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那間客棧門裏門外都是血,自然是住不得了,幾人收拾了東西出得門來,門外已經打掃得差不多,除了血跡和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幾乎想象不出這裏一刻鍾以前還是一片修羅場。


    唐煙兒走去敲了附近一家店的門,門立刻應聲而開,裏頭掌櫃小二麵無表情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將他們請進去。如慧始終抓著有琴徵的袖子,小小聲的哆嗦著說:“會不會……這家店也……”


    有琴徵看了她一眼,她就乖乖閉上嘴,安靜跟在後麵了。


    “麻煩四間房,燒些熱水。”薑黎說,小二帶他們去房間,唐煙兒進了門東西一扔就坐在椅子上發呆,薑黎把行李都歸置好,才問她:“在想什麽?”


    “……在想怎麽跟你解釋。”薑黎抽了條帕子給她擦擦臉,溫聲道:“為何要給我解釋?”


    唐煙兒看她一眼:“你不想知道嗎?”


    “想。”薑黎笑笑:“但你可以先休息。”


    唐煙兒握了她放在自己臉邊的手,用她的手心貼著自己的臉,好一會兒才長長的歎出一口氣:“真是……我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煙兒累了。”


    唐煙兒搖搖頭,末了又苦笑說:“我原先也沒想到還真會動用景年的名字,而今不但用了,還是這麽早就拋了出來,想必接下來一路是不寂寞了。”


    “這話怎麽說?”薑黎問,自己一想,又補充道:“煙兒是擔心會有黑道聞聲來尋釁找麻煩,還是會有白道托故結交?”


    “兩者皆有,算來,前者危險些,後者麻煩些。”唐煙兒唇角拉出一抹邪氣:“都不是些好相與的。”


    薑黎深知她身為青陽派弟子都逃不過這些,何況掌門愛徒的煙兒?隻得抱抱她柔聲安慰:“且先不去想吧,這種事情多思無益,不如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嗯。”唐煙兒應道,捉著她的手從臉上挪到唇邊,漫不經心道:“從何說起呢?這樣跟你講罷。”


    “從中原以西,至隴右道玉門關皆是我大夏國土,再往西,圖倫磧沙漠那邊高昌,焉耆,龜茲,於田,疏勒,樓蘭,小宛,莎車,大月,吐火羅等等諸國,雖對夏稱臣,也各設都護府,但其實……不提也罷。更往西,是波斯,大秦,往南是天竺,近年大夏與各國來往頻繁,都城之中更是多有胡人,曾有外國王室避禍而來,此種屢見不鮮。”


    “阿薩辛聖教便是其一。我幼時爹爹曾給我講過典故,這阿薩辛聖教源自吐火羅與波斯一帶,那邊的人民信仰安拉,大約是一種神靈。阿薩辛屬於其中一支教派,然屬異端,專門培養刺客刺殺政敵,在那一帶臭名昭著,貴族官員聞名色變。傳說他們將少年自小培養,在山中修築人間仙境,令青年刺客昏睡中被運到那裏,享受美酒佳肴,美人服侍,醒後教之能刺客,死則享福如此,以此哄騙人為他們賣命。


    這種刺客都被稱作‘阿薩辛’雖然在我們中原來說功夫不怎麽樣,但勝在數量眾多且精通暗殺,無所不用其極。(.好看的小說)後來隨著在吐火羅和波斯本國受到打壓而慢慢往東滲透,化名‘紅衣教’傳入中土。二十年前盛極一時,因為行事歹毒狠辣,蠻不講理,禍害百姓,武林中不論黑白都深惡痛絕,終於聯手共同剿滅,誰知若幹年後又改名‘阿薩辛聖教’卷土重來。”


    “唉……”唐煙兒歎氣:“我年幼時有幸曾被這些阿薩辛刺殺,對於阿薩辛的事情自然會有所了解,今日看那糟老頭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又聯想到五道口曾是紅衣教繁盛時的五道轉運司,想來那個土匪頭子白朗也是因為什麽事不得已受製於人的。”


    “我聽說阿薩辛聖教自有很多陰毒的法子去控製人,今天那個小女孩看上去古怪的很,怕不是傀儡便是用了藥物的。”唐煙兒揉揉眉心,顯然這些事說起來費神得很:“隻是未曾想到,二十年前就被剿滅的紅衣教,怎的到如今竟然還有這樣大的勢力?難道如今黑道上名噪一時的不該是吐蕃那邊劍南道附近的聿齎城嗎?”


    薑黎對這些江湖舊聞知之甚少,乍一聽聞完全摸不著頭腦,看唐煙兒一副傷腦筋的神色隻好寬慰她:“好了,別想那麽多了,你現在還是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好歹明早離了這危險的地方再說別的。”她拉唐煙兒起來,自然至極的去解女孩兒衣帶:“這次我幫你擦背我幫你洗頭發好不好?”抬手撫平那眉上皺褶:“別想了。”


    洗過澡,換了衣裳,唐煙兒躺在薑黎身邊,是倦了,卻因為久違的殺戮有些興奮過頭,睡不著。


    正好薑黎也睡不著,她翻身一隻胳膊搭在薑黎身上,小聲道:“那個……之前,對不起。”


    “什麽?”薑黎問道。


    這邊的店裏一間屋子裏是一張床,架子床的帷帳放了下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薑黎隻能盡力的去捕捉唐煙兒聲音中不經意帶出的情緒,不然這別扭的小孩,難得坦率說出軟話。


    “之前……我分明承諾過,非到逼不得已,你不用殺人,今天卻還是借你的手,殺人了。”


    “對不起。”


    薑黎輕輕的笑了一聲,回手摸索著撫上她的發鬢:“這難道還不是逼不得已嗎?何況你本就沒說錯,劍是凶器,為戰而生,若不是有著殺人且被殺的覺悟,根本就不該拿起劍。”


    唐煙兒腦袋靠在她肩上,悶悶的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薑黎聲音澀然的響起:“況且,當初是我自己上的青陽山,沒人逼我,我既然自己跳進這江湖裏,自然該想到這往後不得太平,莫說殺人,便是被人殺了,也怪不得旁人的。”


    “煙兒不也是如此?比起煙兒,我已經幸運很多。這還要多謝煙兒百般維護我,否則……哪有薑黎今日。”


    唐煙兒卻仿佛被這樣的話說得委屈了,悶不吭聲的抱緊了薑黎,呼吸起伏,竟然帶上了要哭的架勢,好一陣子才平息下來:“……才不是。我……我說過要保護薑黎的,原該如此。(.好看的小說)”


    “可是煙兒,你我非親非故,你待我已經太好太好,你何必這樣苛責自己?”不明白這孩子是從何而來的這般執著,薑黎隻能疼惜的拍著她的背:“誰能保護得了所有人呢?”


    “薑黎不願被我保護麽?”唐煙兒猛的推開薑黎撐起身子來氣惱道。


    薑黎哭笑不得連忙去拉她:“說的什麽話,哪裏有不願意?”


    “那你……!”


    真是講不得道理,薑黎無奈,跟個小鬼頭講什麽道理啊?這丫頭分明就是被寵壞了,胡攪蠻纏任性妄為,哪裏講得通道理?


    歎一口氣,把人拉回懷裏來:“好了煙兒,我不怕,也不怪你,這不是你的錯,明白了麽?便不是你,不是今日,我身在江湖,總有一天會殺人的。毋須自責了,睡吧。”


    懷中的人漸漸安靜下來,靠著薑黎的肩,以一種並不陌生,卻也不曾如此貼近的親密姿勢,在薑黎的懷中睡著了。


    次日一早,所有人就早早起身,洗漱得當,連早飯也沒吃,草草打包了幾個餅子就啟程上路了。


    路上唐煙兒撿了些要緊處與其他幾個人說了,雖然一直沒問,但始終疑惑不已的幾個人這才稍稍平複了眉頭。唐煙兒很慶幸跟在自己身邊的這些人對她的信任,也很慶幸他們足夠沉得住氣,否則她一定要煩死。


    幾人騎在馬上走上官道,因為有唐煙兒在,周圍等閑人是不可能靠近而不被發現的,他們就放心的開始討論昨晚的問題。經過昨晚的殺戮,幾人看上去都似乎與以往不同了,似乎更加穩重,也似乎更加鋒銳。


    “那阿薩辛聖教卷土重來卻不怎麽聽聞,如此隱秘行事,總給人一種不好的預感。”有琴徵道。


    唐煙兒笑著接口:“姐姐,這種預感通常都會應驗。”


    聽她這麽說秦奏凱就急了:“那怎麽辦?會出什麽事呢?鬆州離青陽也不算很遠,在這種地方竟然有這樣大的勢力青陽卻一無所知!我上次一直是走的水路,不曾經過這五道口,不然,還不知道會被隱瞞多久。”


    唐煙兒沉吟了一會兒,皺眉道:“具體怎麽樣我不太清楚,但是你想,一個外來的教派勢力,在中土能謀求什麽呢?所有的勢力所謀求的都是一樣的東西吧?地,人,財,謀求勢力和影響力,阿薩辛聖教,也就是紅衣教一直臭名昭著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他們使用藥物控製百姓,在他們所盤踞的地方往往整個城鎮的居民都會被控製,因此相當隱秘,不容易被官府發現。”


    “這不是邪教麽?”如慧駭然道。


    “是啊。”


    “中原武林這些年一直暗流不斷,正派之間尚不能精誠合作,這些邪派的事情若是鬧了出來,還不知會是怎樣混亂呢!”有琴徵望向唐煙兒:“我聽聞這黑道上風頭最勁的執牛耳者乃是聿齎城,本也是個西域傳來的,後來在吐蕃一帶占地為王紮下了根,當地民眾都相當的支持他們,因而前些年勢力極大。吐蕃一帶甚至連官府也要避讓三分,聿齎城儼然國中之國,最繁盛時勢力已經滲透進中原江南一帶,後來因為逐漸北移,意圖向北方發展,所以才和正道引起衝突的。”


    “聿齎城的事情我倒不是很了解,不過想來也是,中原北方向來都是各大名門正派的地盤,雖然聿齎城的名聲不如紅衣教那麽臭名昭著,但一則也是番邦異端,名門正派往往堅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排斥外人。二則行事我行我素,離經叛道,難免為正派人士所不容。爪子伸長了總會有人不滿,若是八年前沒有正邪一戰,如今正道的地位恐怕就岌岌可危了。”唐煙兒笑說。


    秦奏凱好歹年長一些,說到這陳年舊事就有了談資,便開口說:“八年前的事情我倒是親身參與,雖然那時我還隻是一介白衣,但也曾隨行參加,當時真是盛況空前,與聿齎城一戰慘烈異常!咱們這邊是七大門派聯手,聿齎城也有一些幫手,但主要還是他們自己,能以一己之力抗衡七大門派,還讓正道元氣大傷,這得是多大的本事啊!唐師妹說得對,要是當時沒去剿滅他們,現在遭殃的就是我們自己了!”


    “那聿齎城真的那麽厲害?現在江湖上也時時能聽到聿齎城的名字,可是如果當真這麽厲害,為何卻不怎麽見他們的影子?”如慧問道。


    “這你就不懂了。”秦奏凱搖頭晃腦的說:“那聿齎城是歪魔邪道,和咱們這些正派不同。咱們是廣開山門,收授武藝,那聿齎城呢,雖然也教門人習武,但是主要還是靠經商的,所以聽說聿齎城特別有錢!當初咱們打到他們荊江河運總舵的時候,收繳的金銀財寶全部用大紅箱子運,裝滿了好幾艘船!你說那聿齎城是得有多有錢?”


    “所以正道就內訌了。”唐煙兒恰是時候的譏笑道。


    “呃……這個。”秦奏凱尷尬的摸摸鼻子,薑黎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見財起意,原本就很正常,本來七大門派圍剿聿齎城就是為了利益,眼前有更大的利益的時候很難不動搖啊。”


    “薑黎,你說話別那麽難聽好不好?你也是青陽派的人!青陽派也是正道七大門派之一!說的那麽清高,好像把自己都摘幹淨了似的!”秦奏凱不滿道。


    走在他們之間的有琴徵隻好勸和:“好了,小黎也隻是就事論事,世間道理本就如此,也沒有說誰摘幹淨了的。”


    秦奏凱看上去仍是不服,卻不好開口駁了美人的麵子,隻好悻悻住口。


    唐煙兒偷偷對薑黎笑一笑,惹來薑黎瞪她一眼。


    她把馬靠過去,低聲打趣道:“不錯嘛,口才見長啊。”


    “都是你,一定是你整天在我耳邊什麽青陽派青陽派的,搞得我也跟著學了過去!”


    “哈哈哈……”唐煙兒縱聲大笑:“好好好,都怪我,我負責還不成嗎?”


    “阿薩辛聖教恐怕不會善罷甘休。”有琴羽開口從來都是直奔重點。


    後麵幾個麵麵相覷:“對啊,那怎麽辦?我們知道了他們這麽大的秘密,他們肯定不會平白放過我們的!”


    唐煙兒老神在在的一攤手:“能怎麽辦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昨晚是人家打不過你這才不得已放我們走,而且,也是那個土匪頭子還算講道義。若是往後被他們惦記上了,恐怕就沒那麽好解決了,畢竟我們在明,他們在暗,打不過還有很多別的辦法,也保不準他們就沒有高手,我看昨晚那個小女孩就很是不簡單!”有琴徵道。


    “嗯,我聽聞苗疆有人煉製蠱人,人活若死,沒有思想知覺,隻如傀儡憑人控製。阿薩辛聖教本來就是擅長以藥物控製人,又以刺客聞名,我想那個女孩應該也是被藥物控製了的,不然哪裏可能小小年紀那麽高的功夫?”唐煙兒聞言讚同道:“隻是什麽藥這麽厲害?小女孩也如同絕世高手一般,這般功夫沒有個十幾年絕對練不出來。”


    “那麽此行就危險了。”


    唐煙兒點頭道:“俗話說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無妨,我們去下個鎮子落腳的時候往青陽回個信,好歹也要告訴景年的。實在不行……”她彎起嘴角,一臉不懷好意。


    薑黎太熟悉她這表情了,皺眉道:“又打什麽壞主意呢?”


    唐煙兒高深莫測道:“實在不行,便轉移一下各大門派的注意力,從前沒有滅幹淨,如今再滅一次就是。若是各大門派都忙著去剿滅邪教了,我想敵對青陽的力氣也可以省下來了。”


    “你倒是想得好,一石二鳥,別人有那麽傻隨你擺布嗎?”薑黎道。


    秦奏凱也一臉不讚同:“咱們八年前就損耗頗重,如今再去剿邪教,哪裏支撐得過來?”


    唐煙兒飛個白眼:“誰叫你跑前頭去挨打了?”


    “那是要借刀殺人?我青陽是名門正派,怎麽會做這種事,這要做了,以後武林同道間要怎麽說咱們啊?”秦奏凱咋舌道:“況且,又是一場大戰,還不知會死多少人呢,此種大事,非同兒戲,唐師妹怎可這樣輕浮!”


    “哼……”唐煙兒不以為意,懶洋洋的看他一眼:“師兄莫忘了,雖然我叫你師兄,我可不是青陽派的人。”


    “也不是……什麽名門正道。”


    作者有話要說:【阿薩辛】阿薩辛派(hashshashin)是中古時其活躍於阿富汗至敘利亞山區的一個穆斯林異端教派。以其秘密的暗殺組織聞名。屬於伊斯蘭教伊斯瑪儀派(ismaili)的支係尼查裏派(nizari)的異端。英文“assassin(暗殺)”的字源就是由此而來。詳情見各大百科。


    【圖倫磧】新疆塔克拉瑪幹沙漠。


    【西域諸國】那就是西域諸國,吐火羅約等於阿富汗,波斯約等於伊朗等地,詳情見各大搜索引擎。


    【吐蕃】吐(tu)蕃(bo),7~9世紀時古代藏族建立的政權,是一個位於青藏高原的古代王國,由鬆讚幹布到達磨延續兩百多年,是西藏曆史上創立的第一個政權。聿齎城位於其勢力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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