,楊青荻粲然一笑,如淹沒黎明最後一縷星光的那輪朝陽,趙禹愕然失神。


    “我等著!”她說道。


    “該教你劍法了。”趙禹笑道。


    許是心有所感,這次趙禹浸入喪亂之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握起久違的毛筆,靈台澄明。


    楊青荻站在趙禹身邊,幾乎要挨上他的肩膀,感受到趙禹周身散發比以往要濃烈得多的喪亂之意,始相信他所言不虛,竟是真的將筆法融入劍法當中。


    小棠本欲要見識一下趙禹的高明劍法,沒想到隻是在一旁磨墨。她一邊研墨,一邊斜著眼珠瞥向趙禹,似乎不滿他故弄玄虛。隻是不知為何,心裏似乎有些難受,研磨的動作不由得放緩,墨汁遲遲沒有磨勻。


    氣勢壘砌到極致時,趙禹自然落筆,混不覺筆鋒根本不曾沾上墨汁。他一臉專注,筆鋒緩緩轉移,那毫毛落在宣紙上輕撫過,壓出淺淺痕跡。隨著他筆勢深入,這痕跡越來越明顯,漸漸穿透紙背落在柳木案上。


    小棠張開嘴要驚呼,卻被楊青荻疾伸出的手掌給捂住。


    她並非第一次目睹喪亂之境,但卻是第一次能設身處地感受其由淺及深的真意變化,尤其趙禹竟能刻意控製筆勢的變化,使得這變化緩慢,有跡可循。柳木案被柔韌毫毛拂過,留下清晰痕跡,而留在她心中的痕跡卻更深了許多。


    最後一筆落成時,趙禹手腕驀地一顫,隨即便聽撲哧一聲,筆端上毫毛炸開,深深嵌入木案中。


    “可惜了,最後還是沒收住。”趙禹搖搖頭,惋惜道。他因收不住劍勢而特意換成毛筆,用全副心神去約束喪亂之境循序漸進的變化,最終還是功虧一簣。不過他心中都無太多失落,這次失敗是早已預見的事情,雖然他書法比劍法要精深許多,終究還未達到王右軍那種揮灑自如的境界。若全無顧忌一意發泄還能一揮而就,若要完全掌握筆勢終究還欠了些功夫。


    楊青荻如獲至寶般收起這木案,心知這便是自己學習喪亂之劍的鑰匙。她都看見趙禹最後的失敗,心中一動,柔聲道:“我曾祖留下一份劍法心得,稍後送你研讀,許能有所幫助。”


    趙禹愣了片刻才醒悟到她口中講的“曾祖”應是神雕大俠楊過,不由奇道:“楊大俠武功蓋世,青荻姐姐怎麽要學我的喪亂之劍?”


    “你道誰都是你這等智近乎妖的資質!曾祖的境界太高,我反不好入手去學,你這半桶水的水平,正合我來借鑒。”楊青荻嗆了他一句,又說道:“而且曾祖的劍勢一往無前,與我性情不合。我要學他另一門掌法,所需的意境倒與你這喪亂之境頗有相合。”


    聽到這話,趙禹倍受打擊。他隻一個喪亂之境都還掌握不住,而楊過卻悟得數種境界,這等差距,當真令人沮喪得很。他忍不住問道:“是什麽掌法?”


    “黯然銷魂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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