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紅蓮便向伏羲奔襲而來。


    初生的紅蓮還沒有配置任何武器,如同一個赤手空拳的孩童向伏羲衝去。景策躲也不躲,單手應招,這兩架巨大的ril就在這山間開始肉搏,喬苓望著眼前的情景——明明與伏羲一般高的紅蓮,卻在伏羲麵前顯得如此笨拙而軟弱。


    警報隨即響起,廣播中反複播報著景策與少年的編號,組委會給予他們二人各一次嚴重警告。然而二人都不管這些,不出三個回合。伏羲便抓住紅蓮的右臂,將它整個人摔了出去。


    倒地的紅蓮,在刹那間化為烏有,一個少年從高空——也即是紅蓮消失的駕駛艙的位置那兒緩緩落地,他嘴角淌血,他仰麵望著身型巨大的伏羲,眼中滿是充滿了仇恨的倔強。


    伏羲走近,少年咬緊了牙與它對視,一言不發。


    “太弱了。”


    景策居高臨下,聲音清冷輕蔑,沒有絲毫憐憫與歎息。


    少年攥緊了拳。


    黑色的伏羲在天地間如同一座鐵塑,他最後看了少年一眼,便轉身離去,邁動的雙足帶起金色的波浪,這金與黑的交融如同一個再現的神話,是不可方物的壯美。


    離開了那少年,景策在一處平坦的土地上停了下來,他將喬苓小心放在了地麵上,伏羲巨大的身型也消失在一陣金色的流光裏。


    景策亦如方才那少年一般,從空中緩緩落下,


    他剛要走近,就發現喬苓的表情有些不對。


    “原來……你就是現任的執行官?”


    喬苓的聲音微有些顫抖。


    “嗯。”


    景策點頭,並沒有否認。


    喬苓的眼眶微紅,一言不發地望著眼前的景策,竭力控製著自己的呼吸,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景策微怔,忽然明白了什麽——


    新曆726年,金枝異動,原本如同空中河流一般四散浮動的金枝之屑在一天之內彼此凝聚,直接導致各星係4776個大型城市的金屑濃度瞬間上升。


    源源不斷的金枝之屑從大地湧出,如同井噴,史稱“大河之舞”。


    那是如同核爆一般的災難。


    吸入了過量金枝的人們隻有兩種命運——就地化作金色的儕粉隨風而逝,或是在消散之前被隔離,像植物人一樣沉睡,一旦重新與空氣接觸也難逃被融化在風中的命運。


    景策微微皺了眉頭,“三年前的‘大河之舞’……你有朋友也是受害者嗎。”


    喬苓紅著眼睛,“是我媽媽。”


    兩人相隔幾步,卻始終沒有靠近。


    喬苓微微揚起了臉,“三年前,你們瀆職的時候,就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會給整個世界帶來多麽嚴重的後果嗎?”


    “……不是。”景策搖頭,“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們也不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


    “不知道?你不是說祭司可以領會金枝的意誌嗎……金枝之屑暴走,七執會不知道……?”


    “執行官……也不是萬能的——”


    “不要把責任推得這麽幹淨!”


    喬苓的聲音忽然就高了起來,她打斷了景策的話,神情如同剛才的那個少年。喬苓想象過無數次執行官們的摸樣,卻從來沒有想過,執行官竟然會像景策這樣年輕,“你們這些執行官為什麽不去製止金枝之屑的井噴呢?和金枝有關的一切不是都由你們負責!?”


    “我很抱歉……但我可以起誓,七執之中,沒有人瀆職。”景策輕聲道,“在‘大河之舞’之前,金枝沒有給過祭司任何指示。”


    “不可能……”喬苓不信,帝國給出的解釋就是這樣——七執瀆職,所以為了這一場井噴,七執之一的祭司自殺以謝罪。


    “就是這樣。當年的祭司陌珣把自己融進了金枝的枝幹,才平息了那一次井噴。”景策道,“陌珣甘願一死,是因為祭司之血能夠平息金枝的暴動,才不像他們說的那樣,什麽畏罪自裁……”


    喬苓一怔,卻根本不知該不該相信景策話。


    這一晚,他們沒有回車上。這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裏讓喬苓感到莫名的舒適,至少好過在狹窄的車廂中度過的夜晚。


    她靠在樹下,雙手抱膝,望著眼前的篝火,身旁坐著景策。


    兩人相對無言,喬苓心裏有些莫名的焦躁——如果金枝的異動不是靠七個人的力量就能夠抵抗的,那麽她還能苛責七執什麽呢?


    但想起依然在病榻上的母親,喬苓的心中又是一陣刺痛。


    她微微側目望向景策,他的臉在火光的映襯裏顯得光潔而俊逸,目光暖融,硬朗的臉部曲線因此變得柔和……對方幾乎立刻捕捉到喬苓的目光,景策猛然抬頭,四目相對時他淡然一笑,似是絲毫沒有受下午事情的影響。


    “怎麽了?”


    他輕聲問道。


    喬苓移開目光,搖了搖頭。


    氣氛微凝,隻能聽見柴火燃燒的嗶啵聲。兩人之間氣氛微妙,不多時,喬苓再次開口打破這寧靜。


    “你這次來參加七執的選拔……是想連任嗎?”


    “嗯,是。”


    喬苓微微勾起了唇角,“可你明知道,所有人都已經恨你入骨。”


    “那也不會影響金枝的決定。”


    喬苓無言,事實上,七執的選拔權最終落在金枝身上,景策確實完全不必介懷自己的聲名究竟怎樣——景策今年二十六,已經在執行官的位置上呆了十五年,也即是說,他初任執行官的時候,不過才十一歲……當喬苓在腦海中完成了這一推算,她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男人,是個地地道道的天才。


    而這樣的天才,又真的會在意世人對他們的評價嗎……答案顯而易見。


    喬苓輕聲道,“可你……為什麽要這麽堅持。”


    景策雙手抱懷,稍稍挪動位置,讓自己用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了樹下,他的目光落在篝火上,卻沉默不語。


    良久,喬苓才聽見景策的一聲歎息。


    “睡吧。明天,還要帶你去找你的ril。”


    喬苓自嘲地一笑,看向景策,“我也會有自己的ril嗎。”


    “一定有的。”


    喬苓輕歎,閉上眼睛。


    “晚安。”


    “晚安。”


    在這近七十個小時中,a-101號小行星上已經陸續有了四十一位覺醒者。


    喬苓依然一無所獲。


    所謂的“金枝源頭”,便是指金枝之屑的濃度高於5%的地方,比如一開始景策帶她去的那個山頭。


    一旦被金枝選中,那麽在任何一處存在濃度金屑的地方,他們都會會產生強烈的直感,然後無需任何人教授,他們會用自己的方式,從泥土中召喚出等待他們已久的機甲。


    喬苓一直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但景策並不放棄,也不著急,第三日的黎明之前,在將要離開這行星的時候,兩人在林間散步。anti-j的藥效就快要過去,兩人都有些疲倦,但這山林的景象依然令他們歡愉。


    坐在石崖上,看東方漸白,此情此景很是驚豔。


    這是喬苓第一次看見山林之中的日出。


    忽然,她感到一陣暈眩——不對,明明應該還有三個多小時的藥效,為什麽會……


    喬苓俯身而蹲,緊緊抱住了自己。


    “怎麽了?”


    “有點兒……難受。”喬苓幾乎是咬著牙說出的這句話。


    景策再次召喚出伏羲,將喬苓送進了駕駛艙,隻是ril的駕駛艙一次隻能接納一個生命體,當喬苓入倉之後,景策不得不退了出來,將她交給伏羲照顧。艙內的喬苓漸漸恢複過來,她輕撫駕駛艙內的各個按鍵與手柄,這裏也有一股淡淡的煙草香味,是景策身上的味道。


    喬苓試探一般地開口,“……伏羲?”


    “在。”ril低沉的聲音響起。


    “你的名字很好聽。”


    “謝謝。”伏羲道,“景策說‘伏羲’是一位上古的帝王。”


    “是嗎”喬苓一笑,“……伏羲,我有件事想問你。”


    “請說。”


    “金枝在挑選七執候選人的時候,有沒有不給ril的先例?”


    “不會的。”伏羲道,“事實上,給予新人ril,就是他們被選中的證明。”


    喬苓的目光黯淡下來。


    至今也未曾找到她的ril,是說,她與七執無緣嗎。


    不過也是……她的資曆太差,和景策這種十一歲就成為正式執行官的天才比起來,她沒有被選中,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對七執的渴望在喬苓的心中一閃而過,那一陣令人戰栗的感覺又隨即出現,仿佛一陣極重的壓迫感襲來,喬苓嚇了一跳。


    好想……逃開……


    喬苓再一次抱緊了自己,低聲道“……你幫我問問景策,願不願意現在就和我回零式。”


    她的七執之路,恐怕就要到此為止了。


    雖然可惜……但……


    太難受了……


    “好。”伏羲輕聲道,“不過您恐怕得一直在駕駛艙帶著,很奇怪,外麵金枝之屑的濃度一直在上升。”


    “嗯。謝謝。”


    那一分壓在身上的沉重感越來越重,讓喬苓幾乎要喘不過起來。


    “……伏羲,快帶我離開這裏!”


    “……是。”


    回到零式之後,車中人的神情又與先前不同,失了玩偶與遊戲手冊的人們之中,一小撮人因得了ril——這等同於正式確立下他們七執候選人的地位,也就不再計較先前的黑包事件,又變得高興起來。


    而另一批人,在這顆小行星上愣是找了三天所謂的“金枝源頭”,最後不明所以地回了車,得知周圍有些看起來不如自己的甚至也成為了被選中的那人,擁有了自己的ril,則更加羞惱。


    幾家歡喜幾家愁,大約就是這樣吧。


    人們私下裏交流信息,排出了這一次獲得ril機甲的四十一人的名單,已經喪失機會的眾人聚在一起,對著名單評頭論足,大有真是瞎了主辦方的狗眼之意。


    景策與喬苓找了個位置坐下,零式很快啟動,向著裴菲柯特星的方向。


    車廂兩側的窗簾驟然合起,車廂中昏暗下來。


    廣播裏,一陣雜音之後,那個清冷的女聲又再次響起。


    “下麵播送本次七執候選人入圍名單——第一位,0622號,景策。”


    在車門的空曠處浮現出曾經在國博玻璃幕牆上出現過的全息影像,景策的身影在那裏有片刻的浮現。


    “第二位,1216號,將遲。”


    喬苓心中一動,原來那少年叫將遲,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第三位,1644號,周升。”


    ——這個名字喬苓也是知道的,是帝中的學長!


    ……


    四十一個名字報完,喬苓發現,自己也隻認識前三個人而已,眾人隻當廣播完畢,又開始私下聊起天來,未曾想,廣播卻繼續道:


    “第四十二位,0821號,喬苓。”


    連喬苓自己都嚇了一跳,一旁的景策卻毫無反應,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樣。


    整個車廂是死一般的沉寂,隨即便聽見那些同樣沒有得到ril的人高聲的抗議。


    “一定是哪裏弄錯了!這人連自己的ril都沒有!”


    “憑什麽!?是主辦方的黑幕嗎!”


    廣播有片刻的停頓,卻沒有給予眾人激烈的抗議以回應,那個清冷的女聲繼續道:


    “第四十三位,0001號,楊令元。”


    全息影像上投射出一位身著白色襯衣與米色西裝褲的青年,這個人的書生氣很重。


    片刻的靜寂之後,列車裏的落選者爆發出比先前還要激烈的怒火——


    未曾想,這一次的選拔,竟然有兩人在沒有得到機甲的情況下,獲得了候選人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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