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等不到青陽派的人出來露麵,城裏沉不住氣的人終於忍不住來莊子上遞了拜帖。唐煙兒隻管把有琴徵推出去與他們應酬客套,自己卻縮在莊子裏閉門不出,每日跟有琴羽白朗拆拆招,指點一下薑黎的功夫,喝酒賞花,悠閑得很。


    竹青看得老大不高興,問她:“你們這群人裏不是你主事的嗎?幹嘛讓她去?”


    “她?誰啊?”唐煙兒明知故問,竹青翻個白眼給她,根本懶得回話。唐煙兒笑道:“誰說我是主事的了?我就一小孩兒啊,這種事大師姐不出麵難道還輪得到一小孩兒嗎?”


    竹青心道,真不知是哪家造孽生得出你這樣的小孩兒。


    “哎,你的武功當真是不要了嗎?”竹青正轉身想走,就被唐煙兒叫住,竹青受傷已有多日,眼看再拖下去就回天乏術了,唐煙兒也不願因她與有琴徵生出嫌隙,隻得主動來問。


    竹青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笑道:“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武功全失了。”竟是拿唐煙兒的話來堵她。


    “隨便你好了,保護誰可不是一句空話。”


    竹青駐足半晌,最終無奈苦笑:“我怎麽……唉……總是這樣。”為了有琴徵,再多不願的事情都做了,也不多這一樣。


    “來吧。”她對唐煙兒笑笑:“有勞了。”


    唐煙兒叫了錢銅過來,開一張方子讓去抓藥,又吩咐莊子裏的下人燒水備好,等錢銅把藥抓回來就煎好與熱水合成藥湯待用。另一邊,吩咐等有琴徵把客送走就帶過來,囑咐她帶上銀針,這才跟竹青進了房間。


    竹青一邊寬衣解帶一邊打趣說:“看不出你倒是允文允武,還會藥理?”


    “哪有那麽厲害。”唐煙兒道:“不過久病成醫――武功盡失,我也不是一次兩次,這調理的方子是背也該背下來了。”


    竹青倒是沒想到,武功盡失的事情倒不鮮見,但是失而複得就不那麽多見了,尋常人一生中能被廢去武功一次再修煉回來已經可以算是命途多舛,奇跡一樣了,譬如竹青自己。但若如唐煙兒所說,她竟不止是一次兩次?


    想到這裏不由得多看這小丫頭兩眼,想不通,這丫頭看起來就是個富貴命,當是一生順風順水的,哪裏找來這麽多罪受?


    此時竹青已經脫下上衣,露出疤痕遍布的身體,唐煙兒皺眉探看許久,又伸手摸上去,仔細循著脈絡檢查一番,問了她一些問題,這才準備運動替她修補經脈。


    她一手貼上膻中,一手貼上氣海,手掌發熱,一股溫暖醇厚的氣流灌進穴位裏,竹青微微眯起眼,立時明白了為何有琴徵執意要唐煙兒來幫她。


    這內力……的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精純。然而令人詫異的是,唐煙兒的內力雄渾程度相對於年紀而言稱一聲天資絕頂還說得過去,但是那精純的程度卻是尋常人精煉一生都難以企及的。她一個小丫頭,年不過十五,便是打娘胎裏開始練功恐怕也練不出如此精純的內力吧?


    “專心一點。”唐煙兒輕道,她這邊屏息凝神在仔細修複竹青的經脈,那個正主兒卻天馬行空不知在想什麽,氣海裏微弱的內息要聚不聚,要散不散,實在搞得她很不耐煩。


    唐煙兒當日對她下的禁製不可謂不高明,幾乎鎖死了全身十二經大穴,她強行衝破無異於自毀城池。而此時由唐煙兒幫她重建,精純的內力對於竹青而言,不亞於洗經伐穴一遍,對於她之後的武學之路是有益無害。


    有琴徵送走了前廳的客,下人就立即把唐煙兒的話轉達給她,她知道唐煙兒這是要幫竹青療傷了,趕緊回去拿了銀針去屋子外等著。


    藥湯也已經備好,隻等門開。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唐煙兒開門出來了,揮揮手讓人把藥湯抬進去。有琴徵忙不迭就要去看竹青,又想唐煙兒該是有話要對自己說,隻好強自忍耐,去問唐煙兒:“煙兒,她怎麽樣?”


    “沒事了,你進去,把她各個奇穴都點通一遍,督促她泡泡藥浴,運功一個大周天,明日開始就可以慢慢恢複內力了。”她似乎也很疲憊,拉長個調子懶洋洋的說完,揮揮手權當告辭,就自己貼牆根兒溜回房了。


    竹青內力恢複自然是好事一件,他們知道竹青與有琴徵的關係的,自然早就把竹青算作自己人,她內力恢複自己這邊實力也大漲一截。白朗是最高興的,一早就興奮的摩拳擦掌,巴不得立即就和竹青打一架看看。


    日子一晃就過去了,雖然有琴徵已經和各大門派都聯絡過了,但是終究有些人還是唐煙兒去比較合適。赤霞山莊的二少爺葉軒文在明月樓住了不少時候了,向莊子上遞了幾回拜帖,都是有琴徵接待的。有琴徵認為,青陽派與赤霞山莊世代交好,唐煙兒此次出行也沒有保密,雙方畢竟交厚,唐煙兒老不露麵也不是回事,因此力薦唐煙兒親自去見一見那位二少爺。


    青陽派與赤霞山莊的友誼由來已久,但是關係最近也最好的一代是前任掌門聞人秋,聞人秋未繼掌門位時與赤霞山莊的少爺葉紅是知己之交,雖然後來大了,各自有了各自的責任,來往就少了,但是依然十分要好。


    可惜後來赤霞山莊內部爭權內亂,葉紅英年早逝,葉紅逝前下令赤霞山莊與青陽派永為兄弟,同生共死,聞人秋也大力幫助赤霞山莊,並扶持葉紅獨子葉流暉繼位莊主。葉流暉比景年大幾歲,因為自小就經常來往,所以關係很好。但唐煙兒雖然是景年親傳弟子,卻是在景年離開青陽派以後,因此輩分算來很親近,其實與赤霞山莊一點都不熟。


    也是因為這樣,她才遲遲不願去見葉軒文――畢竟是個半大孩子,應當熟悉其實又不熟悉的人最不知道怎麽應付了。


    薑黎笑她:“還當你真是什麽都知道,無所不能呢?往日不是舌綻蓮花嗎?何況葉莊主與掌門關係那麽好,你怕什麽啊?”


    “誰怕了……!”唐煙兒不悅的瞪起眼,扶了扶頭上帽子,刷拉一聲展開折扇跨進了明月樓的門檻兒。(.無彈窗廣告)


    守在門口的仆人就見一個明眸皓齒,雪肌烏發的小郎君著圓領春衫,戴個烏紗軟腳襆帽,搖著灑金玉墜折扇,領了個妙齡少女往裏進。這明月樓雖然也給人住,卻不是純然一個客棧,看這裏邊來往女子花枝招展就知是個風流所在,等閑女子往裏進的可不多。


    眼下這個小郎君漂亮得過分,滿臉稚氣一看就是個女娃娃不說,後邊那個少女也是做閨中打扮,怎麽看都覺得放進來不妥。仆人連忙上前一陣好話先說著,再勸:“兩位姑娘,兩位貴人,咱們這兒不合適您來,您是要找人還是怎麽的容小的為您通報?”


    “怎麽說話的?”那小郎君眉頭一皺,麵露不虞:“怎麽就不適合我進了?小爺要進哪兒還要你允許?”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那仆人急得滿頭大汗,奈何對方聽也不聽,把他往邊上一撥:“給爺閃開,爺有正事。”言罷就橫衝直撞的往裏走,徑直穿過廳堂往中庭去了。


    這明月樓說是樓,其實不然,占地不小,中庭周圍散落著不少小院落,座座精巧美麗,座座都是銷金窟。


    唐煙兒半路上逮了個人問路,就一路直接往後麵去了。


    薑黎覺得:“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不是應該遞了名帖等人來引路嗎?咱們就這麽自己去了……”她哪裏知道唐煙兒的顧慮,一路上提心吊膽的隻把那葉軒文罵了個狗血淋頭,一看見鶯鶯燕燕與男客糾纏著經過就趕緊的岔開話題擋住薑黎視線。


    薑黎從未出過青陽地界,哪裏來過這等豔情場所,自然不知內情,可唐煙兒自詡老江湖了,哪能不知?隻差沒有明字打出秦樓楚館的招牌,別的,這明月樓和青樓有多大區別?她把薑黎往裏帶就算了,是因為想帶薑黎認識赤霞山莊的人,要是在這裏把薑黎帶壞了……她就是燒了這明月樓也不能平心頭之恨啊!


    唐煙兒一邊支吾著一邊不住的扭頭看薑黎,就怕她看到什麽不該看的。薑黎卻毫不知情,隻覺得這明月樓裏奇花異草,怪石假山,一步一景,處處玄機,看得眼花繚亂讚歎不已。若是瞅見什麽稀罕事物,就忙不迭的拉拉唐煙兒的袖子指給她看。


    唐煙兒嘴上怪她沒見識,一一說給她聽,實際上看著她欣喜神色就覺得滿心高興,隻覺得薑黎怎麽都好看,怎麽都可愛,尤其是,拉拉她袖子的小動作,簡直讓她飄飄然了。


    一麵享受著小小的愉悅,一麵擔心緊張,好不容易到了地頭,唐煙兒鬆下一口氣,看看薑黎,無奈道:“待會兒可機靈點兒,我跟那葉軒文也不熟。”心下想,葉軒文你最好沒在幹什麽不合適的事情,老子可是遞了帖子的,要是讓我撞見什麽,你就洗幹淨脖子等死吧!


    在門外又遞了一次名帖,仆人去通傳了一聲,不多時一個人就從裏邊跑了出來。白衣飄飄,劍眉星目,是有點少年俠士的帥氣,隻是這人跑到了唐煙兒跟前,看了唐煙兒一眼,就伸出腦袋四處張望,張望了半天:“誒……人呢?”


    唐煙兒心想這家夥傻的麽?無奈咳了一聲:“葉世兄……”


    “嗯?!”那個疑似葉軒文的家夥嚇了一大跳,低□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了唐煙兒好幾遍:“你就是唐煙兒?”


    “世兄有禮,家師已經已經與令尊通過信了,我……”她話沒說完就被打斷:“唐煙兒不是個女孩兒嗎?”


    “噗……”薑黎沒憋住笑了出來,葉軒文滿臉不解:“美女姐姐你笑什麽?你是唐煙兒?不對啊……爹爹說唐煙兒今年才十五,不像啊……”


    薑黎清楚的聽到唐煙兒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葉世兄,在下就是唐煙兒不假,也……的確是女孩兒,隻是出入明月樓這等地方,還是男裝比較方便,葉世兄還請見諒。”她已經很委婉的指出了選擇明月樓下榻本就是葉軒文不對,誰知那笨蛋竟然毫無所覺,隻驚喜道:“哦!原來你女扮男裝啊!”


    唐煙兒被氣得無語,與薑黎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這樣的話――赤霞山莊將八方聚會的事交給這樣的家夥,真的沒問題嗎?


    葉軒文肯定是覺得沒問題的,相互介紹之後就將二人請入室內高坐,一邊命人歌舞,一邊命人奉酒,大有客從遠方來要不醉不歸的意思。唐煙兒可不是來看歌舞的,當即就道:“葉世兄與我投緣,咱們以酒論交就是,歌舞……就不必了吧,沒的打擾了咱們說話。”


    她本是舌綻蓮花的人,這番說的親熱又合情合理,是人都該順著台階下了,奈何那葉軒文就像根木頭一樣傻乎乎的笑著:“沒事沒事,她們跳她們的,咱們聊咱們的,互不幹擾!”還盛情推薦:“這裏的姑娘可真不錯,個個都漂亮又溫柔,待我叫幾個來陪咱們喝酒!”


    感情他還真把唐煙兒當個男人了!若是隻有唐煙兒自己還便罷了,醉臥美人膝的事兒她也不是沒幹過,可是薑黎還在這兒呢!


    “不用了,我和薑黎都是女子,要女子相陪做什麽。”她話音剛落葉軒文就拊掌叫道:“對呀!那麽我叫幾個俊俏郎君來吧!”


    去你大爺的!唐煙兒眼裏冒火,差點罵出來,一把將那不安生的葉軒文按住:“葉,世,兄,我覺得咱們聊聊天就好,隻有,我,們,三,個。”她咬牙切齒說的一字一頓,手上用力按得葉軒文動彈不得,煞氣逼得葉軒文臉都白了,隻好連連點頭。


    唐煙兒這才滿意,笑眯眯的揮手斥退了一幹閑雜人等,為葉軒文倒上一杯酒:“來,我為葉世兄滿上。”


    葉軒文趕忙雙手來接,戰戰兢兢的與她幹杯,唐煙兒這才叫舒暢,笑得滿臉不懷好意,葉軒文被她笑得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妹妹有話直話……莫……莫要再笑了……葉某,可是何處惹你不高興了?”


    “世兄哪裏的話。”唐煙兒笑得更豔麗:“世兄如此盛情招待,煙兒甚為感動,為表謝意,容煙兒敬世兄一杯。”


    葉軒文再次戰戰兢兢跟她幹了杯,小心翼翼問道:“這個……我在明月樓住的事兒,妹妹不會告訴我爹爹吧?若是我何處得罪了妹妹請千萬大人大量,盡管直說,我一定賠禮道歉再不敢犯,隻求妹妹千千萬萬為我保密,若是叫我爹爹知道我一來揚州就到明月樓玩兒,我……我回家可就慘了!”


    葉軒文一張臉說垮就垮,隻差哭出來,眨巴著眼睛的揪著唐煙兒一片衣角,哀哀戚戚,好不可憐。


    搞半天,原來他這樣緊張,又這樣盛情款待,隻是因為怕唐煙兒回頭告他小狀,給他爹爹知道了讓他不好過罷了。唐煙兒與薑黎對看一眼均是無奈得很,隻得扶他起來溫聲細語道:“世兄別擔心,煙兒保證一字不說。”這邊廂葉軒文剛喜上眉梢,唐煙兒下句話就將他打入地獄:“隻怕令尊早已經知道了。”


    “啊?!”葉軒文大驚:“我可誰也沒告訴啊!身邊的人也通通封了口不許告我狀,怎麽爹爹還會知道?”


    唐煙兒拋一顆葡萄在嘴裏,攤手道:“全揚州城的人都知道你葉二少在明月樓下榻,此等小道消息流傳何等迅速,令尊怎麽會不知道?”


    葉軒文頹然倒下去隻在嘴裏喃喃念道:“完了完了,回去不死也要掉層皮了,怎麽辦怎麽辦要不要先逃跑啊……”


    “世兄擔心什麽,我自有辦法令你脫難。”


    葉軒文見她胸有成竹,趕緊爬起來吊住她一隻手直呼:“煙兒妹妹救我!”


    “很簡單啊,到時候回去你假托受我邀請去青陽派做客,我再鼓動師父邀令尊也來,有我師父在,令尊肯定不好責罰你。等你們做客一段日子回去,事情早就過去了,想來令尊最多也就是想起來罵你幾句,決不至於大發雷霆的。”


    葉軒文眼睛一亮:“妹妹好計謀!嘿嘿,嘿嘿,那哥哥我就跟著你了,妹妹一定得保我啊!”


    “世兄放心,煙兒絕不會置世兄於不顧的。”


    “哎呀,叫什麽世兄,多生分啊!來來來,叫一聲軒文哥哥,軒文哥哥帶你玩!”


    唐煙兒眼皮一跳,壓低聲音:“軒,文,哥,哥?”


    不知是否動物本能啟動,葉軒文縮了縮肩膀,退去一邊嘿嘿賠笑道:“那個……那個……妹妹就叫我名字罷還是……”


    “嗯,那麽軒文也直呼我煙兒吧。”唐煙兒偷偷呼出一口氣,再被妹妹來妹妹去的她就要忍不住扁這白癡了!


    薑黎一直忍笑忍得辛苦,眼淚花子都出來了,趁著葉軒文去張羅酒席,摸摸唐煙兒的頭:“煙兒妹妹?”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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