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煙兒腦子一熱紮下了萬丈深淵,山嵐撲麵而來,烈風割臉,她抱緊景年的屍體眯起眼睛往下看。(.)


    這種絕對刺激的時刻反而讓她冷靜下來,高空墜落的冰冷和失重感調動起全部精神,連身上傷痛都感覺不到,她全神貫注的注意著眼前飛速掠過的景象,然後……削鐵如泥的長劍錚然□山壁中。


    就是那裏了,上來的時候為了攀爬山壁而用劍鑿出的缺口。巨大的慣性在自己和景年屍體重量的作用下差點把她的手臂拉斷,她勉強運起舞輕煙的心法才保住那隻手。


    用腳踩在濕滑岩壁上僅憑一隻手將身體上拉,抽出劍繼續放任自己往下掉,屏息凝神等待下一個可以插劍的缺口出現。沒有了雄渾內力的情況下,她隻能靠上來的時候鑿出的這些缺口來緩衝自己落下的力道,幾次之後她終於靠近山崖底部,但是手臂也被嚴重拉傷,終於最後沒能抓穩劍,直接掉進了山下的寒潭中。


    唐煙兒雖識水性,但重傷在身,右臂幾乎廢掉,從那麽高的地方掉進水裏的時候感覺就像砸在了一塊大石頭上,砸得她頭昏目眩,險些懷疑自己腦漿迸濺。等冰冷刺骨的水浸透了身體漫進口鼻才回過神來掙紮,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在這樣冷的水裏身體很快就失去了知覺,她習慣性的想要運功禦寒,但是一運功就發覺自己經脈受阻,內力走到膻中就疼痛不已。


    劇痛讓她差點叫出來,嘴一張就吃了一口冰冷的潭水,慌亂中手忙腳亂的往上劃水,終於在淹死前冒出頭來。


    她連咳嗽都顧不得拚命往岸邊劃,踩著淤泥和滑不溜丟的水草爬上岸邊,一頭倒下去撕心裂肺的咳,用力的嘔水,嘔出來的水裏還帶著些腥紅。她大口的喘氣,然後才有閑心覺得冷。


    真的非常冷,鼻子嘴裏耳朵裏都全是水,呼吸之間全無知覺,也感覺不到傷口疼痛,四肢全都沒了知覺,好像隻剩下軀幹,而唯一能感知的感覺也隻是熱量不斷地流失。她趴在地上蜷縮起身體不斷發抖,視線模糊的看向水潭,突然想起,景年呢!


    剛才落水的瞬間,她出於本能丟掉了手裏拖累她的累贅拚命劃水求生,景年還在那水潭裏。


    不行,要把景年撈上來……她想著,我會帶你回去的,師父,把你帶回爹爹身邊。可是身體卻完全爬不起來,指頭摳著泥巴往前爬了一點,就慢慢失去了意識。


    在那一刻,唐煙兒以為自己是會死定了,可是竟然沒有,她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夢裏師父和爹爹都還是當年模樣,師父是白淨斯文,溫潤如玉的少年,爹爹是風流倜儻,邪魅俊美的青年,兩人人前溫文爾雅,端方君子,人後吵吵鬧鬧,動手動腳,她就一臉百無聊賴的在旁看著,看少年模樣的師父氣紅了臉走來抱起自己,說煙兒跟師父走,咱們不理你爹了。


    她摟住少年的脖子往後看,她爹翹著腿咧著嘴衝她眨眨一雙桃花眼。


    她夢到那少年給她洗澡,紅著臉一邊罵罵咧咧的抱怨死唐昀風這是你女兒又不是我女兒,一邊小心翼翼的把她的小腳丫放到水裏去緊張的問煙兒水溫合適嗎燙不燙冷不冷?


    她夢到他們騎在駱駝上走在黃昏的沙漠,她醒來抬頭時抹抹嘴說師父你背上好濕哦,少年回頭一看無奈道那是你的口水。她爹在一旁噗嗤噗嗤的笑,少年一把扯了青年披散的長發威脅到信不信把你剃成和尚!


    大漠蒼茫綿延到太陽腳下,她以為那條路遙遠漫長永遠沒有盡頭,她趴在師父的背上流著口水做著美夢,她爹在後麵隨時準備接住睡迷糊了掉下來的她。無論何時她都可是睜開眼蹭蹭他們的臉撒嬌,師父爹爹和煙兒要永遠在一起,吃遍天下所有好吃的,玩遍所有好玩的,喝遍所有的美酒,看遍所有的美人。


    她爹說她有誌向,她師父跳腳大叫唐昀風後麵兩句怎麽回事是不是你教她的?


    她咧嘴笑著,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


    夕陽紅心蛋黃一樣好吃的顏色變成一抹突兀的血色,她爹拉著她的手站在聿齎城的城樓上說,煙兒你看,這是你的家,你的城,你的天下。(.無彈窗廣告)然後夜色中驀然回首溫柔一笑,轉身抽出黑劍撲進火光中。


    她師父把她抱上馬,說煙兒往後就剩我們相依為命好嗎?你爹不要咱們了,你還有師父。然後他一身是血問她,你來做什麽?一句別的沒說默默的躺在血泊中。


    模糊的記憶裏還有她娘站在門樓上遙望南方,她說蜀中是個很美的地方,山清水秀,人傑地靈。她站在她身後不知該說什麽,說她會把聿齎城也變成那樣美麗的地方嗎?可是爹娘都說,你不用被困在這城裏和我們一樣。說她也會去那個美麗的地方嗎?娘又說那個是容易把心弄丟了的地方。


    還有個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執拗的看著她說,我一定會變得和你一樣厲害。她笑一笑說好啊,我等你。


    下一刻那個小姑娘淚流滿滿驚恐的哭泣:“對不起……我不想的……”她手中的劍筆直的刺進她的心窩裏。


    等等!怎麽回事?那是誰?


    唐煙兒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拚命的想,那是誰?是誰說要變得像她一樣強?然後背叛了她?


    她渾身冰冷好像已經不在人世了,她懷疑自己已經到了陰間,否則怎麽會這麽冷呢?從外到裏,從手腳涼到心,通通都透風似的,可是眼皮好熱,嘴裏也滾燙,喉嚨裏呼出的氣要把自己燙傷一般。


    是誰說了那句話“我想變得和煙兒一樣厲害?”是薑黎嗎……?唐煙兒沒有焦點的眼睛看向不知名的地方,雙眸冰冷好像兩塊通透的寶石,她想,是薑黎嗎?說了那樣的話,又背叛了她,傷害了她。


    可是……薑黎是誰?


    說到‘將離’的話……腦中驀然浮現出一叢清美無暇的白芍,嬌豔花朵,大氣低調,接著,想起那個人溫柔微笑的臉。


    不是,不是薑黎,怎麽可能是薑黎呢?她甩甩腦袋,薑黎不會傷害她……是吧?疑惑從眼中一閃而過,腦子裏想起朝陽峰上冷靜看著她的年輕女子,她垂下眸子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是誰又有什麽重要?忘記了的東西就忘記了吧,一定是因為不願意記得所以才忘記,那麽又何必為難自己?


    視線中隻餘一片黑暗,她努力的想要移動身體,但是不動的時候毫無所查,一動就覺得渾身都痛,每一處傷口都痛,每一根骨頭筋脈都想被打斷了一樣,手腳無力,渾身癱軟。


    她多躺了一會兒耳邊竟然聽到狼嚎,那聲音在寂靜中響起嚇了她一跳。她這才想起自己似乎還躺在朝陽峰下的水潭邊,連呼吸也覺得難受了,她拚命的扭動身體想要爬起來,可是渾身滾燙又持續的發著抖,她想她大概要死在這裏了吧。


    默默無聞的死在這朝陽峰下,想到竟然是這樣的死法就覺得不甘心,真是無論如何都不甘心啊……


    又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的意識斷斷續續,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在泥地上轉過頭,遠處好像有光亮星星點點。


    是火光嗎?她精神一振,果然聽到有人喊:“唐煙兒!”“城主!”


    是聿齎城的人?是幹爹?她下意識的笑了,知道自己肯定死不成了,她想發出聲音說‘我在這裏’可是她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也不知道又等了多久,她已經再次昏過去了,有人把她抱起來裹在厚厚的皮裘裏,還有人傳給她內力給她暖身。她軟軟的扯了一下抱著她的那個人:“水潭……景年……”


    “知道了,放心交給我們,煙兒快別說話了。”有個柔媚多嬌的聲音這樣說:“我們會把你師父帶回去的,放心。”


    “嗯……小魚姐姐……”她呢喃著陷入了昏睡。


    ******


    話說池墨鯇和殷寰自離開秀水坊之後就往青陽山趕,但終究來遲,等她們到河南的時候山上已經打起來了,路上遇到了受傷的疏影。三人一碰頭,交換了各自情報決定立刻請示副城主,雖然副城主話說的狠,讓疏影放話說唐煙兒若是一意孤行就不再是城主,但她們都知道卿言隨即就派了大批孟章衛趕來幫忙保護。


    這時又遇到下山搬救兵的有琴羽,有琴羽隻從山上帶走了幾個要好的兄弟,但是一來人少,二來不熟悉地形,要找人實在太慢,而唐煙兒若是還活著肯定也隻剩半口氣,容不得多耽擱片刻。


    他果斷找到了聿齎城的人求援,雙方合作之下終於找到昏倒在寒潭邊的唐煙兒。


    他們找到唐煙兒的時候那人已經昏倒在潮濕的泥地上不知道多久了,低溫之□上都結了一層寒霜,她蜷成一團動也不動,看上去一點起伏都沒有,有琴羽還以為她死了,結果伸手過去渾身冰冷卻還在微弱的呼吸。


    人先帶回最近的聿齎城據點安排醫師診治,次日再派人去打撈景年的屍身,隨之撈起來的還有景年緊緊握在手裏的那把黑劍。


    殷寰見到那把劍也是不由得一驚:“這……不是老城主的佩劍吞星麽?”


    黑劍吞口上一隻饕餮猙獰的頭,張著血盆大口仿佛要將一切都吞噬殆盡,劍刃就從它口中延續出來。


    “吞星?可是那把魔劍‘吞星噬月’?”池墨鯇好奇的湊過來:“那把劍不是已經失蹤了好多年了嗎?傳說是被老城主帶進墓中陪葬了,怎麽會在這裏?”


    殷寰想了想:“當年一戰城主身死,事後去尋城主遺體的孟章衛找遍了那片地方也沒有找到,最後不知是誰將城主遺體送到了當時的邪道大營副城主帳前,那個人應該就是景年,所以劍在他那裏也不稀奇。”


    池墨鯇點點頭,又疑惑問道:“那景年與老城主到底是什麽關係?怎麽我聽江湖上傳得撲朔迷離的?”


    殷寰半蹙著眉悵然笑了笑,若有所思般望向床上的唐煙兒:“……這種事,隻有他們才知道了。但無論如何,定然是可以‘相逢如可換,不辭赴黃泉’的關係吧。”


    多年以後唯有一死才能與之相見,那是種什麽樣的心情呢?殷寰微微苦笑,默然看著渾然不覺的池墨鯇,搖了搖頭,算了,何苦擾人歡喜清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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