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蛇,我真的太依賴你了嗎?”


    綱吉坐在床上,抬起手茫然地問。


    他本來不該為一個陌生人的話而動搖到如今這個地步,但這次,卻是例外。


    ——我好像,一直都在倚靠著蛇蛇?


    記憶中,一次次的危險,一次次的救援,一次次的手足無措與一次次的千鈞一發,都是仗著白蛇的力量解決的。


    即使自己參與了,靠的也是時靈時不靈的火焰,還要依賴白蛇從旁協助和保護,沒有一次獨立麵對危險。


    這樣是不行的。


    綱吉難過地想。


    總是拜托蛇蛇,總是倚靠蛇蛇,這樣是不行的。


    “嘶?”


    小白蛇晃了下尾巴,歪著腦袋疑惑地看他,綱吉低頭和它對視,勉強笑了一下。


    “是不是太弱了呢?”綱吉低頭看自己的手,第一次明確的意識到這個問題。


    如果他是個無憂無慮長大至今的少年人,恐怕很難想到這點。


    但他不是。


    在澤田綱吉表麵上平淡無波的日子中,藏有捉摸不定的奇詭夢境。


    它帶領他前往的永遠不是溫馨美好的世界,血腥、危險、痛苦、絕望……


    他早該知道的,在蟲師的世界裏就該明了的。


    死寂的鎮子,火燒木屋的鮮紅,影綽映在窗麵的,是舉著刀具守株待兔的鎮民……


    被千結草逼瘋的那一群群人,即使現在回想起來,綱吉仍是不寒而栗。


    那是他最接近死亡的瞬間,無能為力的不甘幾乎印刻在了骨子深處,為何現在卻忘了呢?


    綱吉閉上眼,強迫自己回想起那有意識淡忘的記憶。


    火光衝天,燒灼感迫近、刺鼻的煙味始終縈繞在鼻端,昏昏沉沉的意識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的落入無盡深淵……


    “嘶!”


    白蛇忽然尖叫了一聲,身軀猛然收緊,勒得綱吉手腕隱隱作痛。


    但綱吉卻猛然驚醒過來,冷汗涔涔,身體都在微微發抖。


    “謝謝你,蛇蛇……”


    他喃喃地說,聲音也難以遏製地染上了懼意。


    生死一線,生死一線。


    當初被光脈侵蝕部分的自己並不在意的東西,如今回想起,卻莫名心悸。


    那是後怕,對自己差點死亡的後怕。


    時隔日久,終於爆發了出來。


    “嘶~嘶~”


    擔憂的嘶鳴不斷,白蛇黑豆豆眼中流露出鮮明的情緒,安撫著綱吉漸漸冷靜下來。


    “我沒事了……”綱吉低聲說,神情由猶疑轉向堅定。他頓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小白蛇的頭,“謝謝你當初救了我,之後也一直保護我——但現在,也許該我自己努力了。”


    他輕輕地說。


    “我想成為能幫助大家的人,想保護自己,保護蛇蛇,保護白蘭——”


    “——我想變強。”


    *****


    白蘭走進臥室,順手打開燈。


    漆黑霎時被光亮取代,躺在大床上假寐的人不舒服地皺了皺眉頭,側過臉來看站在門邊上的屋子主人。


    “哦,你回來啦。”


    羅貝爾冷淡道。


    “我回來了。”白蘭語氣更冷淡,“你什麽時候才滾?”


    羅貝爾動都沒動:“明天。”


    “……已經見過他了?”白蘭眯起眼。


    羅貝爾嗤笑:“你擔心什麽?把我揍成這副鬼樣子,還怕你朋友被我幹掉了?”


    白蘭不置可否:“感覺怎麽樣?”


    “……那條蛇很強,非常危險。”羅貝爾緩緩道,“和它呆在同一個空間,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白蛇君?它的確讓人非常不愉快。”白蘭語氣很淡,“如果可能,我想盡快殺掉它。”


    “不顧及你朋友的感受了?”羅貝爾眯起眼,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如果是這樣,我可以幫把手哦~”


    白蘭沒理他。


    羅貝爾見狀,也沒堅持撩撥下去。


    “我見過你那朋友了。”他仰躺在床上,眼睛望著天花板,“很弱,不過是個少見的類型。”


    “聽起來你對他印象不錯?”白蘭語氣驚異,臉上卻沒多少意外的表情。


    “老實說我還挺喜歡他的。”羅貝爾聳聳肩,“可惜太弱了。”


    “……是嗎。”白蘭神情晦澀,“我倒覺得‘現在’的他,很不錯。”


    “……”羅貝爾偏過頭來看了白蘭一眼,沒有說話。


    “你就在這兒休息吧。”白蘭看起來也沒有繼續談下去的興致了,他簡短地說了一句,“啪”的一聲關上燈。


    臥房裏重歸漆黑,羅貝爾聽到屋門關上,白蘭遠去的腳步聲,睜著的一雙眼終於慢慢閉上。


    ——還真是吸引了一些奇怪的家夥啊。


    羅貝爾這般想的時候,完全沒在意的把自己也歸類於“奇怪家夥”之列。


    他在步入沉睡前想了想自己的傷,想了想白蘭和那條蛇,再想了想人畜無害到誰都可以逗幾下的澤田綱吉。


    ——希望在下次見麵之前別死了啊,阿綱。


    他收攏意識,沉入了黑甜的夢境。


    *****


    綱吉難得早起了一回,他還記得自己幫白蘭代領的課本還沒給友人,一大早就急匆匆地抱了大摞書跑到鄰居家,重重的敲了幾下門。


    “綱君?起得真早啊。”


    門打開了,白蘭瞥見厚厚一疊書就知道是什麽事,他一邊接過課本,一邊笑嘻嘻地說。


    “……有點事。”


    麵對友人的調侃,綱君顯得分外局促,他有些不安地背著手,臉上身上都寫滿了忐忑不安。


    白蘭臉上笑意迅速淡了下來,他看了眼纏在綱吉手腕上閉目沉睡的白蛇,沒有看出什麽不對勁。


    “進來說吧。”白蘭讓開身,綱吉走進來,和他一同坐在了沙發上。


    書本被丟在了地上,白蘭沒多看它們一眼,兩隻紫羅蘭色的眸子盯著綱吉,泛起絲絲虛幻的笑意。


    “綱君想說什麽呢?”


    “我……”綱吉猶豫了半天,終於鼓起了勇氣,“我想拜托白蘭桑,教我用火焰的力量!”


    “……哦?”白蘭語氣非常平緩,聽不出一絲波動,“為什麽會忽然這麽想。”


    “我——”綱吉張張口,想說很多,說自己不想再被動麵對危險,說自己也想有力量保護蛇蛇保護白蘭,說自己想能更多的幫助大家,說自己……


    但他說不出來。


    在白蘭褪去了一切情緒,毫無波動以至顯得陌生的眸子注視下,綱吉說不出所有的理由。


    令人難堪的沉默。


    綱吉頭埋得很低,像是終於知道了自己心血來潮的不理智和沒必要。


    但就在白蘭以為這件事就該到此結束的時候,綱吉卻緩慢地挺直了背脊,同樣褪去了所有的緊張不安和焦慮,目光堅定沒有猶疑。


    他注視著白蘭,如同火焰注視著寒冰。


    “我想變強。”


    沒有擲地有聲,也沒有宣告般的決心與毅力,綱吉就這樣平平常常的開了口,說出了這句話。


    白蘭卻忽然笑了起來,眸光瀲灩,顯得格外奇異。


    他看著綱吉,就像是看到一朵沒有經曆過風吹雨打的小花頹然凋零,又像是見證一隻羽翼初豐的雛鳥第一次展翅高飛,笑得奇特又複雜。


    笑過後,他聲音柔軟地答應了下來,就如同以往每一次友人拜托他之後: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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