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央宗


    貢噶湖靜靜的依偎在群山之中,像一位秀出名門的美貌姑娘,含羞地平臥在一個巨大的綠色的搖床上。這裏的山坡和湖岸全長著一兩尺長的碧油油的野草,草向湖裏邊延伸生長,透過湖邊淺淺的湖水,你可以看見青草在水底擺動;整個山巒沒有一棵樹木,甚至連灌木叢也沒有。偶爾在草的海洋中會看見稀少但卻碩大的花朵,簡直就象少女的臉龐,豐潤而豔麗。在這裏,你會感到世界是無比的純淨;連那成群的牛羊也幹淨得象剛剛沐浴過一樣,沒有一絲塵土和汙垢;一切都是那麽和諧和美好。走了半天路的王一平跳下馬來,陶醉地躺在草地上打了幾個滾,全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疲勞和惶惑。強巴老人的出現使他更清醒了自己需要什麽樣的生活:自己的理想生活就是,要入世,但不能淺俗平庸;要出世,又不能飄渺絕塵。而自己理想的生活伴侶則是一個聰明但不世故,單純但不幼稚,忠誠而有情趣的女性;而這樣的人,在他28年的經曆中還沒有出現。象華雪蓮,過於幼稚;象kitty又過於世故;總之,他想,也許他真的不屬於深圳這樣的窗口城市,也許他理想的生活伴侶隻能在香格裏拉才會找到;所以當他全部康複後,就毅然決然地按照強巴老人的指引,一個人直奔貢噶湖;臨行前,老人送了他一套藏青色的藏袍和一匹白色的高山馬,並交給他一封書信托他帶給洛桑央宗。王一平穿上藏袍,縱身上馬,與老人揮淚而別。


    王一平又翻身上馬,爬上湖邊最高的一座山峰,等待著央宗的出現。這時已是午後,西斜的陽光照在湖麵,波光散金碎銀般發出令人眼花迷亂的亮斑。就在王一平眼睛灼痛的時候,一群牛羊從東麵迎著高原的陽光進入了視線,而且,果然有一個姑娘模樣的人影騎著一匹棕色的馬跟在畜群後麵。王一平突然感到有些害羞,臉都有點潮熱了。他知道要想獲得藏族姑娘的芳心就必須用自己的勇敢和智慧征服她;於是他克服自己天生的羞怯,縱馬靠近對方,隔著百十米遠,勒住馬頭。盡管他沒有看清姑娘的臉,但她那矯健而婀娜的身姿已經打動了他;但當他真正直麵自己理想的伴侶和向往的生活時,他還是止步了;說不清是恐懼還是羞怯,王一平流露出了百無一是的書生本色。


    “喂!”到是那位藏族姑娘縱馬跑了過來,用漢語問:“我叫你哩,你沒有聽見嗎?――你是藏人還是漢人?到這裏來幹什麽呀?”


    “我,我、、、、、”


    “我知道了,隻有你們漢人才這樣吞吞吐吐的”


    “我迷了路”王一平終於找到了能夠說出來的理由,並且,他也隻能沿著這個思路編下去:“我是一個旅遊者,我租了一匹馬,獨自出來轉轉。”


    “噢?”姑娘瞪大了眼睛,將信將疑;她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你們漢人就是這樣,喜歡說假話;我看你的樣子,是到這裏來尋找什麽東西的。”


    “我是來找人的。”


    “什麽人,誰叫你來找的?”姑娘一下子警覺起來。


    “我、、、我叫王一平,是強巴老人讓我來送信的。你是洛桑央宗嗎?或者你知道她在什麽地方嗎?”


    “哦,你真的是香格裏拉另一世界的使者的信使嗎?”


    “是啊,信在這裏”王一平遞過信函;信是用藏文寫的,他看不懂,因而也就沒有想到過要拆看。洛桑央宗接過信,看了信封,就虔誠地並攏雙腳,跪在地上,口裏呢喃地念著佛經,邊念經邊俯身叩拜。念完一段經文,她閉上眼睛,雙手把信件捧至胸口;然後徐徐站起,象是對王一平說,又象是自言自語地低聲說:“你真的就是將要走進我生命中的那個漢人嗎?”


    王一平不知道怎麽回答,因而也就沒有回答。此刻,他真的不知道怎麽辦好;他甚至有點羞怯,甚至羞怯到有點兒想退卻;他不敢正麵看洛桑央宗那美麗的臉龐,他隻是用餘光和第六感官感覺姑娘的感覺:姑娘的臉用西方的審美官來說,太過豐潤,但卻是和諧美麗;五官與臉形配合得美侖美煥,象是藏族壁畫裏的女神;特別是此刻,她的臉上映出一片紅霞,這霞光仿佛照亮了整個貢噶湖草原,使這裏的一切都變得亦真亦幻。


    半晌,誰也沒有說話;王一平鼓足勇氣而又極不情願地說:“信,我送到了,我也該走了”


    “不,你不能走”洛桑央宗突然大聲地說:“你知道信裏的內容是什麽嗎?”


    “我不懂藏文”


    “強巴祖先告訴我,你將是我的男人”姑娘堅定地說,好象已經作出了不可更改的決定;姑娘慢慢地走近王一平,一瞬間,她變得那樣溫柔繾綣,態生百媚:“昨天晚上,我就夢見了神;神告訴我,我的男人是一個優秀的漢族紮西;當時,我真有點不相信,因為我很難接觸到漢族人,高中畢業後,我就象一個男人一樣年年到高山上來放牧。現在我知道了,是神把你帶給我的;神能夠做到我們隻能幻想的事情;感謝佛祖!”


    看著洛桑央宗虔誠的樣子,王一平深深地被感染了;他理解了世界上最真摯的感情,理解了一種沒有任何功利目的純粹信仰;如果人的感情能夠和信仰結合在一起,這樣的感情就能夠戰勝一切艱難困苦;王一平凝望著洛桑央宗,眼前一片空曠,耳朵裏響起細微而無邊的鳴聲,世界上的一切都似乎凝固了。


    許久,王一平回過神來,他問:“你一個人在這裏放牧嗎?”


    “當然不是,你真笨!”在撒嬌上女人是沒有種族之分的:不等王一平繼續發問,姑娘接著說:“在山梁那邊,我的妹妹和村裏的一些男人都在;我們都住在那邊的棚子裏;我看,你今天也隻好住在我們那裏了”


    “那樣不好吧!人們會這樣議論你”


    “我不怕,你怕什麽?聽說你們漢人膽小,果然沒有說錯的。有另一個世界裏神的旨意,你已經就是我的男人了,我們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


    他們於是並轡而行;王一平心裏砰砰直跳,他難以置信他這一次的愛情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奇特、如此簡單又如此神秘,他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真的,他象生活在夢幻裏;而洛桑央宗則默念佛的神奇和偉大,眼前這位高挑白淨的男人雖然與她心中的終身伴侶相去甚遠,但她還是那樣的欣喜,因為神安排一定是最正確的;她偷偷地看了看王一平,覺得他的儒雅盡管可能不適合別的藏族姑娘,但自己還是挺喜歡的;說真的,自從讀了高中以後,她在骨子裏就羨慕和喜歡有知識的人;隻不過返鄉以後,她認為那樣的人已經不屬於她的世界了;但每次的對歌會上,她都無法對那些在別的女孩子看來很出色的紮西產生感情,現在想來就有這種崇尚知識的意識在起作用;而這這一切都是佛祖早就安排好了的,因而她對佛祖更加虔誠。


    突然間,洛桑央宗感到身上有點涼意,她抬起頭來看了看南邊山嶺騰起的烏雲,驚叫了一聲:“遭了,要起龍卷風了。喂!王,你快往東麵的大路跑,過了兩道山梁,就到了我們居住的地方,你在那裏等我!“


    “你呢?”


    “我這裏還有幾十頭牛羊,我要把它們趕回去。”


    “那我也要留下來”


    “你們讀書人,留下來也沒有什麽用的,快走啊”


    “我不會走的,你別費口舌了!來,我們分開趕牲口;這樣容易些”


    於是,兩個人一南一北,驅趕著牲口往東下山;風越來越涼,天色漸暗,但洛桑央宗心裏一點都不害怕;她對王一平笑了笑,說:“沒想到你還真行”。


    就在這時,王一平看到一股旋風迅速移近,並在洛桑央宗處停留下來。洛桑被掀翻在地,她的坐騎也蕭蕭長鳴,逃出了風的旋渦;而此刻,洛桑緊貼在草地上,雙手抓著莖粗根深的蒿草苦苦地掙紮。王一平催馬上前,但馬振鬣而嘶鳴,不肯前驅。王一平跳下馬。隨著風的旋轉向旋風的中心接近,最後終於倒在了洛桑的身邊;他不顧一切,一隻手攬著洛桑的腰,一隻手抱著一塊埋進土裏的石頭。


    風越來越猛,風速更快;兩人什麽也不說,隻緊緊地抓住對方,也抓住蒿草與石頭。最後,蒿草斷了;石頭翻了,兩人的手都磨破的皮;當他們感覺自己離開了大地的時候,他們便緊緊地抱在一起,仿佛要把手指掐進對方的肌肉裏;他們旋轉著,上升著,沒有緊張、沒有害怕,忘了思想、忘了神靈,有的隻是一種無意識的相依相偎;狂風把他們象揉麵團似的揉搓,又象擰螺絲似的把他們擰緊!逐漸地,他們失去了記憶。


    洛桑央宗醒來的時候,是在當天的半夜時分;她不知道是透骨的寒冷把她凍醒,還是屁股的刺痛把她驚醒的;她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白茫茫的雪山,借著白雪的光亮,她看見王一平就躺在她右側的不遠處,大半個身子都陷在雪地裏。經過一、兩分鍾的麻木之後,洛桑的大腦恢複了思維能力。她記起了被旋風卷走前的一切,她知道她和王一平是被狂風卷到了雪峰的山穀間;也許白天陽光下這裏的雪很鬆軟,但此刻卻被凍得冰硬。突然間,她的心一緊:“他死了沒有?”;她慢慢地爬起,還好,能站起來。她走到王一平身邊,用手指貼近他的鼻孔,還有氣息;於是她熱切的救起人來;她首先把王一平的藏袍解開,把帶有羊皮的半邊展開,再把他的全身裹緊;然後她就用藏族的傳統方法為他點穴打通血脈;在做這些的時候,她沒有猶疑,沒有恐懼,沒有失望,隻是好象在做一件理所當然的平平凡凡的事情。約莫一個小時,當洛桑的雙手發酸,而身子也發熱的時候,王一平慢慢蘇醒了:“我這是在哪裏?”


    洛桑甜甜地笑了:“你不記得了嗎?-----是風神把我們送到了雪山上”


    王一平也記起來了“我們大難不死,比有後福的”


    “來,試一試。你能站起來嗎?”


    盡管洛桑用力牽引,但王一平仍然無法站起。“不行,我的身子麻木了”


    “我為你熱一熱”未容王一平反應過來,洛桑就已經俯下身壓在王一平的身體上,雙手緊緊地抱著他;而王一平也似乎本能地伸出手來,緩緩地抱住洛桑,並且越抱越緊。他們就這樣抱著,久久地,久久地抱著;洛桑用自己的臉貼近王一平的臉,接著他們自然而然地吻著了,他們互相吐吸著自己和對方的舌頭,忘情地熱吻著;王一平的血流得快了,身體也開始發熱了,知覺也逐漸恢複了;當洛桑感覺到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而他的腿間開始跳動並頂觸自己的下腹時,她輕輕地推開了他;她用手輕輕一帶,王一平就站了起來。“好吧,我們該走了;我們必須在太陽出來之前離開雪峰,否則,白天容易出現雪崩的。”


    “那好,我們走”


    他們互相攙扶著,在雪地裏慢慢下滑;夜半的天光雪影下,他們兩個人沒有語言,隻是象兩尊移動的雕像,但是他們彼此感到需要,感到他們是在用同一顆心在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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