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坡,流血原。


    短短一柱香的時間,近兩百條人命已經留在這裏。趙禹殺過人,見過血,卻從未見過人命如此脆弱!像入秋的莊稼,粱承嗣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地主,馬鞭一揮,人命就成片被收割,沒得反抗,沒得哀鳴……


    原本不必如此!


    原本不必如此,任這些人被圍在平遙城,他們同樣會死。井台上,屋簷下,巷弄裏,屍橫遍野!但這又關趙禹何事?他們願意相信河間雙煞,願意來送死!


    可是現在,趙禹想救他們一命,將他們誘出了平遙城,想要交給他們一條活路,到最後仍然免不了被屠殺!


    恍惚間,趙禹覺得自己也成了河間雙煞與梁家的同謀!從他在破廟中出手救下明教眾人開始,就已經在開始推動這個陰謀的發展!而現在,大局已定,那些江湖人士最後一點勇氣都漸漸被不斷變換陣型的元兵給壓迫榨幹!他們隻是一群待宰的羔羊,隻待屠刀揮下,即刻便會身首異處!


    大局已定!哪怕五行旗眾人將梁官堡焚燒精光,在趕回救援之前,粱承嗣都有足夠時間下令將這些江湖人士屠戮幹淨!而他,隻是墮入大網中一個奮力掙紮卻不得其法的可憐蟲!所有應對的小伎倆,在鋒銳的屠刀麵前,都隻是一個笑話!


    那麽,就這樣吧!殺,殺出一條活路!


    這一刻,他心無旁騖,眼中隻得一個甘心陪他赴死的女子!


    男女之間的情愫,趙禹仍似懂非懂,但那份至死不渝的決心,卻越來越堅定!這樣一個甘以性命相許的女子,他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其分毫!


    楊青荻同樣在凝望趙禹,柔情脈脈。有時候,她會覺得荒誕不可思議。古墓幽居,她雖未心如止水,但世間之事都能看輕。她並不排斥男女之情,如果某一天,突然萌生一縷淡淡情絲,她也不會感到意外,這都是人生必然會發生的經曆。


    然而,意外終究還是發生了。這一縷情絲不知不覺生長起來,當她察覺時,早已經失控。直到此時,她才驀地發現,原來自己也做不到任何事情都淡然處之,原來自己也會情迷失了方寸……心亂了!


    有的時候,再美妙的言語都是乏味的。當趙禹發現自己隻從一個眼神就能看透少女心扉時,他的心對對方何嚐不是全不設防!像是翻山越嶺,跋涉萬裏,彼此心花輕輕采擷。


    這一刻,重重包圍的元兵遠了,惶恐無依的河朔眾人遠了,就連欺身而上生死搏殺的河間雙煞都遠了!


    君子淑女,兩截烏木一般毫不起眼的劍鋒,蒙塵經年,終於重見天日!鋒芒乍露,便光耀人間!


    河間雙煞被陡然大作的劍招連連逼退,彼此眼中驚詫萬分。打鬥良久,他們雖心驚於這兩人劍法之精妙,但以他們豐富的戰鬥經驗加之深厚內力,總能尋覓到破綻窮追猛打!眼見兩人即將落敗授首,劍法卻忽然精妙數倍!原本招式之間還有跡可循,此刻兩柄劍卻仿佛膠著在一起,交織成一張奪命的大網,將他們罩在其中,脫身不得!


    這時候,不止河間雙煞,就連那些河朔豪傑都暫時忘卻了當下的處境,癡癡望向渾然一體的趙禹和楊青荻。他們眼力還未達到賞鑒這等上乘劍法的地步,但卻能夠看到兩人神色似甜蜜似憂愁,似乎早已忘了正在生死搏殺!


    峨嵋派的丁敏君手中劍早跌落在地,眼睛雖然望向戰圈,眼神卻迷離起來。她突然有些傷感,自己這一生似乎真的錯過許多美好……而靜虛則眼簾低垂,神魂不屬,暗問青燈古佛當真是自己一生所願?


    娑婆世界三千苦,世間何人不憂愁?


    一時間,竟連冷血列陣的元兵們都微微失神,似被撩動起心中隱藏至深的柔弱情懷。


    刀光劍影頓成虛幻,趙禹與楊青荻似乎在攜手漫步,花前月下的旖旎,清飲小酌的恬淡,掃雪烹茶而後鬆下對弈,冷月窺人,有暗香浮動……浪跡天下,是矢誌不渝的一生盟誓!


    拉緊的一根弦,驟然崩斷!


    炎炎烈日下,血光迸濺!


    啊……


    卜泰一聲慘叫,瞬間將眾人拉出那玄妙境界。這時候,他們才看見一截黝黑的劍身已經穿透這位威震河朔武林前輩的腰腹!一把黑須被劍鋒掃過,差之毫厘便可挑開郝密的咽喉!驚慌之下,郝密倒持判官筆抖手扔出,回身抱住卜泰疾風一般倒掠而去!


    “可惜了!”


    趙禹劈開力能碎石的判官筆,卻發現雙煞早已退遠,回頭望向盈盈含羞的楊青荻,心中些許遺憾登時蕩然無存。


    粱承嗣冷眼看著河間雙煞灑血狼狽退來,握住馬鞭的手臂微微舉起,突然高聲道:“小魔君趙無傷,果然名不虛傳!我不願殺你這少年英雄,要生要死,你一言決之!”


    這句話登時將眾人的心弦又給提起,他們親眼目睹趙禹兩人打敗河間雙煞,完成幾乎不可能的奇跡,心中已經隱隱將趙禹當作最後的救命稻草。突然聽見元兵將軍出言勸降他,如何能不心急!全都斂息凝神,等待趙禹的選擇。


    趙禹突然握住楊青荻的手,與她並肩而立。個頭很快會長足的!


    楊青荻顫了一顫,隨後嘴角便泛起輕快的笑意,手心一轉十指緊扣。


    趙禹湊在楊青荻耳邊低語道:“姐姐,我還要賭上一次。若賭輸了,咱們兩個都要送命,你莫怨我!”


    楊青荻未開口,隻用力握緊了趙禹的手。


    趙禹對她笑笑,然後抽出手來慢慢往前踱去。他終究還是年幼,哪怕遠比同齡人要健壯,可要與高坐馬上的粱承嗣對視,還須微微揚起下巴。


    粱承嗣的馬鞭已經高高舉過頭頂,隨時可以揮下。親衛們看到趙禹漸漸接近,都緊張地握起兵器,不過趙禹隻在半箭之地外便停下腳步,肅殺的氣氛才和緩稍許。將近二十丈的距離,哪怕少年武功蓋世,士兵們也可在其衝至半途箭雨狙殺!


    趙禹深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看自己的影子,似在沉吟,片刻後才朗聲道:“多謝梁大將軍抬愛,我自然是想活的。不過……”


    粱承嗣眸中寒光一閃,失了耐心,他雖惜才,要的卻是俯首帖耳的奴才,而不是桀驁不馴的人才!元兵們訓練有素,早從其神情推測出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弓弦已經拉至半滿,千餘支箭矢遙遙指向趙禹。


    “梁官堡著火了!”


    趙禹伸出手來,往西北方指去。


    粱承嗣聞言後臉色大變,抬頭一望,隻見梁官堡方向濃煙滾滾直衝天際!他目眥欲裂,手臂猛地下揮,一個“殺”字瞬間湧至舌尖!


    噗嗤!


    寒光刺喉,粱承嗣難以置信的低頭去看,氣勢十足的“殺”字湧出來卻變成嘶嘶漏氣聲!他的馬鞭掉下去,雙手捂住咽喉滾下馬來,兀自不敢相信,天下竟有這樣快的暗器?


    “大將軍!”


    距離最近的親衛看到粱承嗣咽喉處露出的半截飛刀,還有不斷湧出的血水,登時魂飛天外!


    射中了!


    飛刀脫手那一刻,趙禹便渾身酥軟下來,身軀向後倒去。將近二十丈的距離,他從未試過這麽遠的距離施展飛刀絕技,畢身的九陰內力隨這一刀宣泄一空!這時候,他成了真正的待宰羔羊!


    元兵大亂,扣住的弓弦突然崩開,失了準頭的箭矢紛紛射向半空,向前方拋射去。黑壓壓的箭雨,雖然失了幾分力道,可正在跌倒的趙禹還是沒有半分力氣去躲避!


    突然,趙禹的後背撞到一個溫香柔韌的身體上。楊青荻雙眼一直在盯著趙禹,當他抬手去指的時候便縱身衝上來,終於在箭雨覆落之前接住趙禹,用力將他的身體扯向後方,同時揮舞起淑女劍,風雨不透!


    陡然發生的異變將所有人都驚呆了,尤其痛失主帥的元兵,片刻後陣型陡然大亂!


    “要活命的,突圍殺敵!”


    楊青荻緊緊抱住力氣全失的趙禹,清脆的聲音響徹戰場,輕飄飄的箭矢在她身邊幾乎鋪了一層。


    河朔群豪如夢初醒,幾近絕望的心情陡然大振,求生欲望猛熾,歇斯底裏嘶嚎著衝向陣勢大亂的元兵。這一刻,眾人雙眼中都射出嗜血的紅光,哪還能看出半分膽怯!


    廝殺聲大作,唯獨這一處有片刻安寧,趙禹埋首在一片溫香軟玉中,雖覺有幾分丟臉,更多的則是幸福洋溢,悠然道:“活下來真好!”


    楊青荻一邊往他體內輸入內力,一邊低啐道:“那你以後還傻乎乎的去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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