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謹臉上漸漸露出失望的神色,麟王的話對他的積極性打擊不小。本來,聽完顏褒一番話他很是動心,如果不是折彥質暗中提醒,他幾乎要當殿回複。正讓契丹人弄得懊惱不已時,女真人主動跑來要求聯手反製,在他看來,這正是時候。沒想到,卻有這麽多的隱患。


    折彥質停了一陣,又繼續道:“聖上,以臣愚見,大宋唯今之計,上策,便是與女真契丹都保持若即若離,不親不疏的態度。契丹誌在複國,必與女真拚個死活,那時大宋可相機而動;中策,便是聯遼抗金,宋遼若聯手,女真必敗。到時平分土地,我取燕雲,遼取舊境。便是將來契丹人再翻臉,國朝也不懼他;下策……”


    說到這裏,他好似故意停了下來,不說了。但上到皇帝,下到大臣,都猜到,所謂“下策”想必就是完顏褒擋的這檔子吧?


    不料,折彥質卻道:“下策便是,與金遼雙方都搞好關係,保持中立。任由他們互相征伐,我自巍然不動,全然不管。”


    秦檜聽到這兒有些坐不住了,側首問道:“折相,說來說去,金國趙王提的這一樁大王是不是忘了?”


    折彥質輕笑一聲:“沒忘,聯金製遼,此乃下下之策!”


    一語既出!滿殿皆驚!這可不像是麟王會說的話啊!這兩年來,首相跟皇帝和中書其他宰執大臣,那立場是相當一致的。怎麽今天倒像是有些故意標新立異,語不驚人死不休?


    秦檜聞言之後。也笑了起來。趙謹在上頭看在眼裏,問道:“秦卿,你笑什麽?”


    “陛下恕罪,臣失態了。”秦檜告罪道。“臣隻是在笑,折相所言,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萬不可與女真人走到一路,麟王。下官這話沒錯吧?”


    折彥質看向他:“可以這麽說。”


    “既如此,那下官就不明白了。我朝與女真定有和議,是兄弟之邦,近年來又逐漸捐棄前嫌。這折相是最清楚不過的,一直以來,也沒見折相持反對意見。今天這是……怎地?”秦檜說這話時,語氣還是很和善的。如同老熟人開玩笑一般。


    折彥質同樣輕描淡寫道:“事關社稷安危,臣不得不據實向聖上稟報。”


    “我看未必吧。”秦檜仍舊一臉堆笑。


    折彥質也是麵不改色:“秦相‘未必’是指什麽?”


    “下官聽折相所言,上策說要與女真契丹都若即若離。然觀如今宋遼之態勢,契丹咄咄逼人,屢屢生事,要想‘若即”恐非易事。除非是依了契丹人,重開邊境榷場。”秦檜道。


    折彥質濃眉微皺:“這又有何難?”


    秦檜聽到這裏,滿臉笑容,似乎是發現了什麽真相一般。先看了看皇帝,又遍視同僚道:“折相這才是說了實話。原宋夏邊境上的榷場,在宋金事變以前,一直處於關閉。是徐衛主政川陝期間陸續開放。折相現在主張重開邊境,便是讚同徐衛治陝之方略了?”


    折彥質臉上的輕鬆不見,盯著秦檜正色道:“你到底想說什麽?”你道他為什麽變了臉色?原因就在於。對徐衛在川陝的政令“撥亂反正”。這是經過中書討論,朝廷決議,皇帝點頭的。秦檜影射他支持徐衛,他怎會樂意?


    範同見他兩個杠上了。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笑說:“兩位相公素來和睦。又何必為一句言語爭執?”


    另一個少言寡語的陳康伯也道:“秦相有何見解,不妨說出來大家討論。實不必含沙射影。”


    秦檜盯他一眼,悻悻作罷。趙謹也出來打圓場:“兩位賢卿不必如此,各抒己見嘛。秦卿,此事,你有何看法?”


    秦檜此時才正色道:“聖上,臣也認為,折相之見解在其獨到之處。但是,所謂高瞻遠矚並不是這樣。眼前都過不了了,怎看得到將來?契丹人屢屢挑釁,倘若我朝屈從,才真是後患無窮。誠然,如今天下,三足鼎立。我朝實不必對任何一方抱有幻想,女真人固然現今還占著我疆土,可契丹人又好到哪裏去?不必因為徐衛的緣故,而對契丹人有莫名的好感!”這話,還是指著折彥質說的。


    所以麟王當即就回敬道:“我為江山社稷計,怎麽是因為徐衛的緣故?秦相是非要把我和徐衛扯在一起?再者,徐衛又怎麽了?莫非朝廷什麽時候有了定論,形成了決議,說徐衛大逆不道麽?說徐衛懷有異心麽?”


    趙謹一見兩人又鬧起來,趕緊道:“兩位賢卿,就事論事,不必東拉西扯。徐衛如今已辭去一切實職,隱居養病,就不要牽扯他了。”


    兩位宰相同聲稱是,這才消停下來。其實在這殿上,除了皇帝以外,都知道向來還算和睦的首相次相為什麽鬧得不愉快。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聖上,臣以為,女真人之議,可行。此前遼軍突襲金肅,已然是挑釁在先。我朝為大局計,隱忍退讓,但契丹人不知好歹,恣意妄為。若不還以顏色,他真當大宋軟弱可欺。現女真人主動提出聯手反製,大宋又何樂而不為?”秦檜道。


    趙謹心頭又活泛起來,剛想說話時,折彥質又朗聲道:“今日若聯了金,來日必受金遼夾擊!前事不忘,後世之師,我們也該長些記性了!”


    秦檜慣會捉人把柄,一聽這話就跟被蟄了一下似的:“折相是說當年海上之盟麽?”


    折彥質有些惱了,幹脆將身子都側過去,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得,兩個人又磕起來。趙謹看這模樣今天是議不下去了,他也不想在這兒聽首相次相互噴,索性散了去。來日再議。


    宰執大臣們出了端誠殿,因為距離中樞還很有段距離,所以沿途仍舊討論著方才的事情。因此次會見遼使,東府和西府的宰執大臣共同出席,而折彥質又兼著西府的長官,所以中書的陳康伯,外加樞密院幾個人都跟著他。聲勢顯然大些。


    秦檜和範同兩人不遠不近地在後頭走著,頗有些灰頭土臉的意味在。範同看秦檜有些垂頭喪氣,笑問道:“怎麽?秦相,讓人堵了吧?”


    秦檜頓時拉下臉來,可範同有劉家的背景,他也不好發作,隻道:“政見不同有甚稀奇?我怎麽聽著範參政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在?”


    “那可不敢。”範同笑道。


    “你休笑。”秦檜正若宋金聯手反製契丹。必然穩占上風。到時,統率西師的劉太尉不就出了風頭麽?在西軍中不也有了威信麽?我這番苦心,怎就沒人明白?”


    範同聽了這話,笑不出來了。此人純粹是靠站關係身居高位,實則沒有什麽才幹見識,在中書裏就是個二愣子,隻能充當個打手,師爺都作不上。一聽這事對劉太尉有利,他有些懵,問道:“那。如今折相極力反對,如之奈何?”


    “奈何?我還想問呢!方才殿上,麟王與我針鋒相對,你在一旁看戲?也不幫我言語一聲?哼!”秦檜不滿道。


    範同見狀,陪笑道:“相公息怒,其實這事也怪不得我。你就是替他把那事辦了又能怎地?人家求那麽久。你非拖著吊著。是我也惱了。”


    “你說得倒輕巧,那事容易辦麽?他折家世鎮府州,那是因為還沒有大宋呢,他們折家先人就已經在府州。傳至今日已經幾百年了。我朝立國,為減輕西顧之憂。也許其世襲,但隻限府州。如今他大口一張,麟府一路都想要,我怎麽敢開這個先例?怎麽好去跟聖上說?”秦檜說道。


    “人家也沒說就是要,他隻說讓折家還鎮麟府一路。”範同道。


    “那有什麽區別?”秦檜問道。


    “這怎麽能沒區別……”範同正要解釋,秦檜已經不耐,加快速度自己先走了。


    再說另一頭,趙謹從端誠殿出來以後,在沈擇陪同之下,本來打算是去勤政堂看本子。但皇帝臨時改了道,沈擇一看,是去繡春堂的路,也不說什麽,隻管hi奉著。自從徐婕妤從麗澤苑遷回來以後,那是備受恩寵。原有待遇就不用說了,皇帝隔三差五總有賞賜。這不眼見立春了麽?宮裏少數內hi宮女出現時疫,放在後世就是流行性感冒,趙謹就生怕徐秀娘有什麽,專門囑咐她少出門,但有個什麽頭疼腦熱的,趕緊宣禦醫來瞧瞧,不能再自己看什麽《傷寒雜病論》。


    “沈擇。”皇帝突然在步輦上喚道。


    “官家。”沈擇忙靠上去。


    “前些天朕想著把那支大參賜給婕妤,賜了嗎?”皇帝問道。


    沈擇聞言一笑:“官家怎麽倒忘了?昨日不是小人親自送去的嗎?還專門回了官家。”


    謹點點頭。“是有這事,這幾日因金使的事,倒給忘了。都說這參最能補氣,依朕看徐婕妤就是氣血不足,又在麗澤苑那地方住壞了……”他一路走,一路說,沒哪一句話離了徐秀娘,沈擇隨時應著。


    眼看著到拐角了,拐過去就是繡春堂,沈擇眼尖,已經看到前頭皇後的輦子來了。遂小聲提醒皇帝道:“官家,娘娘來了。”


    “哪呢?”趙謹在步輦上一動,慌得下麵幾個抬轎的步子都趔得寬些,生怕閃失。果然,趙謹看見正前方劉皇後的輦子已經停了下來,宮女正攙著她下轎朝這邊過來。


    禦輦停下,劉鳳娘引眾上前施禮問安,皇帝也沒下來,隻在輦上問道:“皇後這是往哪處去?”


    “回官家,臣妾本來是在慈元殿等候聖駕。突然想著徐婕妤遷回來之後已有時日,臣妾作為諸宮之首,還沒有去看過她,因此想來瞧瞧。沒想到,便遇上聖駕了。”劉皇後道。


    趙謹顯然有些不自在,道:“朕,方才接見了金使一行。這正打算去慈元殿。”


    “那倒是巧了,不如臣妾陪官家同去看望婕妤。”劉皇後道。


    皇帝更不自在了,顧左右而言他道:“這幾日天氣無常,朕身上也有些不爽利,罷了,改日再去看她吧。”


    劉皇後聽了這話,正中下懷。當下便和皇帝合作一處,投慈元殿去了。到了中宮,劉鳳娘端茶遞水,較之從前倍加殷勤,皇帝看著她漸漸隆起的肚子,不敢大意,忙勸道:“這些事情。你以後不要作了。要仔細些,這可是玩笑不得地。為了你這腹中皇嗣,龍德宮太上和太後已經叮囑過朕好幾次了。”


    “官家這些朝日想是朝政繁忙,總不見來,好不容易來一次,臣妾自該殷勤些。”劉皇後坐下撫著肚子笑道。


    趙謹聽這話有指,忙道:“忙是忙,來還是該來。你且放寬心,朕常來就是。”


    正說著話,聽得外頭有人叫喚道:“哎呦。公主可慢著些!”眨眼的功夫,便闖進一個小小的人兒來。不過比膝蓋高些,身上穿著一件水綠水綠的小錦襖,xiong前用細金絲絞成索,掛了一塊玉,粉嫩的小臉蛋兒。忽閃閃的大眼睛。頭上紮倆總角,煞是可愛。她一闖進來,到門內又停住了,瞪著大眼睛張望著。後頭一個宮人追上她抱起來。卻正是當日替朱宸妃接生的老宮人。姓黃,因在宮裏年久。又是太後跟前的人,所以都稱他黃姑姑。


    皇後見了歎口氣:“公主總不消停,自會走路起,便瘋走。偏生體子又弱,磕著碰著許久也不見好,叫人擔憂。”


    皇帝似乎沒聽見她的話,一看到女兒,臉上頓時堆滿了笑容,伸手道:“福康,快來。”


    那黃姑姑放下公主,小丫頭就一雙黑閃閃的眼睛看著父親,一再逗哄之下,她才小小地移著步子走到父親跟前,這步子走得還不太穩定,一搖一晃的。趙謹抱起了她,坐在大tui上,拿頭去拱。這招似乎很有效,公主當時就“格格”笑了起來,露出幾顆小白牙來。


    這孩兒便是當日朱宸妃拚著性命留下的骨肉,因她身子弱,皇帝給她封了一個喜慶吉利的封號,叫福康公主。雖說是由皇後養育,其實都是那位黃姑姑在照料。現在劉皇後自己有了身孕,當然更管不了她了。


    看著福康公主跟皇帝親熱的勁頭,劉鳳娘倒也不吃味,因她即將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不稀罕。趁著這機會,她便將一件事情提了出來。


    “官家,公主在臣妾這裏長到兩歲。她是沒親娘的娃娃,怪可憐的。如今臣妾有孕在身,也不方便。太後不是幾次示下,若臣妾不方便照顧,便讓公主去龍德宮撫養麽?”


    趙謹將女兒擁在懷裏,不停地抖著腳,一邊道:“太後到底有些春秋了,又要時常hi奉太上,便不勞她再費這心思了吧?朕看,還是送到繡春堂,讓秀娘照料她。”


    “隻是,徐婕妤如今自己身上還不大好,怎照料得好公主?”劉皇後質疑道。


    “她正是因為心情陰鬱,所以才得的病。若有公主去了,她也有個伴,說不定還好得快些。是不是,福康?”趙謹說著,又隻顧逗公主玩耍。至於劉皇後後來說的什麽,他全然沒往耳裏去。


    劉鳳娘見此情形,知道說也是白說。罷了,便讓徐秀娘操這份心去吧。


    “官家,卻不知那金使此次南下,所為何事?”劉皇後終究還是不忘這一茬的。


    “哦,說是想南北聯手,反製契丹人。”皇帝隨口回答道。


    “哦?這倒是新鮮事,女真人這幾年來頗多親善示好之舉。如今眼見契丹人屢屢挑釁,想是要替皇兄分憂?”劉鳳娘道。


    “想是吧。”趙謹嘴裏說著,注意力卻還都在女兒身上。“不過宰執大臣意見不一。”


    “怎麽說?”劉鳳娘追問道。


    “唉,提起便頭疼。”趙謹搖頭道。


    “這是為何?”劉皇後還是緊緊追問道。


    皇帝見她如此執著,隻能將女兒交還黃姑姑,並囑咐道:“你去收拾收拾,一會兒隨……便送到繡春堂。記住了,把公主的ru母也帶上,時常hi奉那幾個宮人也一並去。缺什麽少什麽。隻管跟沈擇說,知會內hi省辦。皇後這有著身孕,就不要煩她了。”


    姑姑應一聲,便抱著福康公主出去了。小姑娘在宮人肩頭上,咬著指著,一雙大眼睛還盯在父親身上。


    趙謹一直目送她出了門,都還有些意猶未盡。口中道:“鳳娘。朕在想,這以後公主便由徐婕妤撫養,福康便作她的女兒,如何?”


    劉皇後似乎對此事沒有太大的興致,隨意道:“聽憑官家吩咐。官家,這茶是新泡的,且再吃一些。”


    趁皇帝品茶時。她又問道:“到底宰執們爭了什麽,讓官家如此頭疼?”


    皇帝未語先歎,連茶也不想喝了,道:“麟王說,一旦宋金聯手針對契丹,那就把遼人得罪到底了。將來若女真再翻臉,大宋處境便艱難。因此極力反對此事。秦檜又說,遼人眼下如此猖狂,現在都過不去了,何況將來?因此力主聯金製遼。兩人平日裏尚算和氣。今日卻因這事在殿上爭執不下。秦檜意有所指,說麟王偏向徐衛,有替徐衛翻案的意思。”


    劉鳳娘聽在耳裏,盤算在心,一陣之後道:“依臣妾看,秦檜之言未必是空xué來風。”


    “怎麽說?”趙謹問道。


    “臣妾出身將家。也曾聽說過。當年折家跟徐家關係是極好的。尤其是折彥質與徐衛i交還非常不錯。說是哪一年,徐衛劫糧還是怎地,折彥質還救過他一回。後來,好像折家又救他一回。”皇後道。


    “這事是有的。當年金軍迫近東京,折彥質、徐衛、姚平仲等都拱衛京師。徐衛為擊退金軍。前去劫糧,結果陷了重圍,是折彥質趕去救的他。再後來,徐衛到陝西勾當,為阻金人從河東南下,在,在哪處朕記不清了,左右是處要塞,拖往了金軍。這金軍見久攻不下,便鎖了城,一路直奔關中去了。後來,也是折家的人馬從麟府下來,解了徐衛之圍,合師一處堵了金軍退路,鑄成‘定戎大捷”中興以來十大戰功,這便是其一。”皇帝講述道。這些典故,他本也不清楚,都是後來陸陸續續聽大臣們說的。


    “看來折家跟徐家關係確實不淺,由此說來,折彥質替徐衛翻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劉鳳娘道。其實她哪裏知道內情和原委?隻不過聽說折彥質和秦檜杠上了,便隻顧替秦檜說話。


    趙謹在她懷孕以後,本是事事順著,不過此時卻搖頭道:“話也不能這麽說,徐衛身負何案?他如今雖辭去一切實職,歸隱泉林,但還是大宋功臣。朝廷對他的評價,一直是沒變的。”


    “官家不可大意。”劉鳳娘道。“徐衛是武臣,折彥質也一般是帶兵的,惺惺相惜,難免牽連勾結。”


    “這倒不盡然,折彥質雖是帶兵的,卻是正經的進士出身,並非武臣。他們一個在江南,一個在川陝,如何牽連?再說,整頓川陝,麟王也是大力支持的。若說武臣便要互相牽連,這天下武臣便多了。”趙謹道。


    劉鳳娘聽到這裏,便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因,她家不也是如今幾大將門之一麽?


    這次完顏褒出使大宋,提出聯手製遼,大宋方麵終究還是沒有答應。首先便是朝野威望極高的折彥質全力反對,甚至ji烈反對,給皇帝造成的壓力不小。其次,朝中大臣反對者也甚眾!先不說這些大臣是不是真有遠見卓識,單單聽折王那番話就太嚇人了!搞得好像今天聯了金,明天就跟那鑽進風箱的耗子一樣兩頭受堵,所以,還是不惹這麻煩的好。


    秦檜雖然有意促成此事,但眼見反對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也隻能作罷。轉而對折彥質深為不滿。你恨我不替你辦事,所以跟我對著幹,這我能理解。可當我答應替你辦時,你還反對,這就說不過去了嘛!你難道是真想拉徐衛一把?


    其實,折彥質哪是想拉徐衛?隻不過從他軍事統帥,朝廷首腦的角度考慮,聯金弊遠遠大於利,所以他要極力反對。而且,自從契丹人挑起事端之後,他已經暫時將折家軍還鎮麟府的事情放下了。此時回河東,那不是自找麻煩麽?


    但是,折彥質這回也確實給自己找了麻煩。當日。秦檜把聯金製遼對劉光世的種種好處說給了範同,範同這個大嘴巴迫不及待地就說給了沈擇,沈擇呢,又稟報了劉皇後。劉鳳娘別的本事沒有,替娘家謀福祉那是不遺餘力。一聽說對二叔有好處,又讓折彥質攪黃了,心裏那個氣。


    左右。偶像派人物完顏褒這回南下以失敗告終。趙謹估計也覺得不好意思,在完顏褒辭別歸國之際,賞賜了大量財寶,又托他給大金皇帝完顏亮帶了豐厚的禮物。對此,折彥質等人是頗有微辭的。


    但是,這回事情讓他攪黃,作為妥協。折彥質沒有再堅持重開邊境。想堅持也沒有辦法,秦檜那廝扣帽子絕對是把好手,先已經給折麟王扣了一頂“親徐”的帽子,要是再堅持開放邊境,準保一頂“親遼”的帽子又下來了。


    可這朝廷堅持不鬆口,劉光世沒有處置大權,也不敢擅自作主。結果邊區的情況越來越複雜,越來越凶險。邊民的生活成了問題,隻能鋌而走險。涇原邊境因為徐成殺了一批,威懾力足夠。所以涇原這頭暫時平靜。


    可鄜延邊境,尤其是撤銷了建製的原環慶邊境成了走i的天堂。這地區宋軍控製力最為薄弱,邊民,商人聞風而至。雖然沒有辦法統計,但據徐洪了解到的情況,走i貿易在短時間之內就呈爆炸性增長。利於邊防的薄弱。陝西和夏境兩地的邊民。商人,甚至是軍隊瘋狂輸送貨物。當然,這裏的軍隊主要是指遼軍。


    沒辦法,當年遼軍和西軍共同伐夏。把個夏境攪得稀爛,西夏最富庶的橫山地區。又被西軍占了。蕭朵魯不管著這一大片地盤,不能總靠西域大本營輸血吧?可你禁絕貿易,就斷了夏境的一大財路,沒錢怎麽養兵?蕭總管甚至認為,這是大宋有意在從經濟上製裁他。所以,縱容軍隊,武裝走i。


    涇原和鄜延兩帥司派駐邊境的駐軍時常看到,全副武裝,步騎齊全的武裝團夥,少則數十人,多則成百上千。在邊境上替走i交易保駕護航。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除了沒打旗號以外,這不就是遼軍麽?


    徐洪對這種情況深為擔憂,幾次向興元府報告,可劉光世跟他一直頂著,關係不好,也沒下文。再者,宣撫司又明令,隻要不鬧事,沒發生大規模的流血衝突事件,對走i,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徐洪也管不了。


    但是如此一來,問題更嚴重。夏境進來的東西,無非就是鹽嘛,牲口嘛,可陝西輸出去的,除了茶葉、布帛、糧食以外,還有金屬。不是說走i礦石或成品,夏境輸入的,都是貨物,而陝西給出去的,可有鐵錢銅錢這些東西,這不是金屬麽?陝西民間和市麵上流通的,主要就是鐵錢,鐵錢對銅錢的兌換比例是一比十,想想看,買一斤鹽,要給人家多少個鐵錢?長此以往,得送給人家多少鐵?


    夏境缺礦源,這誰都知道。你鐵錢一過去,人家溶了,不就可以造軍械麽?還有,陝西重建這些年,是非常有起色,糧食收成很不錯。但糧食那屬於戰略物資,你不留存糧往外輸送,到時候若要打大仗,或者遇上災害怎麽辦?


    還有,也是最直觀,最現實的問題。邊境榷場關了,官府無法監管雙邊貿易,也就無法征稅,直接造成財政減收。前麵提過,邊境貿易的稅收是陝西財政撐臉麵的項目,一旦丟了這一塊,陝西吃四川的日子,隻怕又要到了。


    這些問題,劉光世不是不知道,除了邊帥,陝西北部的各地官府也時常向他報告請示。可他也沒辦法,朝廷要禁絕邊貿,他也不能重開啊。


    再有,劉光世的精力也沒在這些問題上麵。他關心的是,如何穩固自己的地位,如何把西軍控製在自己手裏。如何真正地成為川陝最高軍政長官。


    他方才吞並了王彥的部隊,所以暫時不敢打其他大帥的主意。所以,他現在一門心思想的是,怎麽才能名正言順。


    何謂名正言順?他不是宣撫判官麽?宣撫判官作方麵大員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有一個前提,就是任職者資曆太淺。官階不高。劉光世自認為自己資曆最老,官階也是正二品太尉,以宣撫判官的頭銜主管川陝,有些丟份。


    便想著讓朝廷把他扶正。虧得他有個好侄女,他的長兄劉光國把這消息往杭州一帶,很快事情就辦妥了。皇帝下詔,命劉光世“權川陝宣撫使”。雖說帶個“權”字。總感覺是後娘生的,但畢竟還是川陝最高長官。於是乎,劉宣撫便神氣起來,跟張慶馬擴等人說話,那味兒都不一樣了。


    隻是,他在這忙活著,徐衛也沒閑。射洪是山清水秀。鷺與洲上的漁夫生活也確實舒心愜意。可金鱗豈是池中物?小小的一個江心島,怎是紫金虎咆哮發威的所在?他隨時關注著川陝的局勢,而他在川陝的老部下們也隨時都將動靜暗中報告他。


    徐衛綜合情況分析之後認為,陝西邊境上,必然不會太平,照劉光世這麽搞下去,肯定還要出事,隻是早晚而已。再有,在旁邊冷眼看著的女真人,不會這麽一直沉默。完顏亮是還沒有騰出手來,否則,這家夥肯定要一鳴驚人的。


    很不幸,被他言中了。


    靖安五年,三月,古烏延城。此城是當年劉光世奉徐衛軍令。率環慶軍收複的。這也是劉光世在陝西期間,能拿得出手的為數不多的戰功之一。烏延城在後世陝西橫山縣以南,是插入平夏的核心要衝,地勢非常非常重要。中國曆史上最為聞名的大科學家沈括。在任延州知州時,不曾經建議朝廷在烏處城修築新城。以橫山,俯瞰平夏。可惜當時沒被接受。


    黨項人得了此地之後,如獲至寶,修築了堅固的城堡要塞,作為橫山一個重要據點。徐衛在得此城後,更加重視,命令作戰任務本就不多的環慶軍繼續加固改良。打算作為將來宋遼反目之後,進可攻,退可守的一個支撐點。


    環慶軍一撤,防務空虛。這裏劃歸鄜延帥司管轄。徐洪到底是員良將,深知烏延城的重要性,所以派駐了一千多精兵在此駐紮。


    這一日是三月初九,烏延城的城主一早就接獲報告,說是附近的黨項人今天要舉行什麽儀式。他是徐洪從鄜州調來的,對夷情不太熟悉。所以便認為,可能是黨項人風俗習慣,又或者是他們過什麽節吧。因此並沒有太過在意,隻派了一個隊將,帶著二十騎前去查看。


    這二十騎出了城堡,縱馬便投那部落前去。路上居然一個牧人也沒看見,平日裏在成群結隊的牛頭也不見了蹤影。這些騎兵們還想著,看來是黨項人的什麽大節日,都去聚會了。


    轉過一片矮坡,眼前霍然開朗,隻見遠處的村落外,曠野上,聚集著一片人潮。在他們想象中,過節嘛,應該有點鼓樂才是,怎麽靜悄悄的?


    等他們奔過去才發現,怎麽所有人目光都投過來了?那隊將此時已經隱隱覺得不對頭。若是節日,或者拜神什麽的,這些人為何都手執器械?不少人還背著弓箭?集體去打獵?那還用不著這數百人一齊出動吧?


    突然!半空之中一聲破空!地上“哧”地一聲,定睛看時,一支羽箭就釘在馬前不遠處!隊將一看,大吼道:“弟兄們!”


    二十騎一字排開,騎兵們執了長槍在手,準備應變!對方不可能不知道咱們是官軍!而攻擊官軍,就是作亂!這裏聚集著數百人,哪是什麽節日儀式,分明是有預謀!


    就在此時,那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喊聲!方才還站立不動的人群突然向這邊奔過來!還有不少人騎了馬,後來居上,衝到了人群前麵!


    那隊將攥了攥手中槍杆,二十騎麵對幾百人倒是不懼他,隻是事發突然,必須要先上報,遂大聲道:“走!回去報告城主!”說罷,調轉馬頭,引了弟兄往烏延城而去。跑出不多遠,有人回頭一看,隻見身後方才那村落處狼煙大起!


    當他奔回城中,將情況上報之後,那城主大怒!我這新官上任,初來乍到,竟這般歡迎我?若不彈壓,你不知道我鄜延軍的厲害非是環慶可比!於是下令點齊了百騎,由他親自率領衝出城來,便要殺奔方才的村落!


    在邊境地區。和內地不同。遇上這種事,且不問青紅皂白,先殺一陣再說。否則,你決彈壓不住這些剽悍的黨項羌。那些賊廝,個個使槍棒,人人開硬弓,騎得快馬。射得利箭,跟火藥筒似的,一點就燃!


    可城主率領精騎方出城門遠,便聽得四麵八方,殺聲漸至!展目望去,東麵,西麵。都看到快馬奔馳,蹄聲隆隆!再定眼,馬後頭,跟著無數人!


    “娘的!這是要造反呐!”城主罵了一聲,掉頭就往城裏去。一進門就放聲大喊,關城門!弓弩手上城,應戰!城裏頓時熱鬧起來,因這城本就是為軍事用途而築,城中除了軍士,便都是與他們相關的人。一聽要作戰。士兵風風火火便往城上竄,跟堆牌一般,很快就堆滿城頭!


    城門被緊閉,吊橋也被拉離壕溝,巨弩絞開了弦,那一條條利箭被旋轉在槽中。隻等弦響如霹靂。便要呼嘯而出!


    烏延城自被西軍收複以後,善加經營。城頭不必要的建築全被拆除,齒剁全部被消平,改以羊馬牆。直角的城角也被改造成了孤形,一看便知是西軍手筆。所以。盡管城中守軍不過千餘人,但便是麵對十萬大軍也不足懼。


    那城主進城便棄了城,衝上城頭,憑高遠眺。隻見東西兩方,黑壓壓的人潮正匯聚過來,羌人的呼嘯聲清晰可聞!


    “哼!不知死活!莫說這些許烏合!便是遼軍兵臨城下,我定叫他磕掉一嘴的牙!去!傳我命令,馬軍別動!隨時準備跟我殺出城去!這些夷匪,自尋死路!”城主大聲號令道。


    “城主!賊勢頗大!”有部下在旁邊說道。


    “大?有多大?我烏延城是銅牆鐵壁,金汁澆鑄!傳令!給我迎頭痛擊!”城主揮舞著拳頭喊道。


    不一陣,東西兩麵人潮匯聚,竟小有數千人。一看這模樣,那城主有些後悔,你說我也太小心了,就這幾個撮鳥,我回什麽城?一百騎,回來衝殺,足以殺他個屍橫遍野!剛這麽想著,便聽士卒紛紛大喊“北麵!北需!”


    心頭一跳,城主急忙朝北麵跑去!往北一眺!頓時色變!那北上就跟開了閘放水一般,漫野湧來一片人潮!排前而進的,一水馬軍!


    這什麽人?遼軍?不對啊,怎不見旗號?你就是掛個屁股簾也好辨認門路,偏生這一支人馬沒有任何旗幟!等到了近前,城上守軍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這你媽得有萬眾!


    烏延城雖然堅固,但並不甚大,三方人馬一會合,倒有些圍城的味道在。城上守軍都是行家,一打眼看出來,這恐怕不是什麽正經的人馬,沒有這種路數的。人數雖多,卻是烏合之眾,排兵布陣也沒有章法,更不見什麽攻城器械之類。據此判斷,當不是遼軍。遼軍咱們見過,動輒萬馬奔騰,不像這般寒酸。


    “城主,這是羌人反水了!”


    “這還要你說?娘的,你看看,徐宣撫一走,什麽妖魔精怪都他娘的出來了!各都都聽了,稍後不必待我號令,賊眾膽敢近前,隨意射殺!我先來摟他娘一夥!”城主嚎完,便奔到一具巨弩前,蹲開tui瞄了一陣,又握住把手調了方位。


    “拿來!”他一把奪過士卒手中的木槌,照著弩機就是一下子!隻聽那弓弦轟然作響,三支巨箭呼嘯而出!賊眾顯然是沒有經驗,自以為距離離得遠,弓弩夠不著。殊不知這八牛弩射程極遠!


    三支箭釘八陣中,就好似一碗沸水倒進了螞蟻窩!陣裏賊人,頓時四散開來!露出三片清清楚楚的空檔來!


    “哈哈哈!”城主捶弩大笑。城上士卒一片歡呼!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人匪夷所思。那群賊把定三麵,磨蹭了許久,也不見組織進攻的。守軍是左等右等,望得脖子都酸了,賊眾還是非常“冷靜”。隻看到不斷有騎馬的賊人在各陣之間來回穿梭,好像是互通消息。可商量了半天,還是不見動靜。


    就這麽一直耗著,耗到快吃午飯了,上萬的賊人在跟城外“示威”呢。城主把滿臉的胡須都不知扯下幾根來,也mo不清到底是什麽路數。


    “娘的!餓了,你們看著,我去吃了飯來!”


    “別急!城主!有變化!”部下喊道。


    再次望去,隻見圍北城外頭的賊人,也就是最後那一批到的有鬆動跡象。一陣之後,竟然齊齊調頭,向北歸去!他們一走,東西兩麵的賊眾立馬āo動,很快,竟然都朝北跑!


    什麽情況這是?城上守軍全都mo不著頭腦,哪有這招數的?來一趟,就跟城外擺了一上午,屁也不放一個,扭頭就走?這是趕集呢?現在回去吃飯?


    “去他娘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哪有這便宜的勾當?來人!追出去!”城主高聲喊叫道。


    幸虧部下一個指揮使拉住了,再三道:“城主,這虛實未知,情況不明,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咱們隻管把住了城,火速向徐大帥稟報!此事非同小可!”


    那城主再三不依,仍叫囂著要追殺出去,那指揮使隻一句:“忘了王城二都頭的事?”


    “放屁!那兩個撮鳥不戰而降!壞了咱們鄜延軍的名頭!能跟我比?直娘賊!”城主嘴裏罵著,但到底還是不敢動了。隻管罵罵咧咧一陣,又吩咐繼續警戒之後,跑去祭五髒廟了。


    在確信賊人都散了之後,烏延城派兵出去偵察。結果發現,烏延附近幾個較大的部族聚居地,全部人去村空。非但如此,這些人更是一把火點了自己的家,根本不留後路。


    據此,大概可以判斷出,這些人,是叛逃了!而向北,隻能是投向契丹人!事態嚴重,烏延城方麵火速上報鄜延經略安撫司!言邊區羌人聚眾作亂,企圖圍攻烏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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