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沙場老將


    耶律馬五屯兵黃河東岸,部將等幾次請戰他都沒有答應,以致使眾將忿忿不平。臘月末,除夕之前,婁宿率金軍主力入河中府,見馬五按兵不動,責問原由。馬五據實以告,婁宿並沒有怪罪,並依其計策,遣兵四處尋找適合渡河的所在。


    合該大宋倒黴,臘月二十七,蒲津段黃河河麵上出現“流淩”,婁宿如獲至寶,連夜撤去營寨,引軍溯河而上。至韓城一線,黃河冰封愈甚,婁宿大喜過望,認為是天賜良機。遂揮師履冰渡河,進入關中平原!


    渡過黃河後,婁宿與眾將商議,四太子的東路軍已經兵臨東京城下,我西路軍必須盡快謀取陝西。於是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由耶律馬五率領往北,取丹州,攻延安。另一路則由婁宿親率,攻同州,下河中定戎,掌控浮橋,保證陝西河東道路的暢通,再進一步圖謀長安。


    時徐原已經緊急從京兆趕回同州坐鎮,聞聽金軍從韓城履冰過河,大驚,急調四弟徐勝率軍赴同州助戰。臘月三十,婁宿引大軍六萬,連下韓城、郃陽、澄城三縣,進軍到距離同州城不遠的寺前鎮。所過之地,殺害百姓,放火焚城,其子完顏活女,甚至引輕騎千餘,越過寺前鎮一路偵察。


    同州地處關中平原,無險可守,若依托城池,堅守不出,則定戎河中危矣。正月初一,徐勝引本部六千,以及虎捷鄉軍八千人,共計一萬四千馬步軍趕到同州,與徐原的涇原經略安撫司主力會師。兩兄弟一合計,沒有別的路可走,隻能正麵對決。所幸,無論徐原徐勝都跟女真人交手數次,隨徐勝而來的虎捷鄉軍副都指揮使王彥更是參加過小西山戰役,對於和金軍野戰有相當經驗。


    正月初二,婁宿引大軍屯於寺前鎮。他已經探得消息,坐鎮此地的兩位將領,正是紫金虎徐衛的兄長。倒也不敢輕敵,不間斷地派出斥候偵察消息。當得知徐原徐勝引軍前來時,後撤二十裏紮下營寨,準備與宋軍展開大戰。


    徐家兄弟引軍入駐寺前鎮,見金軍將鎮中猝不及防的百姓屠戮殆盡,民舍盡皆焚毀,氣得怒發衝冠,發誓有我無敵,決一死戰。其實何止寺前鎮?金軍在平陽受了一肚子氣,好不容易找到發泄的地方,豈會手下留情?


    臘月初三,一契丹勇將引馬軍數百,趁宋軍安營紮寨時,襲擊了警戒部隊,斬殺數十人。徐原聞訊大怒,派一小將,姓楊名榮,年方十七歲,乃麟州楊家後人,引馬軍去追。一直追到金軍大營,不見敵將,遂挑拒馬七座以示威。完顏活女在望樓上看見,急遣部下複追,楊榮親自殿後,張鐵弓發兩箭,其中一箭『射』透敵騎,箭頭從後背貫穿。金軍恐懼,不敢尾隨。


    臘月初四,婁率驅大軍出戰,徐原毫不示弱,引涇原、同州、定戎諸軍出寺前鎮。兩軍對陣,徐原在詢問王彥之後,擺出了與“疊陣法”大同小異的一種陣形。以長槍居前,坐不得起,弓弩居後,以備『射』擊。虎捷鄉軍擺疊陣,是以馬軍保護兩翼,在陣前設置拒馬鐵鉤,以防備陣未成而敵騎兵來襲。可徐原不這麽幹,他用持大斧的重步兵保護兩翼,而把馬軍擺在全陣的最後。


    婁宿引數十騎出陣窺視宋軍陣容,完顏突合速隻看了幾眼,便肯定,這確實是徐家的風格。當年在小西山,徐衛大體上也是這麽布的陣。


    婁宿見徐家軍軍容鼎盛,排布有序,不敢大意。回到陣後,望北而祈禱,號令諸部並進。兩軍大戰於同州境內,從上午,一直殺到下午,金軍攻勢之凶猛,可由馬軍一共衝擊了六次可見一斑。可無論如何,徐家兄弟的陣形也保持大致不『亂』。婁宿幾次想大軍壓上,可宋軍排在主陣之後的馬軍實在詭異,擔心他們繞陣而迂回,金軍遲遲不敢動手。


    傍晚時分,兩軍相持不下,徐原下令收兵,金軍也不願夜戰,遂各自回營。是夜,月黑風疾,正是『摸』營的最佳時機,奇怪的是,宋金兩軍誰也沒動這念頭。白天一戰,徐家軍見識到了金軍的剽悍,鐵騎的威力。而女真人,又一次嚐到了強弓硬弩的苦頭。尤其是每次短兵相接,那蔽於兩翼的重步兵就像把鉗子一般夾上來,讓人頭疼得緊。


    就在同州鏖戰之時,耶律馬五引偏師輕取丹州,威脅延安,鄜州兩地。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張深命駐軍鄜州的劉光世引軍拒敵。劉光世前些日子汾州一戰,率先逃跑,被降三官留用。這回接到命令,也打算力戰而雪前恥。率鄜州兵馬向東推進不到五十裏,正遇上耶律馬五,劉光世的先頭部隊一看到凶悍的金軍就嚇得望風而逃。回來報告說,金軍鋪天蓋地而來,不知其幾十萬眾。劉光世聽罷,對部將說,我軍兵力,若去迎戰,恐也不保,不如轉向延安。


    張深正盼著他的戰報,沒想到他把部隊全帶來了,於是問他金軍規模如何。劉光世引用部隊的報告,說女真大軍兵強馬壯,不知其幾十萬眾,自己為了保存實力,這才沒有跟女真人硬碰。趕到延安來,就是為了跟張大帥合兵一處,共同拒敵。張深聞聽,倒也沒有追究他放棄鄜州的責任。當下集合鄜延帥司的主力,準備迎戰。


    臘月初四,耶律馬五在輕取丹鄜二州後,進犯陝西重鎮延安府。鄜延,鄜延,這鄜州已經丟了,要是延安府再有失,張大帥就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遂引帥司主力出城,與耶律馬五對決。


    出征誓師的時候,劉光世慷慨激昂地表示,如能破敵,他願為前鋒。張深果然派他為先鋒,劉光世領著前軍行進不到三十裏,就遇上耶律馬五的前軍。見金軍剽悍,又有引退之意,其部下有一悍將,名喚王德,綽號“王夜叉”勸諫說,鄜已失,延安必保,金軍雖然勢大,但其遠來,又在平陽受阻,其鋒芒已不複銳,可以一戰。


    劉光世答應下來,正排陣形時,耶律馬五遣馬軍來襲,劉軍一時慌『亂』。王德率所部拚死反擊,這才打退敵騎。時狂風大作,吹折軍旗,劉光世認為這是不祥之兆,恐於軍不利,憂心忡忡。可這一戰,憑著王德等將的奮力,居然打退了金軍。張深率主力趕到,著實褒獎了他一番。


    初四下午,鄜延軍與耶律馬五戰於延安城三十裏外。初時,金軍已現敗象,幾番衝不動張深大陣,反倒折了許多人馬。緊要關頭,耶律馬五免去兜鍪,率馬軍八百餘,迂回從側麵貫入張深陣中,一路衝殺。到最後隻剩下不到一半,馬五仍無懼『色』,奮力拚殺。金軍士氣由是一振,全力推進,到天黑之前,張深敗退。回到延安城後,這位張大帥收拾殘兵,緊閉城門不出。金軍至城前挑戰,張深均不予理會,並下令有敢出戰者斬。


    長安,金軍入關中的消息終於在此地傳播開來。百姓人心惶惶,街市為之蕭條。身為陝西方麵大員,李綱自然是急得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每日與何灌商討軍情,研究對策,可這兩位都是東京派員,西軍不買他們的賬。李何二人對此也心知肚明,李綱建議,還是請種師中這位老將出馬,來主持軍事。但何灌卻極力反對,這也很好理解,他才是陝西六路製置使,皇帝給他的詔命,是掌控西軍,怎麽能讓種師中主持軍事,那他不成了擺設麽?


    桌上的飯菜已經涼透,一口沒動,李綱還坐在公案後奮筆疾書。他正在寫一道奏章,準備寫完後,一份送去東京留守司,一份送往鎮江行在。內容就是,希望免去何灌的六路製置使職務,改由種師中接任。


    “報!坊州軍報!”書房外,一人高聲叫道。


    “拿進來!”李綱猛然抬頭道。坊州,比鄰鄜州,現在坊州送來軍報,那可能是鄜延出事了!果不其然,軍報送來一看,是坊州知州上報,劉光世不戰而退,引軍轉向延安,金軍不費吹灰之力,占據了鄜州。


    好你個劉光世!汾州大戰,你就率先逃遁,導致三路西軍潰敗,成了此次女真提早南侵的禍根。現在你又不戰而退,放棄防區,枉你是將門之子,竟然這般模樣!


    將軍報擲於地上,李綱憤怒難消。可很快,他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鄜延的張深,環慶的王似,這兩位帥守都是陽奉陰違之輩。不論是自己,還是何灌,都指揮不動他們。現在,鄜州已失,若金軍再往南拿下坊州耀州,長安城就盡在眼前了。而指望張深王似來救,還不如多拜拜菩薩。


    從徐衛招討河東開始,他就與何灌商議如何應戰。在明知幾路大帥都不會甘受驅使的情況下,宣撫司和製置司拿出一個方案。那就是從各路集結兵馬,組建一個大規模的兵團,與金軍決戰。當然,這個說法是對外的。幾路大帥連指揮都不一定服從,豈會帶兵馬來集結一處?


    可這天下,畢竟還是大宋的,西軍再驕橫,終究還是朝廷的禁軍部隊,他們的糧餉軍備都要由朝廷供給。因此,陽奉陰違他們敢,公然抗命卻不一定。命令一下,這些大帥們多半以各種理由搪塞,最後隻派出部分人馬前來。


    事實證明,李綱猜對了。在宣撫司和製置司的軍令下達後,五路大帥並不積極,這個抽出七八千,那個調出一萬二,慢騰騰地往指定的耀州集結。眼下,緊靠著長安的耀州已經集結各路兵馬五萬餘眾,由陝西製置司的都統製曲端統率。


    對於曲端,李綱是有一定意見的。這個人在哪裏都和同僚處不好,任命他為都統製,隻是為了把他從陝華調開,現在委以大權,是不是欠妥?但何灌認為,與同僚關係處理不好,那是『性』格使然,曲端的本事是明擺著,不說從前抗擊黨項,隻汾州一役,雖然戰敗了。但曲端率領的華州軍卻是打得最凶最狠,也是斬獲最大的。現在起用他為都統製,他必然感恩在心,定效死命。李綱最後還是點了頭,因為他也沒其他選擇。其他幾路帥守都掌著兵權,占著地盤,隻有曲端剛剛扶正,麾下的徐勝、徐衛、姚平仲又都不是善茬,起用他為都統製,不但給了他個台階下,也讓他英雄有用武之地。


    “來人!前去耀州傳令,命曲端嚴防鄜延來敵!”李綱這話剛說完,外頭又奔進一員佐官。


    “宣相!徐原徐勝率軍於同州境內迎戰金軍,兩日血戰不分勝負!”


    徐原征戰多年,徐勝也頗有才幹,但金軍終究勢大,如果沒有支援,難保萬無一失。李綱沉『吟』一陣,揮手道:“去,請種太尉來!”


    種師中自太原撤入陝西後,地位一直有點尷尬。他原來是秦鳳路經略安撫使,帶兵勤王後,先後任河東製置副使,製置使,一直駐守太原。朝廷決定放棄太原,命他撤入陝西,屯兵在鳳翔府。可此時,秦鳳路的帥守已經換了人。朝廷裏曾有大臣提出,不如讓他出任六路製置使。但趙桓雖然知道種師中的威望在陝西可以說是無人能及,卻又認為他年紀太大,七十幾歲的老將了,恐怕難以擔此重任。就這麽拖著,一直拖到李綱實在看不下去,表奏種師中為陝西六路製置副使,引軍進入長安,才算又有了正式的差遣。


    其實,李綱心裏多少能猜到一些。當初青澗種家將,麟州楊家將,府州折家軍,熙河姚家軍,號稱四大將門,種家一直是排第一。現在種師中是種家將裏碩果僅存的一位,他威望既高,資曆也老,如果用他掌六路兵權,朝廷恐怕不會放心。因此,官家派來了心腹武臣,何少保。


    回到文案後,寫完了那道奏章,又照抄一份封好。放筆之時,種師中的聲音正好在外頭響起:“卑職種師中,奉命前來。”


    李綱慌忙起身迎了出去,但見種太尉高大的身形門神一般立在外頭,笑道:“太尉何必拘禮,快快請進。”


    入內落座,因事態緊急,李綱連茶也沒叫來一杯,就開門見山地將兩線戰況向種師中簡略說明了一番。當聽到劉光世一仗不打,直接放棄鄜州轉進延安的消息時,這位老將拍案而起,怒斥道:“國家養兵千日,不過用在此一時。劉光世也是將門之子,當初童貫征遼,數他父子二人跳得最歡。好似這陝西諸路裏,就他劉家精忠愛國一般。結果,征遼之役一敗……罷罷罷,這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宣相,有何吩咐,直管說來。”


    種師中雖然也是西軍一員,但其兄種師道當初勤王時,與李綱有些交情。他自己自太原入陝後,也確實受到了李綱的幫助,因此並不像其他西軍將領一般藐視這位東京派員。再則,國難當頭,這些派係之爭,該放則放,大局畢竟為重。


    李綱見他如此爽快,麵『露』喜『色』,趕緊道:“徐家兄弟正與同州鏖戰,本相惟恐有失,因此想請太尉率部前往增援。”


    種師中眉頭微皺,他不是不願意去救徐原徐勝。徐彰當年就是種諤的部下,算起來,現在的徐家將從根上講,就是出自種家。更不用說,種師道去世之前,在書信裏還大力稱讚了徐衛一番。


    隻是,從金軍進兵的路線看,明顯就是衝著長安來的。他若引軍去增援陝華,萬一鄜延之敵揮師扣坊耀二州,如之奈何?當他把這層擔憂說明時,李綱解釋道:“這卻無妨,耀州集結各路兵馬五萬餘眾,且有曲端統率,破敵未必,阻敵有餘。”


    曲端的名字,種師中倒是聽過的,其父曲渙,任左班殿直,戰死沙場,也算是忠良之後。受父蔭而供職軍中,與夏軍戰,屢立功勞。由他領軍,拱衛長安城應該綽綽有餘。


    當下便起身表態道:“既如此,卑職領命!這便回去收拾兵馬,明日一早即赴陝華助戰!”


    “那本相就安坐城內,靜待捷報飛傳了!”李綱起身拱手相送道。


    送走了種師中,李綱稍稍順了口氣,回到文案前,拿起那兩道封好的上表,看了又看,若有所思。何灌與他,都是有擁立之功的大臣,有多深的交情雖然談不上,便也絕無過節。但陝西現在已經是大宋的前沿陣地,萬萬不能有任何閃失,官家想控製西軍,這本沒有錯。錯就錯在,不該這個時候,未免『操』之過急了。當初童貫分化西軍,也沒有這麽急不可待。無論如何,抗金是現今朝廷首要之務,西軍是抗金主要力量。必須先依靠西軍擋住女真人,其他的都得推後!這陝西六路裏,目前也隻有種師中可以領袖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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