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中氣氛不同尋常,雖然客房住滿了客旅,可是前堂中卻靜悄悄的無甚客人,便連掌櫃小二麵色也陰晴不定,一副憂慮重重的模樣。


    趙禹與佟百濤尋了一間靠街的雅室,叫了一些酒菜,一邊等待一邊閑談幾句。而海沙幫那兩人則如門神一般守在雅室門口,瞪大了眼充滿警惕,就連送菜的小二都被瞧得心驚膽戰,不敢久留。


    與魔君同坐一席,哪怕現下雙方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佟百濤仍覺有些不適。這當中雖有一些正邪之見的考量,更多的卻是因為魔君現下的身份地位。瞧著眼前這個俊朗甚至有幾分秀氣的年輕人,又想到其呼風喚雨、執掌萬軍的龐大權勢,佟百濤便拘束得很。


    今日的揚州城街麵上仍舊一副風聲鶴唳的模樣,不遠處一隊隊全副武裝的苗軍在街上巡弋而過,尋常行人絕跡。


    趙禹端起酒杯,對佟百濤示意一下,一飲而盡後歎息道:“真不知這兵荒馬亂的世道何時有個收尾!”


    佟百濤正不知說些什麽,忽瞧見魔君手指沾住茶水在桌麵上點了點,心下了然,挪動座椅背向門口,而後隨口應了一句,卻在桌麵上用茶水寫道:“魔君有何打算?”


    “出城。”趙禹寫完後,指了指門口。


    佟百濤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魔君是打算借助元總舵主的便利出城去。他也知滁州軍現下與張士誠之間氣氛緊張,略帶憂慮寫道:“如此可有隱患?是否太過冒險?”


    “不妨。”趙禹心中打算自是不便與佟百濤仔細分講,這番邀請佟百濤來又有另一個念頭,口中一邊閑扯著,一邊寫道:“揚州或將有真正兵災,佟掌門須慎之又慎。”


    佟百濤看到這一句,心中驀地一跳,暗道莫非滁州將要用兵江北,攻打揚州?這念頭隨即被他否定,他雖隻是尋常江湖人士,但在此處逗留些許時日,對江南左近形勢也有一些明了,對滁州而言,集慶雖是一個目標,也是哽在喉中一根骨刺,一日不下,形勢便極為艱難。


    現下家眷弟子皆備困在揚州城中,佟百濤不得不謹慎一些,便問趙禹何出此言。苗軍雖然凶名在外兵圍揚州,卻也絕對不敢全無緣由真正攻打揚州。這也是現在揚州城中雖然形勢不妙,卻還未真正大亂起來的原因。


    待得上菜小二退出門去,趙禹才寫道:“楊完者必死!”


    一瞥之下,佟百濤臉色驟然一變。他委實想不通,楊完者現下身在重兵環衛之中,魔君究竟哪裏來的如此底氣?雖然心中好奇,他卻也不再就此事發問,隻是沉吟著輕輕點頭,心中卻已經開始思忖若楊完者真的身死,揚州城將會是怎樣局麵,而他和弟子們又將如何保存下來。


    趙禹對佟百濤心中所慮也略有了解,沉默片刻後便續寫道:“我得佟掌門相助一臂,理該有所回報。隻是當下自己都難保,也不便空言承諾。揚州城中我尚有一些助力潛伏,若真萬急之時當襄助佟掌門避過此厄。現在卻有一些別的事情要相詢一二。”


    佟百濤看過後,略帶疑惑望向趙禹,隨即便見趙禹繼續寫道:“未知佟掌門離開揚州城後有何打算?是否仍要往湖北黃鶴樓一行?”


    佟百濤沉吟片刻,臉上浮現幾絲苦笑,歎息一聲後回寫道:“這卻有幾分為難,本來武當派張真人親自發函來邀請,卻之不恭。隻是揚州這番波折,卻頗令我意興闌珊。不瞞魔君講,現在我隻盼望能夠帶領一幹弟子平安返回家鄉,從此後閉門治業,再不涉足這紛亂世道。”


    趙禹見到這話,心中卻生不起取笑心思。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已是根深蒂固,無論升鬥小民抑或大富之家,乃至江湖中人,概莫能外。蒙元朝廷雖然氣數將盡,終究仍是這天下之主,楊完者的苗軍雖然暴虐殘忍,卻也是真正的官軍。單單這一點,便足以鎮住絕大多數民心。這一點忌諱念頭,卻和本領高低沒有什麽關係。趙禹仍然記得,當年他在汗水河畔初遇張三豐時,此老雖然神仙風骨超然物外,仍然不能免俗。佟百濤生出這樣心思,倒也不足為奇。


    拋開這些念頭,趙禹繼續以茶水在桌上寫道:“縱然有心避世,而今天下,何處又是桃源樂土?”


    佟百濤見這一行字跡,形容間略帶自嘲淒苦,似有深以為然之感。沉吟良久,才低聲道:“魔、白兄弟可有以教我?”


    趙禹聽到這話,嘴角泛起一絲笑意,低笑道:“我的底細,佟掌門最是明白。你心下迷茫卻來問索與我,豈非心中已經有了一些主張意頭?”


    佟百濤聞言後,卻是愣了一愣,不旋踵後背上卻冒起一層冷汗。魔君這話講得直白,當中意味卻著實耐人琢磨得很。捫心自問,佟百濤雖然已達不惑之年,半生江湖廝混,未見得有風光事跡,心中卻仍隱隱懷有一些不安分的念頭,所謂避世雲雲,泰半是因這波詭雲譎的形勢太難捉摸,加之自身半生庸碌沉澱下的一份妄自菲薄,才生出的一個退避念頭。


    若真熱血已冷,他倒大可不必因了張三豐一份請柬而走上這一遭。張三豐在江湖上雖然聲名顯赫,卻也不值得不相幹的人舍去身家性命去追隨。講到底,自己對這江湖仍未完全斷了念想。


    思忖良久,佟百濤才喟然一歎道:“讓白兄弟見笑了。世事險惡,就連貴為中原武林中流砥柱的六大門派都避免不了折戟沉沙,區區嶗山派些許微末伎倆,委實不值一哂……”


    趙禹卻擺擺手笑道:“男兒一世,胸中總要存些不平不甘之氣,要向這個世道求索!無論為名抑或為利,若無這些念頭,枉生為人!曹劌有言,肉食者鄙,內外光鮮的大人物,未必就是貨真價實的大英雄!那張士誠未振奮前,區區江湖一卒子,哪怕禮賢下士的賽孟嚐,隻怕瞧也不會瞧上一眼。而今天下,何人又敢輕視與他?詩書鍾鼎,蓋世武功,原就敵不過心中這一點不甘之念!王侯無種,今日草莽,異日未必不能指點江山!”


    瞧見趙禹懾人目光,聽著那雖低微卻鏗鏘的字節,佟百濤心中突然湧動起一股異樣情緒。沉浸良久之後,方才驀然驚醒,下意識擦一把額頭並不存在的冷汗,隻是搖頭道:“白兄弟一番話,雖是振聾發聵。可惜我生而愚魯,隻怕有心也無力了……”


    要扭轉一個人根深蒂固的念頭,談何容易。不過趙禹原本也不是打算隻憑一席談話就蠱惑得佟百濤揭竿而起,因此對佟百濤的對答也不以為意。略過這一節,他又說道:“往後幾日,這客棧或成是非之地。我覥顏做個雀占鳩巢的惡客,向佟掌門借一下這一所跨院。稍後,我會安排手下妥善安置佟掌門你們一行,待到合適時機,再將你們送出城去,這樣可好?”


    佟百濤想也不想便點點頭,說道:“有勞白兄弟了。”他也算個老江湖了,遠不是一個輕信的人,尤其對方更是滿天下聲名狼藉的大魔頭。不過,一來他也瞧得出這四海客棧將成是非之地,不隻魔君在此,更有海沙幫,若能遠離是非,自然最好不過。二來他與魔君相處片刻,已經覺出這個年輕人與傳言迥然不同,的確有一番常人難及的非凡氣度。況且,他自覺本身並無什麽值得魔君在這樣緊要關節處心積慮算計的價值,而且若單靠自己這些力量,想要脫困,著實困難。


    接下來,趙禹並未再深入下去講些什麽,隻與佟百濤談一些江湖趣事,偶或對各家武藝點評一番。


    佟百濤略顯心神不屬,間或皺眉思忖,顯然趙禹那番話講過後,對他的心境有了一些難以消除的影響。不過,很快他就被趙禹所講的一些江湖軼事並武學見解所吸引。一路談下去,心中禁不住暗生欽佩。他也算個老江湖,然而在趙禹麵前,聽著那些妙趣橫生又不乏真知灼見的內容,不禁生出大開眼界之感。


    趙禹與佟百濤談論那些話,倒也不是興之所至隨手為之,心中已經經過一番思量。雖然眼下坐困愁城,但他已經開始思考拿下集慶之後將要麵對和展布的計劃。


    眼下山東之地可算得混亂無比,此處距離元廷京畿重地已經很近,除了元廷力量之外,尚有劉福通殘部勢力,張士誠也對山東流露出不加掩飾的覬覦。趙禹眼下雖然尚不能直接插手山東,但若能夠留下一手暗著,自是有益無害。


    佟百濤和嶗山派在江湖上雖然名聲不顯,但趙禹仔細觀察下來,仍能瞧出一些不凡。嶗山派眾弟子,武功本領雖然不值一提,但每個人氣度涵養卻都有可觀之處。這當中,除了佟百濤教導有方之外,與各自自小養成的脾性也不無關係,這說明嶗山派弟子們出身應是不凡,各自宗族應該在當地影響不弱。況且,揚州現下這模樣,嶗山派一幹人卻能在客棧中占住一整個跨院,本身財力可算得不弱。


    趙禹沒有謀取整個嶗山派的念頭,但若能夠借助嶗山派在山東一地的影響,那麽滁州軍往山東延伸發展,自然也會有許多便利。


    存了這樣一個念頭,加之佟百濤對自己也算有恩,趙禹定然要保他們無虞。不過,他自己卻沒有那個閑暇,好在韋一笑與李成儒等一幹秘營人手要做成這件事也不算難。


    用過餐後,兩人正待起身離去,外間街麵上突然傳來一陣打殺聲。趙禹心弦一繃,快步走到窗前,循聲望去。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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