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便是一陣沒來由的心慌,她咬著下唇想要改口,又張不開嘴。


    她清楚的看見唐煙兒眼裏的暖色褪去,細眉折起,大而明亮的眼睛壓低,仿佛帶著一種茫然和莫名其妙受傷的憤怒。然後一切都被一層霧氣一樣淡漠的神色遮掩,僅僅瞬息之間。


    “哦……”她拉起笑臉,隻是笑意虛浮,完全沒有染上那黯淡的眸子。她笑問:“那是送給誰的呢?薑黎……有喜歡的人嗎?”


    “不是!”隻是想趕緊阻止她的誤解,但是又發現答案並不那麽真實……貌似。


    “我……隻是……這個……”真恨她沒有唐煙兒那樣舌綻蓮花的一張嘴,她越解釋越心慌,竟然連汗都急出來了,眼見唐煙兒眼中的不耐煩越來越濃,她糊裏糊塗的說:“是……是……送給掌門的!”


    唐煙兒正準備轉身,背影僵硬了一瞬:“什麽?”


    “我……”薑黎發現這個借口爛透了:“不是……隻是因為……因為掌門,不知道黛湖的彤管紅了吧所以我想給他看看……”


    “他知不知道彤管紅了關你什麽事?他從小在青陽山上長大他會不知道?”唐煙兒撩起一邊眉梢,那樣的神氣薑黎很陌生,滿是不耐煩和冷淡漠然。她的語氣尖銳就像說得各殿長老意欲吐血時那樣,冷冷淡淡,高傲至極。


    薑黎瞬間覺得心裏透涼,低下頭嚅囁著無地自容。


    “給我。”


    “啊?”


    “你不是要給景年嗎?我幫你給他。”唐煙兒冷硬的說。


    “啊……不,不用了……”薑黎怎麽能真讓她把這束彤管交給景年?


    唐煙兒抬眼:“你信不過我?”


    “不是……!”薑黎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她看見唐煙兒狠狠皺了皺眉,滿臉怒氣:“不準!”


    “什麽……?”


    “不準你給景年!”她突然不再掩飾自己的怒意,惡狠狠的說:“景年……不會收的!你也不準給他,聽到沒有?”


    雖然完全不明白怎麽回事,但是卻正合薑黎的心意,於是點了頭。唐煙兒一甩袖子眨眼間不見了。


    景年正喝著茶,就見門口兩扇門悲慘的撞到牆上,自己的寶貝徒弟怒氣衝衝的走進來:“景年,你什麽時候跟薑黎勾搭上的?”


    “噗……!”景年一口茶嗆進喉嚨裏,趴在桌上直捶胸口:“咳……咳咳……什……咳咳什麽?”


    唐煙兒滿臉不虞走過去在他背上重重拍了幾下:“我說,你什麽時候跟薑黎勾搭上的,別跟我說沒有,沒有她怎麽會要送你彤管草?!”


    景年剛直起腰就被自己那不肖徒兒一掌拍下去了,那死丫頭是下了死手,把他當老木樁子拍啊!


    “我當然沒有!她要送我彤管草?”景年臉上的不可置信不似作偽,唐煙兒手在景年桌上一撐坐上去:“唔……也對,你要敢去勾搭誰我爹爹今晚就要去夢裏找你算賬。”


    “呸,唐煙兒別老拿你爹說事兒!他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他,死了還能奈我何?”景年怒道。


    唐煙兒一臉奇異神色表示此話可信度著實不高,又說:“這麽說,你真是有打算去勾搭誰?”


    “我何時說過!”


    “剛才啊,你不是說爹爹奈何不了你嗎?”


    “我……你……”景年簡直百口莫辯:“我勾搭誰不勾搭誰關你爹什麽事?什麽勾搭不勾搭的,你能用點兒好詞兒嗎?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那你到底是勾搭不勾搭嘛?”唐煙兒全不介意用詞的問題。


    “當然不!”景年一臉悲憤!


    “真的?”唐煙兒把臉湊過來確認,景年哭笑不得:“到底是什麽了?”


    唐煙兒別別扭扭的說了,末了俯下身對著景年的臉說:“不管薑黎送什麽,你都不準收!聽到沒?”


    “聽到了……”景年無奈苦笑:“你呀……還是快點給我滾吧,整天給我找事做,嫌我不夠忙嗎?”


    唐煙兒得了允諾換了張笑臉,繞到景年背後給師父捏肩:“師父說的什麽話,這不有我呢嗎?有事弟子服其勞,你有事吩咐唄!”


    有琴徵上午才見薑黎出去了,回來時懷中抱著一束捆紮仔細的彤管草,卻是無精打采,麵色萎靡,不由得出聲詢問:“小黎,怎麽了?”


    “沒……沒事……”薑黎笑了笑,隨手把那束彤管背在身後,即使她那蹩腳的掩飾能力騙不過有琴徵,但有琴徵也看得出來,現在絕不是個問清弄明的好時機。


    她回了房間,將那束彤管擲在床上,再重重的哀歎一口氣――薑黎你怎麽就這麽蠢呢?


    這下子被唐煙兒誤會了,該死的是,她還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這麽久了,唐煙兒可從來沒有生過她的氣,看她今天那神色,卻是被氣慘了。


    她心裏愧疚的很,原本是想讓她高興的,怎麽就全都適得其反了呢?又想到自己那時候不知道是出了什麽毛病,竟然舌頭不聽話,一時說了句‘不是’。要是當時說‘是’不就好了?她想起當時唐煙兒臉上高興的表情,瞬息之間被打破,真是又愁又急。


    可是……可是若是要說‘是’的話,心裏卻不大舒服呢。


    不知為何,就是不願意看到她房間裏那麽多的彤管草。天知道,那丫頭成天到晚的橫行霸道,除了他們幾個相熟的,對著誰都是一副冷臉,看不順眼的從來不給麵子,得罪的人不知凡幾。這麽討人嫌的一個小丫頭,怎麽會收到那麽多彤管草?


    簡直就想不通了!


    一會兒又想,有什麽想不通的,那丫頭長得那麽好看,哪個人不喜歡?但凡她要是對誰笑一笑,保準骨頭都要酥了,她又是個不知道收斂的,心情好的時候對誰都亂笑,這樣一想,薑黎更憂愁了。


    一整天也沒幹什麽事,她不願這樣浪費光陰,就拿起劍去校場練劍,恰好有琴羽在,便拖了他下來陪練。


    有琴羽除了不愛說話,脾氣倒好,見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耐著性子陪她比劃。


    卻不想薑黎心裏有事,心不在焉的,劍上也沒劍氣,純粹就是胡亂發泄而已。有琴羽開始還有模有樣的跟她喂招,到後來發現這人根本無心練功也就應付了事了。


    薑黎本是一招白虹貫日,一劍揮出,有琴羽懶得躲避,撩劍格擋。上撩之後薑黎本該畫弧卸力,或擺身回蕩,或仰翻退走,誰知她竟收不住勢一頭撞了過去!


    有琴羽沒有準備,隻得連忙收劍,這一回撤,薑黎就失了平衡栽在他身上,有琴羽也倒在了地上。


    “呃……”似乎聽見姐姐的聲音,有琴羽偏頭去看,就見有琴徵略有尷尬的表情,身邊站著一個黑臉煞神,正是唐煙兒。


    “她受傷了。”有琴徵無比慶幸自家弟弟雖然不愛說話,但是每逢開口從無廢話。


    唐煙兒聽見這句立刻走下場去,薑黎又不是多嬌弱的人,早已經翻個身自己躺在一邊的地上了,唐煙兒皺眉打量她一番,問:“傷哪兒了?”


    薑黎已經無臉見人了,一個月以內兩次受傷,前一次還好說,這次不過是日常喂招,竟然把腳給崴了,這種低級錯誤簡直太丟臉了。


    偏偏,丟在了她最不想丟的人麵前。


    唐煙兒語氣生硬,她也不樂意說話,兩人在校場裏一站一躺僵持起來。


    有琴羽早就一溜煙的爬起來跑到姐姐那裏去了,薑黎站不起來,一直躺著也很尷尬,還是唐煙兒注意到不遠處投注來的各式目光,低身把薑黎抱起來。


    “不用……你放我下來……”被一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丫頭片子打橫抱起來真的很丟臉,以前沒人時給唐煙兒抱一抱也就算了,現在大庭廣眾……好吧,其實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和唐煙兒兩人都貌似賭著氣。


    “少廢話。”唐煙兒不耐煩道,腳下生塵,朝著薑黎住處就飛了出去。


    撇開了一眾閑雜人等,高空之上,唐煙兒終於拉下臉來問:“你那束彤管,到底是給誰的?”


    薑黎垂眸別臉不做聲,唐煙兒怒了:“到底給誰的?我知道不是給景年的,要是給景年的你就等著我爹爹晚上來找你吧!”


    薑黎想笑,又深覺此刻不是時候,忍笑忍的辛苦,唐煙兒問:“是不是給我的?”


    “要我說不是呢?你會不會把我扔下去?”薑黎看看腳下林海波濤,本是玩笑,誰知唐煙兒一本正經答:“會!”斬釘截鐵半點不猶豫,還追問道:“所以到底是不是?”


    薑黎哭笑不得:“你這不逼著我說是嗎?”


    “……那,到底是不是嘛?”那人的聲音低落了下去,沒了霸道以後,又如個孩子般糯軟。薑黎覺得麵上潮熱,把臉埋進唐煙兒胸前冰涼的織錦裏,悶聲答道:“是……”


    就算把臉埋在她懷裏,都能感覺到這丫頭就像忽聞喜訊一樣的整個人都活了過來,重新恢複滿身活力,抬眼,果不其然對上一張燦爛笑臉,那雙大眼睛彎成月牙都快找不見了。


    “至於的那麽高興麽……”她小聲道。


    不說還好,一說唐煙兒就瞪起眼:“那你為什麽騙我?”


    “我……”薑黎再次覺得自己蠢透了,要怎麽跟她講自己竟然為了個小孩子吃味?吃味?不不不!絕對不是!她怎麽會為唐煙兒吃味?她懊惱不已,偏偏唐煙兒樂得看她臉色愈紅,懊喪愈深,直追問著:“為什麽呀?你明明就是送給我的,騙我做什麽?”


    “不做什麽,看你討厭不行嗎?”薑黎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唐煙兒反倒笑了:“討厭我的人不少,你卻絕不是其中一個。”


    “幹嘛那麽肯定?”


    “因為薑黎喜歡我呀!”她說的大言不慚,一口理所當然,薑黎臉色更紅:“破小孩兒,誰喜歡你!”


    “不喜歡我幹嘛送我彤管?”


    “我是怕你沒收到彤管要哭鼻子而已!”


    “我收到了呀,好多呢,都扔了幾趟了。”這話一出,就見薑黎臉色黑了下去,唐煙兒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


    唐煙兒嘻嘻笑著:“你放心我回去就把那些彤管全部扔了,叫人拿去給茅房加頂。”她這句說完,人已經落在薑黎的小院裏,抬腿踹開門進去,就見床上那一束彤管。


    “我隻要這一束!”她把人放在床上,拿起那束彤管寶貝似的藏在身後。


    薑黎看她那孩子氣的德行不禁破功笑了出來。


    “你等著。”她說,回頭去院子裏喊了一聲:“銅板,元寶!”


    不一會兒錢銅和王大寶就跑了進來,唐煙兒說:“去藥堂拿點兒活血化瘀的藥膏來。”


    回房薑黎說:“幹嘛給人家取些不倫不類的外號?”


    “好叫而已啊。”唐煙兒說。薑黎也拿她沒辦法,腳上腫起了一大塊,但是習武之人受傷總是難免的,崴個腳隻是小事情,她完全沒在意。


    她沒在意的事情自然有人在意,唐煙兒終於舍得放下那束彤管,坐在床尾脫掉薑黎的鞋子:“腫的好高……”


    “沒事的,過幾天就好了。”薑黎毫不在意。


    唐煙兒皺著眉:“過幾天就要出發了,來得及嗎?要是沒好就走,說不定會留下毛病。”


    “哪有那麽嚴重。”


    過了一會兒錢銅和王大寶拿了藥膏回來,唐煙兒就幫薑黎敷上藥,又扯了幾句,她忽然湊過臉來正色問:“薑黎當真喜歡我嗎?”


    她越大那張臉就生的越晃眼,猛的一湊過來薑黎腦筋都不好使了,連忙別過頭去:“誰喜歡你啊……”


    “薑黎!”小孩兒又怒了,氣鼓鼓的瞪著她。薑黎無奈:“你這不是逼著我承認嗎?”


    “你……你彤管都送我了!”她指著罪證義正言辭,薑黎好笑的看著她:“是啊,我彤管都送你了。”這句話的語氣陡然溫柔下來,若有深意般,唐煙兒想了想,怒意又煙消雲散:“那麽,薑黎是真的喜歡我吧?”


    “不是說過了麽……煙兒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隻是因為這樣?”


    薑黎瞥眼:“還要因為怎樣?”


    “唔……”唐煙兒略一思忖:“不,這樣就很好了。”她拍著胸口保證:“我會永遠都對你這麽好的!”


    薑黎一愣,隨即笑道:“嗯,好。”


    真是個孩子呀……


    立春那日,出發去揚州的一行人拙劍台辭別。以出師下山遊曆的名義,以唐煙兒,薑黎,有琴徵,有琴羽四人為中心,一行七八人拜別師長,背上行囊,跨馬執劍。


    景年把那把纏滿了破布的劍拿出來,趁著身周無外人低聲罵道:“死丫頭,這下沒人給你背劍了,出門在外還是要把劍帶上,雖說等閑人奈何你不得,萬一遇到上次那樣人數眾多的情況還是一劍在手妥當些。”


    “知道了知道了。”唐煙兒頗為無奈的接過劍:“為什麽你的劍要這麽長呢?像爹爹那把多好,又輕又小……”


    “那是你爹懶!”對子罵完父,到底又心疼徒兒,又提議:“要不我把你爹的劍給你?”


    “不要!”唐煙兒斷然拒絕:“你自己留著吧,爹爹要是泉下有知我跟你搶,指定要大義滅親的。”


    “說什麽呢……”景年拿過她手中的劍,把那把塵封八年的劍上的破布拆下來:“我之前給你細細保養過了,你拿著,別人認出來也不怕,你就是我景年的徒弟,要遇上打不過的就捎個口信回來,不管在哪裏師父都去給你報仇。”


    “知道了……”那把劍上髒兮兮的破布一點一點拆下,露出多年不見天日,依舊嶄新光滑如初的劍柄。與景年一貫的簡潔形象不同的是,這把劍雖然通身銀色不見一點多餘的裝飾,卻滿布鏤花。遊龍吞口,鯊蛟皮纏手,刃上鋼花,銀光耀目,寒氣逼人。


    劍鞘上滿布祥雲,標誌著主人劍走輕靈,麒麟踏日,寓意主人君子端方,坦蕩德行,鞘口銘牌處嵌白玉雕之‘驚鴻’二字,雖然君子端方與唐煙兒不符,卻委實一把好劍!


    “此行路遠,萬事小心。”


    “是!”唐煙兒收好劍,跪下鄭重磕了個頭:“徒兒遠離,師父請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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