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最後兩天,我帶著陸玲走訪了一幫優質客戶,順便和統一戰線的夥伴們對對賬目。對賬其實隻是理由,加深感情才是真的,形式上用東北話說叫嘮嘮嗑。我代表公司送出一些價值不菲的精美禮物,也收獲了不少質量上乘的禮品。有進有出,於我個人而言純粹是收獲,我把收到的禮物勻一部分給陸靈,把她高興得門牙都快笑脫了。這是趟收獲之旅愉快之旅。但之後發生的事就不痛快了。我去找段子傑要債,那廝仗著他是什麽xx委員身份,像二狗子一樣態度強硬,氣焰十分囂張。在他辦公室,我和他吵了一架。我想,“這事要是擱在以前,我非擰斷他的脖子不可。”我又不是沒狠過,局部範圍內的小戰役我參加過不少,讀幼兒園時我就敢把最胖的同學摞倒,騎坐在他身上放屁。我高中的第二個女朋友林燕就是搶來的。那晚上完晚自修,在回家路上我看到一個小混混調戲隔壁班的林燕。我大斥一聲叫他住手。他居然白我一眼,叫我別多管閑事。我掏出削筆刀當青龍偃月刀使,在他的臉上劃了兩道彎彎的月兒,痛打他十幾拳。那廝落荒而逃,揚言要弄死我,把林燕嚇得魂飛魄散,當晚就讓我撫慰到床上去了。


    從方圓商貿公司出來,我氣壞了,給鍾曉靜打了個電話,命令她不惜一切代價,找最好的律師,不行就多叫幾個,組一個律師團,一定要讓段子傑榮登法院老賴排行榜首位。段子傑說他沒賺錢如何還錢。按照他的理論,娶了不能生孩子的媳婦還能向老丈人索要經濟賠償了。欠債不還敢蠻橫無理,簡直是蔑視法律之威嚴。然後我又懷著滿腔怒火去了大都科技,心想朱建設要敢張狂,就一並把他告了。反正告一個人和告兩個人的成本相當。可惜朱建設的態度好的驚人,一副奸夫嘴臉。讓我一雪前恥的願意落空。我懷著失落的心情聽朱某講神話。他說大都科技上市在即。一聽“上市”兩個字,我就想到英國曆史上新興資產階級和新貴族的“圈地運動”。不是我小看朱某某的實力,而是他編故事的能力太遜,漏洞百出,連陸靈都聽煩了,她說:“朱總,按您這樣分析,那我們公司也能上市了。”朱建設直勾勾看著陸靈,沉默半天,突然豁然大笑,對我說你小子給老朱我演了一出好戲。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極其尷尬,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我把陸玲支去財務室對賬,向朱建設解釋說此一時彼一時,“當時我也是身不由己。”朱建設鄙夷問我,“你這個總經理不會也是靠女人混來的吧?”令我慚愧不已。如果當初知道我會當上總經理,我絕不會使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讓陸靈打電話找他要錢;或者說,如果早知道我會當總經理,我甚至可以考慮不要那筆錢。保全我的名節很重要,我矢口否認,昧著良心說我是腳踏實地步步推進的。若有其事表示了對組織的感謝。朱建設笑得下巴幾欲脫落,說你小子確實能啊,把老子都給騙了。我當即表態半年內不管他要錢,如果有項目還可以繼續合作。這才得以挽回點麵子。這賬要得那叫一個狼狽。


    一聽我不再找他要錢,朱建設興致盎然,說要帶我去“花都”玩俄羅斯美女。花都酒店三樓桑拿城鼎盛時期雲集兩百多個美女,其台灣老板曾經在停車場舉行規模盛大的閱女儀式,眾女子著裝性感,行進間胸肉亂顫,看得管停車場的老大爺心跳加速,當場鼻血橫流,這消息曾轟動一時,廣為流傳。據說很多男人雄赳赳走進去花都,最後都灰溜溜爬出來。民間甚至謠傳有一壯漢玩雙飛,當場縮陽送醫。我還真想去體驗一下該場所的深度與熱度,含蓄反問:“別是烏克蘭的吧?”朱建設說那還有韓國、日本的娘們。告訴你啊,這都是重要貴賓才能玩得到的。我勃然衝動,決定去找個日本娘們耍耍,看看是不是和******演的一樣勾魂攝魄。


    我叫老張把陸玲送回公司,我和朱建設勾肩搭麵走去地下停車場。朱建設不斷向我吹噓那裏小妹態度奇好,技術過硬,如果政策允許,她們也能持有專業等級證書。他說去過之後你就不想回家了。我笑而無語,怎麽說我和朱某還是有層次區別的,好歹我還讀過幾年大學,他連小學都沒畢業,但為了共同的興趣愛好,我和曾經讓我咬牙切齒的朱賴皮居然也交上朋友了。有時候想想,人活一世什麽原則啊,什麽立場啊都是魔術師手裏的道具,也就是用來騙騙別人而已。在欲望的慫恿下,什麽都會發生質的變化。


    然而,生活真的讓人無以掌握,你根本無從知道下一步將會發生什麽。我對生活隻能說,“毫無招架之力。”


    剛到花都門口,我媽給我打電話,顫顫巍巍說她肚子疼。接完電話,我對朱建設說老媽病了,改天再約。朱建設說那趕緊回去看看。對了,第一醫院劉院長是我小學同學,我馬上聯係一下。我問哪個劉院長?他說:“劉桂芬。”我說不麻煩人家領導。說完倉皇逃離,暗自慶幸****未遂。想想還有點後怕,蔡欣的媽媽就叫劉桂芬。


    我一邊打電話給老張,叫他到對麵的中國銀行門口接我。我順便到銀行取了點錢,然後又給蔡欣打電話問她有沒有在醫院。蔡欣壓著聲音說她在開會。我才不管她開什麽狗屁會,指使她趕緊安排最好的醫生,“我媽病了。”蔡欣說:“那我馬上回去,你直接送阿姨過來,記得,別著急。對了,不能亂吃藥。還有,路上小心點。”


    我媽身體不好,是因為生我時沒養好落下的病根,別的女人做月子要一個月,我媽五天就下床了。年輕時在居委會又天天走家入戶,老人家一輩子苦過累過就是沒喪氣過。前天晚上,我還夢見她摔倒了,醒來時叮囑自己要回家看看,結果這兩天一忙,把事也給忘了。我對老太太照顧得太少了,除偶爾打打電話以外,很長一段時間沒回去看她了。其實認真說起來,生兒子是最不劃算的投資,我媽貪上我這樣的孩子真是她的不幸,她在家裏肚子疼得滿床翻滾,我卻想著去性侵日本娘們。我們林家出了我這麽一個玩意,想必列祖列宗在天也得顏麵無存。


    把我媽送到醫院通身檢查一遍,抽血驗尿,上樓下樓,別說老人,我都累了。這還是有醫院領導開辟綠色通道,要是普通老百姓按步驟折騰,病人痊愈出院,估計家屬又要進來了。蔡欣說:“初步診斷你媽是腸梗阻。”我對醫學沒半點常識,我直接問她要不要緊,怎麽治。蔡欣說:“如果是動力性腸梗阻和早期單純性機械性梗阻,就不要手術,預防和控製感染,再吃些理氣開鬱及活血化瘀的藥物就得了;如果是疑絞窄性腸梗阻或非手術療法無效的腸梗阻,就得手術。”我拍拍她的肩膀,說你行啊,學了不少知識啊。蔡欣一臉驕傲地說:“那是,你以為我隻會……”我猜出她想說什麽,故意問她隻會什麽。蔡欣蹬了我一記秀腿,“討厭!說正經的,如果要做手術比較麻煩,得轉去第一醫院。我先給你媽安排個包間,讓最好的大夫再仔細複檢查一下,你覺得呢?”我說把我媽的病治好了,我給你磕三個響頭。我說這話是真的,我回去接我媽的時候,看到她躺在床上,額頭冒汗,臉色蒼白,我的腿都軟了。我抱著我媽上車,感覺她瘦了很多,輕飄飄的,不足百斤。這二十幾年來,我不停地吸老太太的血,房子是她買的,車也是,前兩年還不時伸手找她要錢,以滿足我泡妞的需要。在車上,我的淚嘩啦啦往下掉,我媽摸著我的臉說她沒事,我就哭得更傷心了。我發誓隻要老人家能平安,就算要我給她一個腎,我也絕不眨下眼睛。蔡欣說你別折我壽,誰要你磕頭了。我先去忙下手頭的事,一會就來。


    我輕輕推開門,老太太吃了藥,睡著了。我靜靜地坐在床邊。仿佛時空轉換回到小時候,我生病了我媽坐在我身邊的場景。從我懂事開始,我就知道我的身邊隻有媽沒有爸。我不知道為什麽,我要問起我爸爸的事情,我媽就會翻臉,小時候還因為多問兩句挨過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我頭暈目眩。想想我那沒良心的爸爸讓我挨打,我特恨他,想從此把他忘卻了。我的親戚也沒人願意告訴我事實真相,事實上我有很多親戚,但我媽不讓我和他們往來,我有種感覺,就是因為我爸的原因,我媽才不願意與她的兄弟姐妹走得近,或者是他們有意疏遠我媽。因此,關於我爸爸的事一直是我的心病,我懷疑我是福利院的孤兒或者是我媽從馬路邊撿來的。


    大一剛開學幾天,有個晚上同宿舍在討論各自爸爸的工作,胖墩說他爸爸是縣武裝部副部長,賈富貴說他爸是代表現代中國社會先進生產力的工人階級,梁小偉說他爸是近代中國革命的主力軍偉大的農民。然後他們問我爸呢。我氣鼓鼓說睡覺,“啪”一聲把燈關了。一起到我爸我心裏就犯堵,那個晚上沒睡著覺。我認為我之所以優柔寡斷和脾氣不好,和我出生在單親家庭有直接的關係。前者是受我媽影響太深,後者是因為小時候被人鄙視時,我就會抓狂追著人打或被打。


    我媽醒來時,蔡欣已經過來陪我。我們竊竊私語,天馬行空。我媽側身問我,“這位同誌是……”蔡欣抿嘴竊笑,貼著我耳朵偷偷說你媽太可愛了。我瞪她一眼,示意她嚴肅一點。心想叫“同誌”多親切啊。我介紹蔡欣時用的是“姓”加“職務”,符合國際通用禮節。我刻意隱暪了我和她有層男女關係的事實。我還沒想好怎麽和我媽說,需要時間讓老太太有個思想適應過程,我擔心突然說我和蔡欣睡到一塊了,她得套上吸氧麵罩,然後後果難以預料。


    我媽還是發現問題了。如果是我,我也發現了。蔡欣和我媽說話間,不是用胳膊肘捅我就是拉我的手,那親昵的表達方式多叫人操心啊,試想堂堂婦幼保健院的副院長,豈能不知禮義廉恥?蔡欣走後,我媽叫我坐到床邊,要我說實話。我死咬著說就是普通朋友,我媽豈肯相信,以淩厲的眼情無聲逼供。小時候逼問我有沒有做壞事,用的也是這副表情。她用那副表情嚇唬我二十幾年了。老太太自創的育子心經以嚴厲批評為主,思想工作為輔,最後立書保證且不得有錯別字。三管齊下,作為她唯一兒子的我絕對招架不住。我還是如實交代了,爭取寬大處理。


    我媽連歎三響,自言自語問自己怎麽生了我這麽一個孩子?之後又重重喘氣。碰上我這個花心兒子,她不頭痛才怪呢。她問我陳露怎麽辦?我說我也沒想好怎麽辦?老太太說:“你到底喜歡哪一個?”我幾乎不假思考的說陳露。老太太說那你怎麽能……我說我也身不由己。沒事,我能處理好。我媽白了我一眼,又不知道說什麽,蒙上被子生悶氣。老太太偶爾也耍小孩子脾氣,還真是頭一回見到,真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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