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


    恢複中原


    冬月初四,鎮江府。


    自打天子到達此地,禦駕親征,鎮江著實熱鬧了一陣。再加這段時間以來,時常都有捷報從前線傳回,管事的官員們有不失時機地公開消息,鎮江府更是一片歡騰。前些時候,說是三路大軍已經對開封府的金軍形成三麵合圍之勢,坊間都在傳言,說是過年之前,官軍必定能夠光複中原,收還故都!


    所有人都歡欣鼓舞,唯獨一個人還懸著一顆心。那就是當朝宰相,徐良。此次北伐大計,是他一手主導,為此籌備了多年,可謂誌在必得。但徐良好歹也是出身行伍世家,深知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隻要事情還沒有成定局,那就有變化的可能。隻要沒收到折彥質光複東京的奏報,事情就還不算完。


    再者,因為川陝距離江南路途遙遠,他暫時還不知道堂弟是怎麽布置的,西軍終究將以什麽辦法策應南方諸軍,都還是未知之數。因此,不敢過於大意。再加上皇帝趙謹,隔三差五的就發牢『騷』,一直念著要回杭州去,讓他好生煩惱。


    等到初四這天,他剛吃完早飯,便有內侍從行宮來,說是天子要召見他。不用都知道,趙官家又要說什麽。十有***還是那套說辭,當誰不知道呢?保管是那劉皇後又使人從杭州來,催促官家回去。


    有時候徐良真有些冒火,後宮不得幹預政事,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平常吧,劉皇後替自己的劉家那些人討些好處,謀些利益,自己也不好過於較真。但你這成天沒事就左右君上,是何道理?


    真是千選萬選,選把漏油燈盞,當初決定擁立皇帝,自己和一些重臣都中意當今天子,可誰曾想竟是這麽個……


    鬱悶了好一陣,終究還是不敢逆了皇帝旨意,便收拾收拾,挖幹淨耳朵又準備去行宮麵聖了。其實,徐良的住所,就在皇帝行宮的邊上,走路片刻便到。他在內侍引領下,剛出門,便聽得街頭上一片嘈雜。好些百姓奔走呼告,也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麽。


    真實沒留意,可往前走一段,那街上的行人就跟瘋了似的,這使得徐六心頭一緊,看這樣子怎麽像『騷』『亂』似的?便叫人停了轎子,召過一個隨從道:“你去問問,怎麽回事?”


    “是,相公。”隨從應一聲,便撩起袍子往旁邊跑,隻見他攔了個男子問了幾句,趕緊又抽身回來。


    “相公,街上都在說,前線大捷!”隨從也進喜笑顏開地報道。


    大捷?我怎麽不知道?徐六一時疑『惑』,隨從見狀又道:“相公,聽那人說,先前前線回來的信使已經飛馬過市了。”


    “沒瞧見有信使呐?”徐良道。


    “許是錯過了?”隨從猜測著。“要不,小人再去問問?”


    徐六想了想,搖頭道:“罷了,官家召見,遲了不好,先去麵聖。”語畢,放下了簾子。正打算走呢,隨從在外頭喊了起來“相公,相公!信使來了!”


    徐六一聽,坐不住了,索『性』下了轎,問道:“哪呢?”


    “相公請看,前麵,前麵!”隨從大聲喊道。徐六抬頭眺去,果見一騎一陣風似的從旁邊馳過,那馬上的騎士背著匣子邊跑邊喊“大捷!朱仙鎮大捷!”


    徐六目送著騎士遠去,臉上變了顏『色』,沉聲道:“朱仙鎮?”為了北伐中原,他費盡心力,開封府哪個縣哪個鎮他不知道?這朱仙鎮,距離東京城不過幾十裏!現在這信使喊著“朱仙鎮大捷”,那豈非意味著……


    一想到這裏,徐六心跳突然加速,身體也感覺有些沒力了,難道說,成了?碰上這事,也顧不得去見皇帝了,趕緊往轎子裏鑽,一邊鑽一邊道:“快,去中書!”


    他說的中書,其實也在宮裏。原來行在設在鎮江府時,曾經興建了行宮。這次他陪皇帝禦駕親征,天子自然住在行宮裏,他們這些隨駕的重臣,理所當然地在從前的中書政事堂裏辦公。


    等他慌慌張張,風風火火地搶進中書政事堂時,官員們早就已經聚在一起,激烈地討論著什麽了。一見他到,全都一窩蜂地擁了上來。七嘴八舌,情緒激動地說著什麽,他也沒聽清,隻顧著捷報的事。


    “捷報在哪?到了沒有?” 徐良疾聲問道。


    官員們隻顧著歡喜,倒忘了這一節,還是有個反應快的,麻溜地竄進他的辦公堂,取了捷報出來,欣喜道:“徐相,剛剛到捷報!說是朱仙鎮大捷,下官們正等著相公來宣示呢!”


    徐良作到一國宰相,大場麵沒少見吧?可這會兒手卻有些不聽使喚,哆哆嗦嗦地接過那匣,怎麽也啟不開封,還是旁邊的下屬幫忙,他才打開了封條,取出了捷報來。


    展開一看,首先就瞧見“汾陽郡王,都督諸路兵馬臣彥質”,知道是折郡王的親筆了。再往下看,這位中年發福,身形有些走樣的大宋宰相竟有些站立不穩,旁邊的下屬們一瞧不對,慌忙上前摟住,焦急道:“相公?這是……”


    徐良似乎連氣息都不順暢了,喃喃道:“蒼天有眼,祖宗庇佑啊!”


    “相公,到底怎麽回事,你倒是說啊?”旁邊催促道。


    徐六的臉上突然泛出一層奇異的光彩,連兩個眼睛都放亮了,情緒也陡然高昂起來,顫聲道:“王師在朱仙鎮,取得大捷!決定『性』的勝利!一舉擊潰金軍主力!”


    原來,折彥質這道捷報,正是向朝廷報告了朱仙鎮會戰的結果。神武前軍和神武後軍於距離東京城數十裏外的朱仙鎮,與金帥烏延蒲盧渾率領的金軍主力決戰。嶽雲率神武後軍一部,率先發動進攻,隨後,韓世忠也率神武後軍一部,『插』往金軍側翼。初時,戰鬥十分激烈,在方圓十幾裏的戰場上,處處都是血肉相搏。整個上午,宋金兩軍都在浴血奮戰,難分勝負。


    折彥質率領的折家軍一直沒有動,到了晌午過後,折郡王眼見金軍仍舊負隅頑抗,方才派遣折彥適和折彥野兩員悍將加入戰局。好一場惡戰,雙方動員馬步軍超過二十萬人,就在朱仙鎮這麽一個小地方,殊死搏殺。金軍仗著其馬軍優勢,曾經一度打『亂』了韓世忠的陣形。可這位荊湖宣撫使也硬,愣是咬牙撐過了鋼鐵洪流的衝擊,陣形不潰!


    嶽飛,作為一名高級將領,竟也親上一線。率領馬軍反複出入敵陣,殺得人是血人,馬為血馬。有一點得承認,金軍縱使不如當年英勇,而且是在絕境之中作戰,人無固誌,但其決死的勇氣還是不缺的。宋軍擁有優勢兵力,從早上打到晌午之後,居然不分勝負!


    到了下午,戰局仍舊膠著。可宋軍那是氣勢如虹!上到汾陽郡王折彥質,下到一個普通士卒,那都是奔著勝利的目的來的,不打垮你行麽?在宋軍拚死進攻下,金軍漸『露』疲態。正當兩軍僵持時,金軍右翼的一支兵馬在遭到折家軍猛攻之下,出現潰散的跡象。剛開始,潰散的金軍還不多,可他們一跑,這個頭一開,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整個金軍右翼完全崩潰了!


    折彥質一見,立即命令折家軍全軍突擊,從右翼打開局麵!右翼暴『露』,處在中間位置的烏延蒲盧渾應付嶽飛已是吃力,如何抵擋得住折家軍的猛攻?眼看著就要兵敗如山倒,十萬火急之下,蒲盧渾摘了頭盔,免胄示於眾軍,放聲大呼。


    左翼的赤盞暉也不改悍將本『色』,死死擋住韓世忠一次又一次的進攻。激戰中,赤盞暉麵部中箭,臉上給『射』出一洞來,可這廝直接抓把土塞住,繼續搏殺。但是,他二人的驍勇,換來的隻是金軍片刻之間的回光返照。


    下午臨近黃昏前,淮西軍的前鋒李顯忠部趕到朱仙鎮,立刻加入戰局。他成了壓垮金軍的最後一根稻草,在李顯忠部到達不久,金軍全線潰敗!金軍士兵漫野而逃,而宋軍則在後頭緊追不放!


    這戰大會戰,一旦一方開始潰敗,那就不是作戰了,而是追殺。從朱仙鎮到東京城,這四十裏路上,成了無數金軍將士的斷魂地……


    折郡王這道捷報,是在大戰剛剛結束時寫的,因此詳細準確的戰果統計還沒有出來。但他在奏報中用了一句話,說是此戰的斬獲,“多年未有”,從他這自信的話語中不難看出,恐怕隻有當年的定戎大捷,才能與此次會戰相提並論。


    眼下,金軍殘部已經逃進了東京城,作困獸之搏。但折郡王同時提到,在河北,有友軍襲擊了北岸,切斷了金軍退路,因此他樂觀地表示,光複故都,隻在朝夕之間,請天子再候佳音。


    徐良把這前因後果一說,政事堂裏沸騰了。這些滿腹詩書,平素裏舉止得體,儒雅不凡的官員們“得意忘形”,有人抓了帽子,有人激動得手足無措,摟著同僚一個勁兒地搖,還有的竟失態得痛哭失聲!


    宋軍不是沒有打過勝仗,也不是沒有打過大勝仗,隻是這一回意義實在太過重大了!中原是什麽地方?東京是什麽所在?官軍光複此地,可謂一雪二十年之恥!真是普天下,同一哭,縱哭死,也幸福!


    而主導此次北伐大業的徐良,此時也感慨萬千!他首先想到了自己去世的父親,倘若父親多活那麽幾年,看到這一幕,想必也該欣慰了;其次,他又想到了先帝趙諶,這位以恢複為己任的先王,窮一生之力,企圖洗雪國恥,光複中原,可惜大業未成,中途崩殂,如果他在九天之上看到這一幕,也當含笑;再次,他又想到了前線忠勇奮戰的將士們,不容易,真是不容易,這一次,朝廷必須拿出大手筆來,否則,怎麽對得起忠勇之士?


    可他想來想去,他就沒想到折郡王在奏章中那一筆帶過的,說是河北有友軍切斷了金軍退路這一點。


    “徐相,照折郡王這意思,東京是早晚的事?”有人還不放心,在那陣激動勁稍稍過去之後,趕緊問道。


    徐良深深呼吸一口,點頭道:“朱仙鎮大捷,是決定『性』的勝利,金軍無法翻身了!東京光複,為時不遠,當不會超出本月!”


    “那還等什麽?咱們趕緊進宮去,向聖上道賀啊!”有人提醒道。


    徐良此時才想起,皇帝還等著召見他呢,當下不再遷延,即率了眾官直投宮中而去。出了中書政事堂的大門,便已聽到宮外歡聲陣陣,想是消息已經在鎮江城裏傳開,百姓在慶賀吧。


    這一群朝臣,個個眉飛『色』舞,人人步伐輕盈,縱使六七十歲的老臣,也感覺年輕了不少,輕飄飄地飄向了大殿。


    倒是大殿裏,已經等了一陣的趙官家些不耐煩了。除了不耐煩,他也有些為難,按說這禦駕親征,怎麽著也得過長江去吧?可他沒去,就一直呆在鎮江府了。不去也成,至少得在這兒等到戰局結果出來吧?可偏生在杭州的皇後劉氏隔三差五地遣人來,要麽就是詢問他父叔的情況,要麽就是催促官家回去。


    趙謹也想回去,找了徐良幾次,可宰相再三地勸,這才來多久,此時要是回去,不動搖軍心呐?今天又找徐良來,趙謹實在都覺得有些抹不開麵了。


    “你說,徐相會不會是,不滿呐?”久等不來,趙謹一邊朝外張望,一邊問道。


    他旁邊一名內侍,三十多歲年紀,中等身材,麵『色』白淨,五官還算標致,下巴稍嫌尖長,沒事時,眼睛總盯著地下,聽皇帝問,答道:“官家過慮了,徐相終究是大臣,怎會對陛下不滿?許是,有什麽事耽誤了?”


    趙謹一聽,質疑道:“朕召見,怎會有事耽誤?許是他曉得朕要提回行在的事,因此遷延不來?”


    那內侍不是旁人,正是侍奉過先帝,極得信任的沈擇。一來,他給當今天子的印象不錯,二來,他有個同鄉故交,關係一直很好,就在劉皇後身邊當差,走了這條路子,如今又出來了。這次讓他陪同皇帝來鎮江府,就是劉皇後的主意。而且趙謹也樂意帶著他,因為很多事情,他都可以代勞,省去了許多麻煩。


    聽皇帝這一句,他故意不答,而是岔了話題道:“官家,娘娘幾次使人來催,是達掛著官家,這是人之常情,徐相憂心著國事,所以不太理解。”


    趙謹聽在耳裏,咂了咂嘴,歎道:“這國事,不也是朕的家事麽?怎就隻宰相憂心?朕難道不管?”


    沈擇還沒有來得及回話,忽見瞥見一大群官員朝殿內湧來,忙道:“來了。”


    趙謹一瞧,心裏“嘎嘣”一聲,緊張地在禦座上挪了挪屁股,心說壞了。早知道,我就不開這個口了!現在好了吧,惹『毛』了宰相,這是帶著大臣犯顏直諫來了!完了,這一關可咋過?哎呀!


    沈擇也瞧著不對頭,小聲提醒道:“官家,暫且不提回行在的事。”


    “嗯,嗯。”趙謹連連答道。“他若問時,朕隻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再說這徐良領著一班大臣上得殿來,人***禮參拜下去,徐良洪亮的聲音壓過了眾人:“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趙謹聽了,不解其意,這除非是朝會,接旨,又或者重大典禮,才須如此隆重,這平日君臣會麵,行個禮就是,何必……因此問道:“徐卿,這是何故?”


    “臣等,向陛下賀喜來了!”徐良抬起頭,一臉的喜氣。


    趙謹更加疑『惑』了:“喜從何來?”


    徐良停了一下,隨即朗聲道:“喜從北麵來!”


    趙謹好像還是不明白,搖了搖頭,徐良見狀,笑道:“恭賀陛下!賀喜陛下!賴陛下神威所致,將士用命,已於日前,大敗金賊於朱仙鎮!距離東京,僅數十裏!今大勢已定,收複中原,光複故都,隻在旦夕之間!”


    趙謹聽了之後,反應很奇特。他先是怔住,好像不怎麽感冒,繼而,麵『露』驚『色』,瞪大了眼睛!最後,臉上才漸漸『露』出笑容,朝內侍望了一眼,轉過頭來,一副讓人哭笑不得的模樣:“這,當真?”


    “臣豈敢拿此等大事戲言?折郡王捷報在此,請陛下過目!”徐良取出捷報,雙手呈上。沈擇慌忙小跑著下得殿來,取過捷報,又一路跑上去。趙謹一把接過,展開來看。


    雖說這位皇帝比不了他去世的哥哥,但他畢竟是皇帝,這天下畢竟是他的,一旦得知前線大捷,中原光複在即,喜出望外那是必須的。


    合上捷報,趙謹大喜道:“沒想到,真沒想到,這真是,真是,意外啊!”


    這話聽得下麵一群大臣麵麵相覷,啥意思?沒想到?意外?合著……怎麽地,前線將士不該打勝仗是怎地?這麽說起來,官家你從來沒指望能收複中原?


    不過,後頭皇帝一句話算是圓回來了:“這真是神明庇佑,祖宗有德啊!前線將士英勇奮戰,鑄此大捷,朝廷當明文表彰!朕,也要給折郡王降下親筆,不如此,不足以撫慰忠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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