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忽然傳來一聲厲喝,喬苓嚇了一跳,這才發現一旁綠化帶中有一個熟悉的影子——正是先前坐在她身旁的男人。


    此刻他上衣殘破,渾身是血,正在奮力地掙紮著。泥潭中還有兩人,死死拖著他的手腳——不難看出這裏曾發生一場鏖戰,這個男人一對二,目前還在膠著狀態。


    喬苓沒有多想,連忙上前伸手拉他,可那泥潭裏的兩人卻死死不肯撒手,看見喬苓靠近,竟然向喬苓伸出魔抓,眼看自己的衣擺就要被抓住。喬苓恐懼至極,慌忙取下自己背上的背包,奮力砸向這張泥潭裏的臉——


    一聲聲捶打的悶響伴著淒厲的慘叫,直到那人終於鬆開了手,喬苓怔怔地頹倒在路邊,眼睜睜看著他在泥潭裏徒勞掙紮,沉溺,最後消失不見。


    這幾乎是劫後餘生的欣快,那男人定了神,不由得多看了喬苓幾眼,不僅僅是感激,更多是好奇——這個姑娘是誰?她何以有勇氣出手相救?


    未等喬苓反應過來,她便被橫抱而起,二人繼續在這無人的馬路上奔行。


    男人的胸膛溫暖厚實,隻是有著淺淺的血腥味。喬苓雙手緊緊捂著眼睛,想哭卻沒有眼淚,這突如其來的廝殺如此荒誕,荒誕得令她感到陌生……一陣猝不及防的恐懼襲來,喬苓終於意識到剛才被自己打入泥潭以至於命喪於此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她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男人感到懷中人的異樣,低頭看她。


    “你叫什麽名字?”開口問道,盡管在狂奔,他的聲音聽起來依然平穩。


    “……喬苓。”


    “我叫景策。”他麵無表情地回答,四下都是隱秘的危機,景策不敢掉以輕心。


    “恩,景策先生。”


    “要是害怕,就閉上眼睛。”景策輕聲道,“一會兒就好了。”


    二人在夜路上奔行,腳下,前人的屍體死狀慘烈。


    奇怪的是,這一路,除了這些參加七執選拔賽的選手,再沒有看見其他人。這個城市裏的原住民如同消失了一般,令人感到詭譎和不適。不多時兩人來到國家博物館之前,此處已經被打開了大門,不斷有人從裏麵跑出來,手裏多了個黑色的背包。


    “為什麽要來博物館?”


    “剛才那個女人說的。”景策回答,“隻有在這裏確定了報名信息,才算正式加入了七執選拔。”


    景策將喬苓放下來,二人一前一後極迅速地往裏走去,在地下一樓的展廳裏,一個巨大的玻璃幕牆上映出二人身影。


    他們都是一怔,緩緩走近,才發覺,那玻璃幕牆是中空的,他們的全息影像投射其中,栩栩如生。


    機器冰冷的聲音響起,“第0622號身份認定完畢。”


    ——幕牆上,景策的身影驟然消失。


    “第0821號身份認定完畢。”


    ——這一次是喬苓。


    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算真正成為了本屆七執選拔考試的正式考生。


    兩人都站在原地,玻璃幕牆從中央緩緩分裂開,然而,裏麵的圓桌上,隻放著一個黑色背包。


    “怎麽會隻有一個!?”景策仰頭道,“是不是哪裏弄錯了?”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博物館裏響徹,但沒有回音,不遠處傳來又一陣腳步聲,應該是下一批考生已經趕到。


    不能再停留了!景策雙眉緊顰,他迅速拿了包丟給喬苓,喬苓緊緊抓著包帶,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麽,就被景策橫腰抱起。她麵頰微紅,這是她第一次離一個男人這麽近。


    兩人就這樣路上奔馳,景策忽然低頭,“喬苓,你看看包裏有什麽。”


    “好,稍等。”


    喬苓翻看包中的物件,裏麵隻有一個一臂長的人形玩偶和一本遊戲手冊。


    “一本遊戲手冊和一個人偶,你要看看嗎?”


    景策哼一聲,“不用了……看來每屆的考試內容都差不多。”


    喬苓輕輕用手擦拭玩偶身上的灰塵,這個玩偶的造型很奇怪,她端詳了許久也沒看出端倪,索性將它放回了包。


    借著道路兩旁路燈微弱的光,她看見景策額上沁出的汗水,景策的喘息聲漸漸重起來,她拽著袖子為他擦汗——景策奔跑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景策隻是搖頭,“時間不多了。”


    “時間?”喬苓不太明白景策話,隻是看見他辛苦的樣子自己有些過意不去,“如果趕時間的話,你不必……不必非帶著我不可的。”


    景策啞然失笑,他看了喬苓一眼,“留在這個地方你就沒命了。這裏是真實世界的倒影,規定的時間一到,就什麽都沒有了。”


    喬苓心中一驚。


    “所以……”景策皺起了眉,“抓緊我!”


    喬苓忽然到周圍的風景變得有些模糊,景策的體能簡直超出了她對人類的認知範疇,喬苓一手拎著包,另一手捏著那本還沒有來得及放回去的遊戲手冊,風乍起,那手冊被翻開,然後狠狠打在了喬苓的臉上。


    喬苓有些吃力地將手冊挪開,目光稍掃,頓時就停在了那一頁。


    “……我們,我們是一組的,景策。”喬苓忽然道,“是盟友!”


    景策聲音低沉,“七執還能組隊?”


    “是的,但是這種情形不多,”喬苓仰起頭,“手冊上說,當引導牆上映照出多人身影,卻隻呈現出一個錦囊的時候,就意味著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個團隊的成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景策微怔,問道,“你……今年多大?”


    “十六。”


    “真年輕啊,我都二十六了。”


    喬苓一怔,隨即低頭,“嗯,也不老。”


    景策的聲音帶著一點戲謔,“之前也是沒想到,竟然還會出現官方同伴……”


    一路上,已經不見同行者。遠天泛起一陣魚肚白,時間已經不多,他們在車站的大廳裏便看見一架孤零零地停在鐵軌上的鋼鐵列車,它灰黑色的機身在輕淺的藍色天幕下顯得過分現代化,與周圍的場景是如此格格不入。


    來不及往正常通道走,這一路的奔襲讓景策有些體力不支,便牽著喬苓一路狂奔,翻閱柵欄的時候,他提著喬苓的肩膀將她舉起,喬苓隨隨即抬起雙腳騰空翻閱,配合得天衣無縫。


    巨大的轟鳴聲在車站的上空響起,熾熱的氣浪撲麵而來,景策皺緊了眉,雙目如炬,他抱起喬苓,縱身躍上那已然開始關閉的零式的車門。


    一聲巨響之後,他們安然無恙地落進了車廂裏。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喬苓也嚇了一跳,因為來時還滿員的車廂,如今隻剩寥寥數人。


    他們這一節車廂如此,其餘的也好不到哪裏去,整輛列車上近千人的來客,此時所餘大約隻有一兩百人。


    零式再次起飛,那股令她極為惡心的超重感又把她緊緊按壓在地上,景策沒有落座,而是倚靠著牆麵,順勢坐在了喬苓身旁的過道裏。


    兩人都鬆了口氣。


    景策安靜地坐在喬苓身旁,他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因為劇烈的呼吸而胸腔起伏。在車廂中,他將自己已經殘破的外衣脫下扔在了一旁,隻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喬苓不經意地向他這裏瞥了一眼,又迅速將目光挪開。


    景策的兩臂非常漂亮,修長且帶著健美的曲線,鎖骨下可以隱約看見漂亮的肌肉線條,他的呼吸粗沉,但很快就恢複了過來。


    “還有水嗎?”景策的眉頭緊皺。


    “水……”喬苓立刻起身,向不遠處的工作人員要了一聽純淨水,然後遞給了他。


    “謝謝。”景策全身都浸滿了汗水,他“哢”地一聲拉開了拉環,仰頭喝了起來。


    忽然,機艙的人紛紛驚叫起來,喬苓與景策側目而望——機艙裏,人們拿著一模一樣的黑色背包,這個本該裝著一個玩偶和一本遊戲手冊的包囊,此刻盛滿了生燕麥。


    喬苓也打開自己的背包查看——是的,她與景策也中招了。


    在一日三餐都用營養衝劑或膠囊代替的今天,生燕麥本身已十分難得,且個人包中裝著的東西,看起來都是上佳品質。


    但沒有人臉上有笑容。


    遊戲手冊不見了,那個人型玩偶也不見了。喬苓拚命回憶方才在路上時候匆匆瀏覽過的遊戲說明,她是如此憤恨自己做不到過目不忘。人群中有人幾乎要發狂,將一包的燕麥撒得到處都是,然後蜷在角落裏痛哭,其他人沉默,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這……”喬苓看了身旁的男人,景策盤腿而坐,雙手抱懷,安靜地靠坐著,像是什麽也沒有聽到。


    忽然有人輕笑,“你們是不是在博物館的時候就碰過那個玩偶了?”


    人們都是一驚,連忙抬眼去看,人群裏有個清俊少年,此刻正扯出了一個狠厲的微笑,無情地嘲笑著這機艙裏的所有人。


    他笑道,“這玩偶在觸碰時,永遠隻能留下順時針的觸痕,否則就會自動損毀包內的所有東西。我看你們這麽猴急,想必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把這玩偶把玩了好幾遍吧。”


    他高聲笑著,幾個人惱羞成怒,緊緊盯著少年的背包——如此說來,少年的背上,應該還留著一份完整的遊戲說明。


    那個神秘的人形玩偶,一定也還健在。


    少年似是一眼看穿眾人的心思,輕蔑地掃了一眼這機艙,輕躍而起,落在艙尾的門後,隨即合起了大門。眾人還來不及去捉住他,他便已經安全地站在了下一節機艙裏。


    隔著玻璃,他帶著嘲弄的笑意向人們摘帽點頭,行禮告別。


    隔著玻璃,喬苓看見他一張一合的口型,少年說,“.”


    喬苓歎了口氣,又摸了摸包裏的生燕麥。


    “別著急,”景策輕聲道,“也不一定就沒有用處。”


    “誒?”


    喬苓抬起頭,看見景策向著包中的燕麥伸出了手,他攥了一把在掌心,然後捏著一小撮,放在鼻子下輕輕地嗅著。


    “可以煮來喝啊,也算是考試福利。”


    “你是認真的嗎……”喬苓帶著疑惑的口吻,問道。


    “當然了。”景策笑著說,他的笑容讓人心安,“我睡一會兒。”


    喬苓低下頭,忽然感到景策揉了揉自己的頭發,“不要想太多。”


    “嗯。”


    景策仰身靠在了身後的車廂上,呼吸漸漸變得平緩而均勻。


    這一晚基本都是景策在奔跑,他當然累壞了,喬苓在一旁看著他睡下的摸樣,輕輕解開自己的鬥篷,然後蓋在了他的身上。


    雖然此刻自己也覺得十分疲倦,但是景策既然已經睡了,她就必須警惕著這個機艙裏的其他人,以免在熟睡之時,成為他人的獵物。


    淩晨三點,喬苓有些支持不住,她的背有些麻,剛想起身活動活動筋骨,靠在一旁熟睡的景策便順勢倒了下來。


    ——剛好落在喬苓懷中。


    這個金發男人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煙草香味,景策皮膚粗糙,胡渣蹭在喬苓的手臂上有微癢的觸感,喬苓雙手接著景策的腦袋,一時間動彈不得。


    睡夢裏的景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睡姿,他微微翻身,兩條大長腿略微一蹬,腦袋就枕在了喬苓平坦的下腹上,景策的呼吸飄在喬苓腰間,令她通身一震。


    “景……”喬苓想把景策叫起來。


    景策微微皺了眉,平放的雙手變成抱懷的姿勢,似乎正在做一個並不那麽美好的夢。喬苓怔怔地看著他的眉眼,忽然又打消了先前的念頭。


    她小心地撐起雙臂,讓自己坐得更直一些,然後讓景策睡在自己的大腿上——這裏肉多,枕起來也更舒服一些。


    深夜的機艙有輕微的機器轟鳴,喬苓前後張望,這兩個機艙裏的人們大都也都在休息,零式懸浮列車不知還要飛多久,不知要飛向何方,周遭都是陌生而充滿戾氣的麵孔,沉默的光景裏一切都顯得那麽不友好。


    喬苓望著熟睡的景策,忽然感到自己有幾分幸運。


    也不知那些下了零式以後就再也沒有上來的人們,現在在哪裏,在做什麽呢?


    可還活著嗎?


    戰機在星海中遨遊,透過窗口,喬苓望著窗外浩瀚的星空,有幾分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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