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九章


    趙謹聽完以方這一番話,臉上隻是笑,並沒有什麽表態。因為他也不知道這事作得,還是作不得。所以要先聽聽宰執重臣們的意見。


    折彥質聽了以後,隻坐在那處,頭低著看向地麵,這模樣似乎並不想發表任何意見。秦檜見他如此,又看向參知政事陳康伯,而後者見麟王默不作聲,也低下頭去。秦會之又看範同,後者也看向他,那神情再清楚不過,你怎麽想的?


    至於樞密院其他幾位,純粹是來陪襯的,秦檜也不需要聽他們的意見。所有人都不表態,他便道:“近來,契丹人屢有挑釁之舉,我朝亦思反製。卻不知大金國除聯手掣肘這大方向以外,還有何具體的……”


    趙王完顏褒說明來意以後,對大宋君臣的反應並不奇怪。宋金之間,打了二十年的仗,近年來,尤其是當今大金皇帝即位以來,才逐漸改善關係。現在表麵上看,宋金一團的氣,稱兄道弟的,但是幾十年結下的梁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完全化解開的。


    此刻,見南朝次相發問,他自己卻不回答,側是轉向後頭的副使蕭裕:“這一節,便請蕭副使代為解答。”


    蕭裕是完顏亮的舊人,也是其弑君篡位的積極支持者,自完顏亮成功以後,他便備受重用。尤其是對宋關係上,此人建議頗多。如果不是需要完顏褒宗室身份,那麽出使江南的正使必定是他。


    “陛下,以及諸位相公。”蕭裕拱手作揖道。“在下並不諱言,契丹人東歸,其誌在複舊疆。大金國是其主要的對手。但是,在下也請大宋皇帝陛下,及諸位相公大臣明鑒。自大宋立國之日起,便與契丹人兵戎相見二十五年。這一點,陛下和列位相公清楚,在下也清楚。”


    他所指的,便是宋太宗太平興國四年,到宋真宗景德元年,這二十五年之間宋遼為燕雲歸屬而爆發的戰事。最後,以宋遼締結“澶淵之盟”而告一段落。他說他自己清楚,就是因為他是奚人,是曾經的遼人。


    上至趙謹,下到宋臣們都暗暗點頭,這確是事實。


    “到貴朝宣和年間,貴我兩朝海上之盟,約定共同伐遼。果然一舉成功!大石餘孽奔走西域,其恨毒大金亡其國,又豈能不恨大宋?請皇帝陛下恕在下直言,此前貴朝與契丹締結盟約一事,誠為不智,無異於與虎謀皮,養虎為患。如今契丹在邊境屢屢生事,這便是預兆。若宋金兩朝再不聯手加以反製,契丹人必然氣焰囂張,不可一世!”蕭裕在殿上旁征博引,侃侃而談,趙謹聽得頻頻點頭。下麵的大臣也頗多認可之意。獨折彥質仍舊是事不關已一般,偶爾還嘴角一揚,露出一絲冷笑來。


    “而大金則不然。”蕭裕突然話鋒一轉。“在下也不諱言,宋金之間,打了二十年的仗。過去的恩恩怨怨,在下不想提。隻一條,當今大金皇帝即位以後,深感前朝不恤民力,戮力拓邊,實為窮兵黷武取禍之道。二十年征戰下來,無論宋金,都已精疲力竭。健兒浴血疆場,百姓也苦不堪言。我大金皇帝深慕聖賢仁義之風,決心改弦易轍,與宋和好,共謀兩國之福祉。宋金為兄弟之邦,兄弟鬩於牆,而外禦其侮。如今契丹人非但攻占我東勝河清,更屢次挑釁大宋。到了此時,兩朝還不聯手,更待何時?”


    不得不說,完顏亮這些心腹親信,還真沒有吃幹飯的。蕭裕這席話,其所論述之事實,沒有一件是假的,至於結論,那就見仁見智了。不過,看起來,大宋君臣似乎對他的話並沒有什麽不敢苟同的意思。


    趙謹聽完就道:“契丹擾邊挑釁,朕本來深為擔憂。今日聽先生一席話,使朕茅塞頓開!朕……是覺得,此事甚重,務必小心行事。”他話中頓了一頓,便是瞧見折彥質抬起頭來看他,因此把本來想說的話改了口。


    折彥質這個細微的動作,皇帝看到了,完顏褒看到了,秦檜也看到了。


    “這是自然,軍國大事非同兒戲。此番小王及蕭副使是帶著誠意而來,然,茲事體大,陛下理當深思熟慮。倘有結果,還請陛下直言相示。”完顏褒非常“體諒”地說道。


    “好,這是自然。”趙謹點頭道。又說一陣,金方眾人拜辭而去,皇帝派有司官員親自送出禁中。


    金人一走,趙謹就有些急不可待地問道:“列位賢卿,這趙王之言,卿等意下如何?”


    此前有金人在,眾臣多不便發言。隻是卻不同,參知政事範同頭一個道:“趙王所言,雖然有理。但臣始終覺得,宋金之間已經爭鬥了幾十年,結怨甚深。現在金人提出聯手製遼,我朝當謹慎以對。”


    這確實是大實話,另一位參知政事,向來以沉默內斂而著稱的陳康伯也道:“範參政之言在理。幾十年來,金人屢次背盟,也不是新聞。此番提出聯手,陛下還請三思。”


    這兩人,分別代表不同陣營,但意見卻難得一致。所以皇帝聽了,便有些猶豫。臉上的笑意也不見了,看首相次相都不表態,想起折彥質先前朝他使眼色,他便問道:“麟王有何高見?”


    “臣認為,不可。”折彥質倒是來得爽利。直接表示了反對。


    這話分量極重,趙謹在禦座上動了動,疑惑道:“為何不可?遼人在邊境滋事,且拒絕我朝交涉,狂妄至極!金人提出聯手,正好借機打擊契丹之囂張氣焰。難道麟王是怕金人再次背盟?”


    折彥質朝上一俯首,回答道:“回陛下,此其一。以女真人曆來之行徑,轉麵無恩,全無信義。此番再度背盟,也不新鮮。”


    “那還有呢?”皇帝又追問道。


    “其二,便算女真人此番是真心。亦作不得。如今天下之局勢,宋、金、遼三足鼎立,且勢均力敵,互為掣肘。倘若國朝與女真聯手,擊敗遼人,甚至攆回西域。則國朝又將單獨麵對女真,此不利於我。再者,女真與我,有深仇,至今竊據我河北大地及燕雲諸州。女真與遼,又有亡國之恨。女真人最是清楚,都不會永遠跟他和睦。但宋遼之間卻不同,近來雖屢有摩擦衝突,但還不至於撕破臉皮。倘若國朝真與金國聯手,則宋遼勢不兩立。到時,若金人再翻臉,將置大宋於何地?”


    到底是帶兵跟金國幹了多少年的,折彥質這番話可謂一針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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