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軍閥規劃


    “『摸』營?”大帳之中,婁宿霍然起身,一雙鷹眼在火光映照下炯炯生輝。他並不知道平陽城裏是誰在統軍。也沒有和徐衛直接交過手,對其人作戰風格不甚了解。隻從別處聽到一些。如紫金護橋、杞縣劫糧、河北追擊、西山鏖戰。從這幾個戰例來看,紫金虎用兵尚算靈活。主帥如此,他麾下的部將應當差不到哪去。但我十數萬大軍將平陽圍得鐵桶一般,對方敢來劫營麽?


    “元帥,徐衛硬仗打得,詭詐也使得。他肯將平陽要塞放心地交到誰的手裏,足見對此人的信任。從前些日子我軍試探『性』扣城來看,平陽守將絕非泛泛之輩。”完顏活女見父親沉默不語,再一次提醒道。


    婁宿離了帥案,緩步走出軍帳,朝平陽城頭望去。便是這兩日,我砲車群即將發威,宋軍選在此時發動偷襲,也在情理之中。不管他來不來,我小心防備著總沒有錯。一念至此,遂問道:“我兒姑且一猜,你若是宋軍守將,當襲何處?”


    “必攻砲車!”完顏活女斬釘截鐵道。“惟有此處是我軍軟肋,對方若遣軍來襲,在我不知情的前提下,或能奏效。”


    婁宿聞言,微微點頭。不錯,我十數萬兵馬駐紮在城外,他無論攻哪裏都絕難造成較大的損失,唯有偷襲砲車陣地才能撿到便宜。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回過頭來,對兒子道:“你命令突合速,讓他在西城之外,宋軍必由之地設下埋伏,多置強弓,讓他有來無回!”


    軍令被迅速地執行,龍虎大王完顏突合速一接到命令,即刻增加西城外守備。選善『射』之士兩千餘人,會同砲車群的守軍在宋軍出城的必經之道兩旁設下埋伏,安等敵軍前來。


    與此同時,平陽城內也已經整裝待發,楊再興的六百精騎吃飽喝足,歇息充分,估『摸』著三更天到了,他率先跨上戰馬,執鐵槍喝道:“弟兄們!走!”守城部隊靜悄悄地打開了城門,外麵的兩道護城壕事先已經用壕橋連通。六百猛士催動坐騎,緩緩步出平陽。夜『色』之中,這六百騎毫不起眼,不動聲『色』地朝金軍軍營『摸』去。


    戰馬四蹄都被裹上,行走時隻發出輕微的響動。這支精悍的部隊在楊再興帶領下繼續推進著。平陽四麵,除了山坡推不走,金軍把一切阻擋視線的物件都清除幹淨,連顆樹也不留。騎兵們並不懼怕,遠遠望見金軍營寨內堆堆篝火,巡弋的士兵往來不停,人人調整著呼吸,盡量使自己平靜一些。


    這深更半夜,金軍的遊騎也收了回去,正是偷雞『摸』狗的好時候!楊再興突然在馬背上直起身子,雙腿用力一夾!戰馬負痛,撒蹄狂奔!他這一舉動,正似點爆了霹靂炮,六百騎兵同時發動,衝向敵營!沉悶的蹄聲驟然響起,這支兵馬如離弦之箭!塔樓上的金軍哨兵發現了異常,正欲呼喊之時,一支鐵箭呼嘯而至,正中胸口!


    “殺!”一聲虎吼,楊再興一馬當先!手中鐵槍奮力撩起,順勢將旁邊一座拒馬挑了起來,直摔到數步之外!


    刹那之間!金軍營裏呼喝聲四起,巡邏的隊伍剛停下腳步,忽感勁風撲麵!這一小隊人馬奔散不及被奔騰而來的馬軍撞了個四分五裂!楊再興那杆槍,仿佛長了眼睛一般,左突右刺!一名金軍士卒舉刀格擋,卻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跌坐地上,正欲起身,槍尖已經透體而過!


    一名騎兵衝鋒之際,俯身從地上撈起一條燃燒的木柴提在手中,順著奔馳的方向一路引火。匆忙從軍帳中奔出的敵軍往往被撞個暈頭轉向!驚慌的吼叫聲充塞著這座軍營,六百宋騎貫穿全營,四處撲殺,到處放火。金軍士兵們隻看到入眼俱是燃燒的軍帳,奔走的同伴,冷不防就從哪兒刺出一槍來,結果了『性』命。


    “何處喧鬧!”金軍主營裏,婁宿聽到了動靜,立即召來完顏活女詢問。


    “元帥!宋騎自北門出,劫我營寨!”活女焦急地報告道。


    北城?婁宿臉『色』一變,奔出帳去朝北麵眺望,果見火光大起,隱隱有廝殺之聲順風傳來。好個南軍守將,搞出其不意?盛怒之下,這位金軍統帥喝令道:“活女!你立即率……”話至此處嘎然而止。


    完顏活女正等待著父帥的命令,好率軍前去增援,但左等右等卻見父親皺眉不語,若有所思。當下也不敢打擾,隻能靜靜地候著。


    “哈哈……”可等來的,卻是婁宿的仰天大笑!


    活女那張英武的臉上頓現不解之『色』,難道元帥看出什麽破綻來了?恰在此時,耶律馬五,完顏銀術可兩將也匆匆而來,正看到主帥放聲大笑,都大『惑』不解地望向完顏活女。後者搖了搖頭,我也沒鬧明白啊。


    完顏婁宿笑聲未止,搖頭道:“平陽守將確有手段,可終究還是嫩了些。這等伎倆如何瞞得過我?不過就是想襲擊城北,將我注意力引開,好讓他在西城毀我的砲車。”


    耶律馬五聽了這話,細細一想,也覺有理,遂笑道:“雕蟲小技也敢班門弄斧,元帥必叫其得不償失。”


    “不管南軍真實目的何在,這眼下總得先救……”完顏銀術可話說一半卻讓婁宿打斷。


    “不救!你等候著,稍後南軍自退!”婁宿成竹在胸,說完這句話,徑直回到帥案坐定,恍若無事一般。果然!不多時,北城諸營來報,言南軍出城偷襲的馬軍已經快速撤離。我軍因猝不及防,死傷過千,多處軍帳被焚毀,士兵們正在搶救。眾將聞訊,都感欽佩。元帥既然能統領西路,自然不是泛泛之輩,對方的伎倆既被識破,那麽稍後隻怕要連本帶利還這筆賬了。


    “活女!你再添兵兩千,給宋軍設下重伏!傳令各營,除平陽北城外,其餘三麵將哨兵遊騎都撤了,讓宋軍放心大膽地來『摸』營!”婁宿臉上閃過一絲殘酷的笑意。徐虎兒,莫以為你打勝幾仗便稱得上名將了,你女真爺爺身經百戰才換來今天的地位。要是栽在你部將手裏,那才叫笑話!等咱拿下了平陽,一舉攻入關中,你便在昭德困守著吧!


    遊騎盡收,哨兵全撤,平陽三麵死寂一般。止有剛剛被楊再興劫了一陣的北麵『亂』哄哄一團。救火的,治傷的,還有沒事瞎起哄的,往來如梭,熱鬧非凡。完顏活女趁著夜『色』,率兩千精銳悄悄『摸』向了西城。


    一處小山坡後頭,你若不細看,絕難發現地上趴著無數的伏兵,俱是一動不動,握弓在手,緊扣弓弦。隻有偶爾一兩人從坡頂上冒出頭去,警惕地望著平陽城西門。當活女率軍趕來增援時,完顏突合速甚至抱怨,不就是打個伏擊麽?用得著如此興師動眾?活女卻不搭理他,命人將拒馬設在隱蔽處,隻要對方一衝出來,弓弩『亂』『射』,拒馬阻擋,伏兵一齊殺出!今夜滅了宋軍銳氣,明日扣城,豈不事半功倍?


    徐衛端坐於節堂之上,手裏的《武經總要》正翻到“器圖”“火器”篇。這個章節詳細描繪了宋軍各『色』火器的形狀,以及製造方法和火『藥』配方。讓他不解的是,《武經總要》裏至少有三個火『藥』配方。拿霹靂炮的配方來說,就有硫磺、窩黃、焰硝、麻茹、乾漆、定粉、竹筎、黃丹、黃蠟、清油、桐油、鬆脂、濃油等十三種成分。這是搞火『藥』還是煲湯?


    將書放在案上,『揉』了『揉』有些發配的眼睛,徐衛伸了個懶腰。不靠譜,這書忒不靠譜了,我說那霹靂炮怎麽盡是動靜大,愣炸不死幾個人。等李宣撫兌現了第三個承諾,得好好琢磨琢磨這事。


    踱步至節堂門口,估『摸』著時間也差不離了,怎麽楊再興還沒回來複命?莫非出了什麽變故不成?站了一陣,吹吹冷風,又回去看了幾頁,竟發現有一種火『藥』配方裏,居然出現了芭豆!這不扯蛋麽?


    “報!”衛兵拖長聲音的一聲喝,讓徐衛知道有結果了。


    楊再興大步踏入節堂,徐衛見他完好無損,放下心來。以此人之剽悍頑強,若有閃失,絕不會全身而退。


    “稟招討相公,卑職奉命『摸』營,賴弟兄們效死用命,破金軍營寨兩座!我部傷亡不到一百!”楊再興大馬金刀往堂中一立,豪氣十足地報道。


    破敵營兩座?難怪,還擔心他出了什麽變故,原來是可勁宰金狗去了。當下慰勞一番,便命其下去歇息,賞錢隨後發放。楊再興謝過,轉身向外走去。


    “慢!”徐衛突然喝道。破敵營兩座?傷亡不到一百?就算楊再興是天神下凡,也不可能有如此戰績吧?曆史上小商河一戰,楊再興率精騎三百為前哨,在小商橋突遇金軍大隊,陷入重圍。經浴血奮戰,雖說殺敵千把兩千,可最後卻是全軍覆沒。難道女真人就讓你往來縱橫,沒派兵來救?


    “回稟相公,至我部撤軍回城為止,未見金軍大股來援。”楊再興如實稟報道。


    “去吧。”徐衛揮揮手,楊再興一揖退出。扔了書本,徐衛坐不住了。沒道理啊,哪有碰上『摸』營不來救的?金軍將平陽團團圍住,若說婁宿沒有兵力可抽,鬼才相信。明明手裏兵力充足,卻眼見楊再興發威而不相救,這是為哪般?


    左思右想不得要領,當即喚來傳令兵,命馬泰杜飛虎暫不出城。這事不鬧明白,那就是打糊塗仗,不能這麽幹。


    “請馬總管來見。”


    城頭上,徐衛裹緊了袍子,一雙眼睛四處搜尋。身後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他知道一定是馬擴來了。這些日子以來,馬子充的傷勢雖說逐漸好轉,但畢竟不是劃兩道口子那般簡單。


    “子充兄,莫怪我擾你清夢,隻是有件要緊的事委實捉『摸』不透,還請兄長參謀一二。”徐衛輕笑道。


    馬擴穿得極厚實,緊了緊領口來到他身旁,輕聲道:“你便不召,我也睡不踏實。”語畢,朝遠處打量一眼,見金軍營前一片火光。當下不覺有異,又朝左一望,立刻皺起了眉頭。


    徐衛見他如此模樣,遂道:“除了北麵,其他三方都無動靜,當屬正常,說得過去吧?”


    馬擴沒有表態,看這樣子,楊再興是得手了。按常理推斷,這北麵剛剛遭遇襲擊,金軍前來善後,其他各處沒有動靜確實正常。


    “可楊再興連破兩寨,自身傷亡不到一百,正常麽?”徐衛又問道。


    馬擴一聽,立即問道:“有這等事?不可能!絕不可能!除非……”


    “除非金軍並沒有增援,對麽?”徐衛馬上接口道。


    馬擴剛點了一下頭,忽地又抬起頭來:“難道婁宿真沒有……”


    看到徐衛的點頭之後,馬擴不禁吸了口氣。他此時腦子裏想的也和方才徐衛一般無二,婁宿沒道理不增援啊!難道他看出破綻來了?思索一陣,馬擴沉聲道:“有一種解釋,或者能說得過去。”


    “願離其詳。”徐衛側身道。


    “婁宿之所以不增援,是因為他知道楊再興不過是去虛晃一槍,不用多久就會撤退,援則不必,追亦無用,所以按兵不動。”馬擴道。


    徐衛聽罷,砸巴著嘴,好像牙疼一股。如果婁宿判定楊再興是去虛晃一槍,那也就是說,他已經料到我的主攻方向不在城北?既然如此,那他肯定猜到了,我是在打他砲車的主意。


    馬擴歎了口氣:“完顏婁宿到底不是易與之輩啊。”語至此處,略一停頓,又道“讓馬泰杜飛虎罷兵吧,出去也是撞個頭破血流。”


    徐衛好像有些不甘心,突然舉起手朝西麵揮了一揮:“子充兄且猜猜,這一片,婁宿給我伏下了多少兵力?”


    馬擴看也不看,直接道:“鐵定數倍於馬杜。”


    徐衛聞言默然,今夜傷不了他砲車群,明日,至多後天,平陽西城就將迎來如雨般的石彈轟擊,這對城防將是一個嚴峻的考驗。


    “招討相公也不必憂心,王稟這兩壕三牆的防禦體係不敢說牢不可破。但至少目前為止,我都還沒找出它的破綻來。金軍想攻下平陽城,恐怕沒那麽容易。”馬擴見徐衛不言語,於是寬慰道。


    徐衛輕笑一聲,不置可否。其實,他並不擔心平陽,尤其是在得到王稟襄助之後。他所擔心的是,隻完顏婁宿便率如此雄師入侵,足以說明此次女真誌在滅宋。既然如此,金軍就絕不止婁宿這一路。雖然身處平陽城中,無法得知外界消息,但他還是判斷,金軍恐怕還有至少一路是從河北下去。女真人沒理由放著遼闊的華北平原不用吧?


    兩河防務是被摧毀殆盡的,現在雖說張所在大名府訓練軍隊,五哥也在山東駐防,但能不能擋住女真人還得兩說。如果支撐不了,趙桓他是守,還是逃?如果是守,他完蛋不要緊,最怕又調西軍勤王。萬一把大哥徐原的涇原兵調走,我還唱什麽戲?不管他中原戰場怎麽『亂』,隻要我徐家兄弟在陝西有地盤,有軍隊,時局再變我也有本錢。


    也不知李綱是否按照約定將陝華防務交到大哥四哥手上,如果已經成功,那就算東京再調西軍,也不可能調走陝華前線的部隊。如此一來,我在河東把婁宿擋住,大哥四哥握著部隊在後頭撐腰,進可攻,退可守。要是趙桓調了西軍勤王,正好給我徐家擴充的空間!


    如果趙桓選擇放棄東京,又分兩種情況。第一種,是退守關中,也就是退到京兆。這種情況,對自己來說,雖然不如前麵來得如意,但皇帝既然到了長安,陝西就更不容有失。加強陝華前線防務,增援河東戰場,那是必須的。而六路西軍中,趙桓最不願犧牲誰,自然是我徐家三兄弟的部隊。咱們可是他一手栽培提拔起來的,在其他西軍和我們之間,他的傾向相信還是很明顯的。如此一來,徐家也能得到擴張。


    第二種,是退守南方。這種情況,就麻煩一些了。趙桓如果一跑,陝西就是山高皇帝遠,無論李綱何灌恐怕都鎮不住局麵。西軍各派係之間的爭鬥也會更加激烈,甚至可能出現火並的事情,至於擁兵造反,估計是不太可能出現。如果成了這種局麵,倒也不怕,大哥四哥隻要手裏有兵,腳下有地,縱觀陝西六路,誰敢把我徐家三兄弟吞下去?誰有這副好牙口?


    還有一種最壞的設想,那就是趙桓不跑,死守東京。然後被金軍攻破,如曆史那般,徽欽二帝又給女真人拐跑了,靖康之恥變成了隆興之恥。如果真要這樣,害的隻能是他趙氏父子,牽連不到我頭上來了。不過說句老實話,經曆了兩次金軍南侵,趙桓要是還沒多長個心眼,那隻能說他活該,不亡你亡誰?


    總而言之一句話,隻要李綱兌現了承諾,隻要現在陝華路是『插』的徐字旗,那就啥也不怕!天下再『亂』,我自巍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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