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得過了頭的室內,醫官仔細檢查了新任城主的身體,剛踏出屏風以外就被人叫住:“瞿老。”


    “嗯?”老頭兒半眯著眼睛夢中神遊一樣轉過頭,把對方外放的一身殺氣視若無睹:“踏月娘子叫老夫何事?”


    “主上的家務事……”


    “嗬嗬……”老頭兒摸摸山羊胡子:“小丫頭,老夫還需你的叮囑?”言罷拂袖而去。


    踏月斂下麵上脾氣,跟秋霽低聲抱怨道:“倚老賣老的死老頭!”


    “好了,你且忍忍他吧,脾氣是壞了點,好歹醫術沒得說啊。”秋霽勸她。


    唐煙兒從深沉的睡夢中醒過來,最初就聞見熟悉的味道,她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夢裏,舒服得拿腦袋蹭蹭蹭,還準備張嘴舔一舔,卻被一隻手撩起長發摸了摸額頭:“煙兒,好些了嗎?”


    是薑黎!


    她睜開眼,薑黎散著還帶濕意的頭發,穿著白色中衣半躺的床上,被她壓著半邊身子,她懵懂抬頭望去,薑黎素淨的臉既溫柔又憂傷,她不禁抬手去摸摸她:“薑黎怎麽了?”


    “沒事,煙兒可好些了?”


    “我?我沒事啊。”她毫無自覺的坐起來,卻發覺自己渾身都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咦……我怎麽了,薑黎,沒有力氣。”


    “你病了,煙兒。為什麽病了也不跟我說?我昨晚是喝糊塗了,你為何不阻止我?我……”她本是聞言軟語,誰知越說就越是懊惱,最後蹙眉咬唇,美目凝霧。唐煙兒急急去摸她的眼睛,慌張說道:“我沒事啊,我沒事的,薑黎,你別著急。”她咧開嘴嘿嘿笑起來:“是我自己願意的啊,不是薑黎的錯。”


    遠遠傳來踏月小聲的低語:“沒事,這叫沒事?”她翻個白眼把手上染著一團嫣紅的床單給秋霽看,秋霽摸摸鼻子不好說話,唐煙兒聽了望過去:“踏月,那是什麽啊?”


    屋內眾人的臉色一瞬之間變換得五顏六色,唯獨唐煙兒毫無自覺,她起身想下床,卻突然皺起眉頭跌回薑黎身上。


    “怎麽了煙兒?”薑黎連忙接住她的身子,就見那人皺了一張精致小臉,撅嘴鬱悶道:“痛……”


    “哪兒痛?”


    “……”唐煙兒求助一般望向薑黎,她無甚表示,薑黎卻是瞬間紅了臉:“對……對不起……”


    “沒事啦。”唐煙兒大度的擺擺手,側臉問:“我睡了多久?幹爹呢?”


    踏月答道:“也沒睡多久,這才中午呢,副城主早上來看過您一次,這會兒已經讓人去通報了。”


    唐煙兒一揮手:“不用,這等小事不用去麻煩他,他什麽時候得空來了告訴我一聲就是。那,那些來訪的門派使者都是幹爹接待的?”


    “是,副城主昨晚已經大宴賓客,並替您賠罪了。”


    “嗯,那她的事……”她以眼神示意一下薑黎,踏月立即回答:“已經封了口,勒令所有人閉嘴了,您不必擔心。”


    “嗯。”唐煙兒點點頭,斜倚在薑黎身上吩咐:“備水,我要沐浴。”


    待得眾人下去了,她抬頭問薑黎:“薑黎什麽時候走?”


    後者不悅的問:“你就這麽急著想我走?”唐煙兒看她瞪起眼,昨晚的妖媚不翼而飛,然而……還是很好看的,她答非所問:“薑黎好漂亮。”


    誰人不喜歡被心上人誇讚?隻是這丫頭實在太魯鈍,薑黎乍一聽聞,兩片紅霞頓時飛上臉頰:“什……什麽啊……”她別過頭。唐煙兒笑嘻嘻的說:“是真的啊,薑黎變漂亮了。”她站起來,玄色被單從她身上滑下,露出一片雪白中青紫斑駁,遍布紅痕的身體。


    薑黎眯起眼,抿住唇,神色陰鬱的看著。


    唐煙兒燦爛的笑開:“不好看嗎?”她走下床去,薑黎皺了皺眉趕緊給她披上衣服,唐煙兒走到桌邊為自己倒了一杯水,側坐在椅子上長長歎了口氣:“薑黎來看我,真好。”


    “煙兒還會回去嗎?”


    “當然。”她眉目飛揚的回答:“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我會回去娶你的!薑黎等著我。”她手指在桌上劃過,沾著茶水劃出幾個點,幾條線:“我的事情懸而未決,不是辦法,我不願連累師父,雖然也不願意薑黎離開我,但是你必須回去,我現在……還不能保護你。”她仰起臉來:“不過沒關係,很快的,即使不在青陽山,我也能保你一世逍遙。”


    “我前段時間大肆鏟除反對派,雖然有幹爹相助,但是更多的人必定是蟄伏不出,隱藏實力,他們沒那麽容易罷手的。我初登城主大位,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暫時真的沒空去攙和中原武林正邪之爭,所以這一段時間裏我都不會在江湖中出頭。薑黎,你也要和我一樣,別去攙和,若是無法解決,便拖著。等我把聿齎城內的事情解決了,便將你和師父都接來聿齎城,屆時即使武林正道群起攻之,也難以撼動我銅牆鐵壁。”


    “我不知師父為何收你為徒,但有琴姐姐總是一大助力,你大可將許多事情都交給她,你放心,竹青的命還要靠我,至少她是絕對靠得住的。”她翹著腿還在打算,薑黎卻奪了她手中的茶,攔腰將人抱起:“別說了,煙兒。你現在別想這些行不行?好好休息才是正經。”


    “薑黎,我哪裏那麽嬌弱了?不就是生病嗎?又不是斷手斷腳,想一想又不費勁。”


    “誰說不費勁?”薑黎將人重新送回被子裏:“我往日隻道懶得去算計思慮,真正非要我去做這些事時才發覺費腦傷神比之傷身更甚。你從前就總是考慮深廣,如今病了,好歹安分幾日吧。”


    她側坐在唐煙兒床前:“別讓我擔心了好不好?那邊一切都有我在,你盡管放心,有我在一日,必不教青陽與你為敵。”


    “你要做什麽,隻管去做,我總等著你,但你千萬注意身體,不可再任性胡鬧了。”她順著唐煙兒的長發,親親她的鬢角,唐煙兒像隻享受的貓兒一樣快樂的眯起眼睛,嘻嘻點頭:“嗯,好。”


    隻是薑黎知她德行,這時隻怕壓根兒沒有注意她在說什麽,隻圖嘴上答應的幹脆。


    “我今日便回去了吧,你這邊事務繁多,人多嘴雜,我離開也有好幾日了,不要讓人起了疑心。”


    唐煙兒一聽她要走,立時就不樂意了:“起什麽疑心啊,誰敢疑心?!管他們呢……薑黎薑黎,好薑黎你別走!”她抱住薑黎扭來扭去的撒嬌,薑黎看著都心疼,不斷地親了又親,安慰她:“你乖,等我們把這事解決了,我就來找你,若是我現在走開,豈不是留掌門一人?若是我們不在,青陽派就要被人群而分之了,這尚且不算最糟,最糟的是,如今烈刀門狼子野心,若是拿了青陽派當替死鬼,往後武林就是他們的天下,屆時煙兒再想做什麽,恐怕也難了。”


    她心中的想法是,到時候要保護唐煙兒就難了,而唐煙兒心中也覺得,到時候再要保護薑黎,恐怕就不容易了。兩人轉著一樣的心思,一時間都沒說話,末了,唐煙兒勉強打起笑容:“薑黎再陪陪我麽……我過後讓人送你走水路回去,從瀾滄江往下,比騎馬快多了,定然比你來時更快,你再陪陪我好麽?”


    薑黎拗她不過,隻好哄著答應了。


    唐煙兒身體底子好,即使生病也好得很快,藥吃下去立竿見影,很快就又能活蹦亂跳的到處跑了,除了掛著清鼻涕,哪兒哪兒都是一副威嚴穩重的城主做派。


    薑黎沒什麽知名度,低調跟在她身邊也沒有人多嘴。聿齎城與青陽派不同,許是總歸還是邪道上的,整個治下森嚴,等級嚴格,城主就是最高決策者,命令一旦正式發出,任何人都無權更改。就算副城主,最多也是個副手的位置,在決定作出之前給點意見或者勸誡。


    當晚卿言回來,先就去了城主府,進去聽得城主今日在臥房中賴了一天了,便派人通傳,總算看到人梳洗整齊出現在正廳中。他眼睛瞄瞄唐煙兒,又瞄一瞄薑黎,麵上狐狸一樣似笑非笑,不陰不陽,唐煙兒給看得渾身發毛,薑黎倒還麵色自若,鎮定坐著。


    唐煙兒渾身不自在,動來動去不安的問:“幹爹你在看什麽啊?怎麽陰陽怪氣的……”


    卿言聞言一板臉,哼一聲:“怎麽跟幹爹說話呢?小兔崽子,被人吃幹抹淨了還有臉叫我幹爹!”


    唐煙兒歪著頭問:“為什麽不能叫幹爹了?你不是我幹爹?”


    卿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氣得拍桌子:“問題是你是我聿齎城的城主啊!你怎麽能是下麵那個呢?”


    “啊……?下麵?不是啊,我開始在上麵……後來又上去了……然後……”然後薑黎趕緊捂住她嘴,滿臉飛霞的向卿言致歉:“副城主別聽煙兒她胡說……”


    誰知卿言冷著臉道:“這位可是我家城主,女俠是否太過逾越了?”


    薑黎手僵在半空,唐煙兒一看不對,正要跳出來,卻見薑黎已經笑開了,那是她很少見到的,如白芍一樣靜美的笑容,恬淡安靜,以不變應萬變:“副城主說的是,是薑黎逾越了。”說罷替唐煙兒整整衣襟,安安分分的坐在她身邊,含笑看著卿言。


    卿言挑了挑眉:“青陽的走狗怎麽也混到聿齎城來了?”


    “心之所往,身之所向,豈非理所當然之事?”薑黎答道。


    “話說的好聽,你的心在哪兒還不是隻有你自己知道?”


    “副城主不是也知道嗎?”薑黎笑著看看身邊的唐煙兒:“薑黎的心在哪裏,您看不到嗎?”


    作者有話要說:


    所謂玄色。


    1.黑裏帶微赤的顏色。《周禮·考工記·鍾氏》“五入為緅,七入為緇”漢鄭玄注:“凡玄色者,在緅緇之間,其六入者與?”


    2.赤黑色,黑中帶紅的顏色,泛指黑色。——《百度百科》


    此處取深紅至黑為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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