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三章


    新君出爐


    徐良這幾天睡眠一直不好,晚上一般睡得很晚。今天也不例外,散值以後回到府中,到堂上拜了母親,吃了晚飯,又去書房看了一陣書,忙活到深夜才***歇息。但又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起床去吧天又太冷,就這麽在**輾轉反側,惹得妻子嘀咕個不停。


    快到三更天時他才有了些困意,『迷』『迷』糊糊地剛要入睡,就聽到細微的敲門聲。真實他以為聽錯了沒有理會,但隨著聲音越來越響,他在**坐起身來問道:“何事?”


    “相公,宮中來人,說是奉詔宣相公火速入宮。”侍女在聲音在外頭響起。


    徐良心頭“咚”地一跳,深夜召見,難道是聖上……一念至此,慌得他掀被子就跳下床去,連鞋子也沒有穿,就『摸』黑點上燈,心急火燎地抓過衣服胡『亂』穿起來。娘子一見,隻能眯著眼睛披衣起來,替他幫忙。官袍烏紗穿戴完畢,又套上靴子,就風風火火地往外攆,妻子還在後頭喊道:“外頭冷,多穿……”話沒說完,徐六已經跑得影都沒了。


    內侍就等在正廳的屋簷下,甚至沒有到廳上坐坐,見徐良出來以後,一人上前道:“奉詔,請徐相火速入宮,請。”


    “奉誰的詔?”徐良一邊整理著衣冠,一邊問道。


    “徐相,請。”對方並不打算回答。


    徐良以次相之尊,豈容你打馬虎眼?提高音量道:“你沒聽到我的話?”他當然知道來的是皇帝寵信的宦官之一,沈擇的下屬。但他是宰相,根本不會把內侍放在眼裏。


    對方僵持片刻,也隻能如實回答道:“奉太上皇詔命。”


    “出了什麽事?”徐良這才開始往外走。那內侍跟在後頭,隻道:“徐相進宮便知。”既然是奉太上皇的詔命,深夜緊急召見,徐六心裏已經猜到了。出了家門,隻見外頭停著一頂轎子,那內侍快步超過,上前掀起轎簾。


    徐良立在屋簷下,隻猶豫了眨眼的工夫,就舉步下階,鑽了進去。就在他動身的前後,朝中多名重臣也和他一樣,被內侍接往皇宮。到皇宮正門宣德門的時候,他碰到了簽書樞密院事,過禦河橋的時候,禦史中丞又攆了上來。


    幾名重臣互相之間並沒有交談,大家心裏都清楚,隻踩著積雪,匆匆往永華宮趕。離皇帝寢宮尚有距離,他們就隱約聽到了哭聲,心知不好,不由地加快了腳步!到宮門前,隻見內侍、宮女、衛士,無分尊卑男女皆哭。


    “聖上……”徐良暗呼一聲,腳步變得遲緩起來。


    內侍入宮中稟報,不多時徐良等大臣被宣入,隻見燈光映照之下,太上皇趙桓仍頻頻拭淚,麵容悲戚。見此情形,以徐良以下,幾名大臣跪倒在地。


    趙桓目視大臣,哽咽宣布道:“皇帝,駕崩了。”


    盡管早已料到,但當這句話真真切切傳入耳朵時,大臣們還是震驚不已!徐良俯下頭,閉上了眼睛,身後,傳來同僚的哭聲……


    沒過多久,趙鼎、朱倬、李若冰等先後趕到,聞聽噩耗,無不悲啼。皇帝英年早逝,對大宋來說自然是一個損失,國家失去了一個上進勤奮的領袖,大宋失去了一位本來大有可為之君。而對於徐良等大臣來說,這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皇帝,一個象征。如果沒有趙諶,如果不是趙諶銳意進取,以恢複舊疆,驅逐北夷,洗雪國恥為己任,可能就沒有他們的今天。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更失去一位知己,發自內心的悲傷,或多或少,再所難免。


    但這畢竟不是尋常百姓家,所謂情感雲雲,隻能是曇花一般的綻放,隨之而來的,就是殘酷的現實。


    趙桓止住哭聲,沉痛道:“天不假年,皇帝英年早逝,這身後之事還需諸大臣勉力維持。當務之急,是安排皇帝喪事。現在北方使者還在行在,如果妥善處理,也要卿等費心。最最緊要的,民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這事如何處理,我也要和諸卿商議。”


    趙鼎老淚縱橫,伏地道:“聖上奮發有為,已呈中興之象,不想蒼天無眼,中道崩殂,此非臣等私痛,亦是四海臣民同聲悲泣者。然如太上所言,民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臣認為,當盡快議定繼任人選,一來可以主持大行皇帝的喪禮,二來也可避免混『亂』,震懾北夷。”


    老實說,徐良都還在考慮在此時是不是應該把這話說出來,但沒想到趙鼎直接挑開。心中佩服之餘,也等待著太上皇的表態。


    而趙桓一聽到這話,就默然無語,因為趙鼎說得很明確,“繼任”,如果太上皇複位,就不會叫“繼任”。沈擇在旁邊聽得心急,因為他之前在趙諶跟前極受寵信,很多事情都參與處理,因此成了習慣,此時聽趙鼎如此說,就開口道:“官家殯天,然……”


    不料,他剛起個頭,禦史中丞就厲聲道:“太上皇與大臣議國事,豈有中官說話的份!”


    沈擇張開的嘴巴一時合不上,他怎麽也不會想到,一個台諫長官,此時竟,竟敢如此對他!短暫的驚愕之後,他一張臉漲得通紅,怒火中燒!但對方的話他根本無從反駁,隻得恨恨閉嘴。


    趙桓見狀,嘶聲道:“大行皇帝沒有子嗣,以卿等之見,該當如何?”


    趙鼎聞言起身上半身,朗聲道:“臣認為,自古父死子替,兄終弟及,大行皇帝既無太子,按理,當擇親王繼承大統。”


    趙桓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因為趙鼎此言,直接就排除了他複辟的可能。心裏雖然不快,但此時此地都不好表『露』,遂道:“理是這個理,然我育三子,今喪其一,還有嘉王趙謹,延安郡王趙訓。嘉王年十八,延安王年十五。這,國賴長君,又尤其是眼下的局勢,恐非嘉王和延安王能夠承擔的。”


    所謂“國賴長君”,就是說國家要靠成年的,有經驗的君主來治理。但嚴格說起來,嘉王趙謹十八歲,延安郡王趙訓十五歲,都不是小孩子了,按古禮,如果作皇帝,趙謹已經到可以親政的年齡,而趙訓也相差不遠。國賴長君這一說,有些道理,但恐怕理由不夠充分。


    趙桓說出這段話,其用意已經昭然若揭!


    大臣們心裏自然明白這一點,徐良立馬就道:“回太上皇,嘉王和延安郡王雖然年淺,但大行皇帝隻此兩位皇弟。”言下之意,別無選擇。我就不信你太上皇會親口說,不如我來複辟。


    果然,趙桓這些大臣頂得不知該如何開口。若是從前,他在朝中還有些追隨者,不好說的話可以有人代勞,可現在,除了身旁的沈擇以外,根本沒人可以替他發聲。而沈擇,又被禦史中丞一句話訓得有口難言。


    一時間,永華宮裏的場景令人唏噓。裏頭,皇帝趙諶屍骨未寒,孤兒寡母呼天搶地,悲痛欲絕,外頭已經開始就皇位繼承問題開始了爭執。


    趙桓沉默了,其實按說皇帝去世,他由太上皇再出山複位,也確實是一個選擇。但問題是,得有人支持,最少,得有人替你把這話說出來。而他現在的窘境是,連個傳聲筒都沒有,他本人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親口說的。


    場麵僵持住了,大臣們雖然跪著,但強硬的立場明顯,趙桓雖然坐著,卻顯然處在劣勢。太上皇想起隔壁的兒子,又看看眼前的處境,一時不禁有些灰心,長歎一聲,直想說一句由你們去吧,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此事,待召集朝中文武百官,再從長計議吧。”


    他這麽說,雖然冠冕,但自古以來這皇位繼承問題,從來都不可能到朝廷百官議論的地步。隻能是少數重臣和皇室商量。因此趙鼎反對道:“此事如何能放之朝議?”


    太上皇聽了這話,有些光火,怒聲威脅道:“那依卿之見,你們幾個就決定了吧!”


    這句倒著實把大臣們震住了,從徐良趙鼎到參知政事,中丞府尹,樞府長官,統統伏地請罪道:“臣不敢!”


    當夜,幾名大臣一直在永華宮守著,太上皇趙桓因為悲傷過度,被送回德壽宮。徐良等商議,照此情形,朝議無法避免,但在京升朝官百十來位,人一多,嘴就雜,而且盡管宰相是『政府』首腦,你也不可能作到一手遮天。


    太上皇的舊臣雖然被清洗,但朝中仍舊不乏主和之人,而偏偏現在女真人又主動地求和,倘若他們認為迎還太上皇複位對議和有利,這怎麽整?徐良等人在煎熬著等到了天明,這一夜實在不好過……


    天剛亮,從德壽宮傳來話,太上皇詔命,讓宰相召集文武百官,到德壽宮議事。


    “怎麽辦?照此下去,事情就麻煩了,兩位相公倒是拿個主意啊!”朱倬冷得直打哆嗦。


    趙鼎一時束手,搖頭道:“沒奈何,隻能朝議了。相信,朝臣們大多都不會偏向德壽宮。”


    “話是這麽說,但這事哪經得起折騰?萬一有個閃失,萬事皆休!”李若冰也察覺到事情的緊迫『性』。


    “要不然,我們召集大臣,直接擁立嘉王即位!”禦史中丞道。


    趙鼎連連擺手:“不成不成,若是太子,此議尚可。然兄終弟及,就繞不過太上皇。”


    “罷了,朝議吧,隻要我們宰執大臣不鬆口,此事太上皇就難以如願。”徐良堅定道。


    當下,自召集百官往德壽宮。朝臣們聽說往德壽宮議事,盡皆愕然,但轉念一想,不少人都猜到發生了什麽事情,遂緊急趕往。沒用多久,朝臣們大多抵達,內侍攙扶了太上皇趙桓出來,宣布皇帝駕崩。噩耗傳來,百官痛哭!


    趙諶在位時間雖然不長,但其確實有所作為,盡管發生過一些不快的事,但他的功勞還是主要的。百官哭悼他的英年早逝,同時也為“後事”而揪心,畢竟大行皇帝沒有留下子嗣。


    百官哭號,響徹德壽宮,趙桓本已止住,此時勾動傷心,也當眾流淚。好不容易一百多人收住聲,趙桓拭淚道:“今皇帝中道崩殂,國不可一日無君,眾卿且忍悲痛,以國事為重。”


    趙鼎再一次充當了急先鋒,出列奏道:“臣以為,大行皇帝沒有遺下子嗣,兄終弟及,當於嘉王,延安郡王中擇賢而立!”


    一語既出,大臣們竊竊私語,大多數人均認為,趙相此言合乎道統。大行皇帝沒有子嗣,自然應該擁立他的兄弟即位,從嘉王和延安郡王之中挑選一位繼承大統。


    而太上皇也將他昨晚的意見再說了一次,國賴長君,嘉王和延安郡王年淺,恐不足當此重任。說罷,他盼望著有朝臣出來附和他的意見,果然,一人應聲出列,奏道:“臣以為,嘉王和延安郡王年淺,若繼承大統,恐四夷輕朝廷。古言,主少則國疑,國賴長君,臣建議,迎太上皇複位!”


    聽到這個話,徐良等人的神情都變得極不自然,這正是他們最擔心的。


    徐六將心一橫,出列道:“臣以為,不可。太上皇患風疾多年,行走且不便,如何忍心再由上皇『操』勞國事?當立嘉王延安郡王之一。”


    徐六在朝中是標誌『性』人物,又尤其是引軍勤王以後,朝野聲望水漲船高。再加上他是故清河郡王徐紹的兒子,自然受到原來主戰派大臣們的擁戴。他和趙鼎先後表態,已經向朝中的支持者傳達了明確的信息。


    “臣附議!”“臣附議!”三省官紛紛出列,旗幟鮮明地表達支持的態度。


    “臣附議!”“臣附議!”隨後,樞密院從“同知樞密院事”以下,一個不漏地出列讚同。再後,三衙,諸寺監,禦營司,各司各衙的大臣們全都表明了態度。


    趙桓看在眼裏,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可仍舊不免吃驚。他竟然在朝中失勢至此!根本不用數也知道,占絕大多數的朝臣都支持徐良趙鼎的意見!


    這裏麵的原因很複雜。趙桓在位的後期,任用耿南仲等人,敗朝朝綱,惹得天怒人怨。否則,徐紹等人發動的政變不會成功。及至前些年,太上皇在黃潛善王宗濋等人支持下,趁大行皇帝到葛嶺迎道君遺體時再次發動政變,複辟奪位,使得他人心盡喪。


    現在朝中百官,大多都是當初他複辟之時,堅決反對者。如果他再次複位,這些人難免有擔憂。雖說推舉繼承人是國家公事,但私心,也再所難免。


    眼見此情形,趙桓心知複辟無望,而且他也沒有本錢跟朝臣們對著幹,好一陣沉默之後,他無力道:“既然卿等都持此議,那嘉王和延安郡王,當立哪一位?”這句話,等於表明了他放棄角逐皇位。


    這個議題一拋出來,朝臣的意見可就沒有那麽統一了。


    嘉王趙謹,是慎德妃所生,年十八歲;延安郡王趙訓,是由國夫人所生,年十五歲。他們都不是朱太後的嫡出,所發嫡庶之分不適用這兩位親王。嫡庶一旦不適用了,長幼之分也就不適用。


    十八歲的趙謹年長,出生之時,國家已在禍『亂』之中。但這位親王的表現,隻能用乏善可陳來形容,他既沒有什麽出眾的才華,也沒有什麽值得稱讚的品行,反正就是規規矩矩,沒有任何冒尖的地方。另外一位延安郡王趙訓,年紀隻有十五歲,這個人呢有一個優點,他『性』格很開朗,喜歡讀書,學問嘛,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你不能指望他學富五車吧?但趙訓有一個缺點,就是輕桃。除了喜歡讀書以外,也喜歡丹青書法,頗似他的祖父道君趙佶。


    徐良等人商量過,嘉王年紀大些,也沒有什麽明顯的缺點,應當擁立嘉王。但仍有相當部分大臣認為,延安郡王趙訓聰慧,很有潛力,隻要加以培養,將來會成長為一位好皇帝。


    這個情況,太上皇趙桓似乎預料到過。在他看來,比較傾向於次子趙謹,一來年歲大些,二來『性』格上跟他有些相似,三子趙訓頗有祖父道君之風,為他所不喜。


    有了這個態度,見群臣爭執不下,他道:“嘉王年長,當立嘉王為帝。”


    他如果說要自己複辟稱製,說的話肯定不能作數,但這時候就完全不一樣了,幾乎擁有一錘定音的效果。滿朝大臣見太上皇明確表態支持嘉王,再加上徐良趙鼎等宰執也持此議,遂不再堅持。當下議定,擁立嘉王趙謹為新君。


    太上皇趙桓遂命內侍沈擇去請嘉王到德壽宮,眾臣就等著向新君朝賀。繼承問題塵埃落定,趙鼎徐良等人都鬆了口氣。兩位宰相對視一眼,頗感欣慰。原以為這事少不得要大費周章,甚至有可能出現“武力脅迫”這之類,但想到,卻是有驚無險。大行皇帝英年早逝,可謂不幸,但能順利擁立新君,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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