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春原本心中還帶有一絲僥幸,聽了魏醫生肯定的話,猶如身墮冰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魏醫生看了他一眼:“當然也沒有那麽悲觀,同樣是戰爭應激反應,症狀和程度也有很多不同,能不能康複更多因素取決與他的內心是否強大。不能一概而論。”


    鄧春沉默了一會,正要說什麽,就聽見走廊裏急速的腳步聲,老鳥衝了進來。


    “小鄧你電話怎麽扔在車上了,部長找你。”老鳥手裏拿著電話。


    鄧春接過電話。


    “部長,我是鄧春……我在新城精神疾病治療中心……什麽?一個人都沒有?……好,我馬上歸隊。”


    鄧春落下電話,看了看老鳥,又看了看魏醫生。


    “魏姨,幫我個忙,把他藏這裏。”


    魏醫生沒有問為什麽,想了想,就點頭答應。


    老鳥愣在一邊,“鄧兒,你這是犯錯誤啊!”


    “別他娘的廢話,快想辦法把我弄回去。”鄧春開始挪動身體要下床。


    魏醫生站在門口,看著遠去的吉普出神,甩了甩腦袋,轉身向寒小歌的病房走去。


    寒小歌醒來的時候,覺得很疲憊,身體像是一直處於肌肉緊繃的失重狀態突然落到了地麵,酸軟無力,嚐試著挪動一下手臂,背部傳來麻酥酥的帶著針紮一樣的刺痛。眼睛睜開一條縫,白晃晃的光就刺進了眼球。


    適應了光線,才發現自己在病床上。這是一間病房,淡綠色的牆壁讓這裏沒有那種肅殺的感覺,但是消毒水的味道還是那麽刺鼻。


    敲門聲響了,寒小歌想張開嘴巴發出一點聲音,下顎的疼痛馬上讓他放棄了這個念頭。


    門外走進來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醫生,她對寒小歌笑了笑,示意放鬆。


    “我是這裏的醫生,魏靜,鄧春的朋友。(.無彈窗廣告)”她說出了自己的身份。“你還記發生了什麽麽?”


    寒小歌開始回想,記得被西服男打暈,然後,慢慢回想起之後的畫麵,打倒了一個又一個,鄧春被自己……他猛然間想起自己和鄧春的肉搏。


    “春子呢?”顧不得下顎的劇痛,寒小歌問道。


    “他沒什麽大礙,回部隊了。”魏醫生拉了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下,一直麵帶微笑。


    “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一個人,我想給你講講我的故事,你打算聽麽?”她繼續說。


    她的動作和表情,給人一種很放鬆的感覺,寒小歌沒說話。


    此時魏靜的心理也很不平靜,親口和寒小歌說話,她感覺自己甚至有點緊張,他太像那個人了,那個讓自己永生不忘的人。


    “我叫魏靜,五十多歲了,參加過越戰,醫療兵,我丈夫也是軍人,他叫李效國,是一名偵察兵,七九年我們一起參加越戰,那時候越戰打的很辛苦,每天都死人,越南人也狠了心,什麽手段都用上了,完全放棄了人性,越南的孩子也端起了槍,衝進了叢林。82年我因為受傷,提前回了新城,我丈夫還是留在了越南,繼續戰鬥。有一天我接到一封電報,說我丈夫犧牲了。”魏靜說話的語速很慢,似乎每一句話都有很多故事在裏麵,說到這,她歎了一口氣,回憶起了往事。


    寒小歌的腦子也越來越清醒了,回憶起發生的一切,聽著魏靜講述的同時,用眼睛的餘光開始觀察周圍。


    魏靜似乎是想通過打斷敘述來控製自己的情緒,同時也注意到了寒小歌的眼神和心中的疑問。起身給寒小歌到了一杯水,邊走邊說:“你放心,你沒有被關起來,這裏很安全,你也可以自由出入,至於留下的你原因,等你聽我講完,就會明白了。”


    調整心態之後,她微微笑了一下,開始喂寒小歌喝水,這幾口水喝進了胃裏,讓寒小歌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得到了滋潤,不再那麽幹澀。(.)


    放下水杯,她繼續講。


    “戰爭嗎,哪有不死人的,慢慢的我也就接受了這件事,但是心裏還是忘不了他,也就沒有再婚,我以為一生會這樣一直走下去,直到走進黃土,誰知道老天根本沒有這個打算。九三年十月六號,那天我像往常一樣正常上班,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我的丈夫李效國。那時候我很高興,非常高興,我覺得老天待我不薄,在經曆了這麽多之後終於給我一個歸宿。他分配了工作,我們又生活在了一起,有一段時間我們成為了部隊內部的佳話,愛人苦等丈夫十一年,最終破鏡重圓。”


    魏靜的眼圈有點紅,但是沒有流下眼淚,為了控製情緒,拿起寒小歌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原來他的偵查小隊深入叢林,和大部隊失去了聯絡,最終被越南人俘虜了,苦苦煎熬,終於等到合適的時機,殺了守衛逃了出來,這時候活著的就隻剩下他還有他的兩個戰友,由於敵人的封鎖,他們無法回國,隻能在叢林中繼續和敵人作戰,後來身邊的兩個戰友也都倒下了,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戰爭早就結束了,繼續在叢林裏逃亡,最終他一個人活著回來了,他成了英雄,最勇敢的英雄,獲得了無數的榮譽和尊敬。他身上的傷疤比你的還要多,每一個傷疤在別人眼中都是榮譽的勳章,但是,卻沒人真正了解他,和他內心的痛苦。”


    說到這,魏靜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無聲無息。


    “他變得非常易怒,有時候神誌不清,無法入睡,有時候整夜的坐在陽台吸煙。我查閱很多國外的資料以及案例,他這種是典型的戰爭後遺症,隻是從來沒有那一個案例,像他這樣嚴重。我想盡一切辦法給他進行治療,可是國內的資源實在匱乏,一直沒有明顯的效果。悲劇發生在九四年夏天,在他上班路過菜市場的時候,遇到了幾個地痞的挑釁,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怒火終於爆發出來,在場的六個地痞都被他擰斷了脖子。這件案子驚動了全國,他也再次跑進了大山,英雄一下子變成了殺人犯,隻有我知道,這時候他已經分不清這是哪裏,是新城,還是越南的戰場。追捕持續了一年多,一批又一批的特警被換下來,有的送進了醫院,有的送進了太平間。英雄變成了陰曹地府出來的惡鬼。最終他在新城被擊斃了,死在了我的麵前,他是趁著神誌清醒,回來看我,才被槍殺的。”


    說到這,魏靜終於不再忍耐,泣不成聲。


    沒有人比寒小歌更了解李效國那種暴怒的感覺和那種壓抑自己的痛苦。精神恍惚的時候,那種嗜血的憤恨,和無情的殺戮,以及在清醒時內心的自責與愧疚,每時每刻都在折磨著內心。


    魏靜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看著寒小歌說:“我一直覺得李效國的死與我有一部分關係,如果當年我能治好他,就不會有這樣的慘劇。當我從鄧春那裏聽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有怎樣的經曆,這是老天給我的第二次機會,讓我治好你,我想這是我丈夫在天之靈給我的第二次機會。”


    也許是受到了她的情緒影響,也許是找到一個真正接近內心的人,寒小歌有一種親近她的感覺,也對自己的未來產生了一點希望,或許有一天,他能再次找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


    魏靜安穩了寒小歌的心,沒有討論病情,就離開了。她囑咐寒小歌好好休息,在這裏可以完全放鬆,沒有任何人會傷害到他,她拿出寒小歌在夜總會私人物品,並留下了她的電話號碼,告訴寒小歌隨時可以聯係她。


    寒小歌詢問鄧春和胖子的情況時,魏靜告訴他晚點鄧春會過來,讓他自己問。


    寒小歌還有一個私人護士,叫小丁,是魏靜安排負責他的起居和飲食的。小丁的個子不高,但是人很漂亮,就是那種鄰家小妹的感覺,護士帽總是歪戴著,她說這樣比較有喜感,能讓大家開心,盡管因為這個她被批評了好幾次。她的眼睛很大,是水汪汪的那種,梳著兩個長長的辮子,與現在城市裏走在路上的姑娘相比,一點也不入流,但是多了一份清純。


    小丁總是嘮嘮叨叨講個沒完。寒小歌的臉色很冷,他還沉浸在那天和鄧春肉搏的回憶中,他心理有一份內疚與自責。寒小歌毫無反應一點都影響不了小丁的情緒,她有一顆強大的內心。


    小丁住在醫院的職工宿舍,寒小歌問她為什麽不住在家裏的時候,她說醫院距離市區很遠,住在這裏更方便。


    寒小歌坐起來靠在枕頭上的時候,看見外麵的一段橫幅,上麵寫著“……慶祝新城精神疾病治療中心……”,他才知道自己在精神病院,這個發現讓他對魏醫生講述的經曆產生了懷疑,她說的都是真的?還是認為自己有精神病,為了治療病情才做這些。隨後想起她講述時候的眼神,寒小歌肯定這不是一個莫須有的故事,是曾經發生的事實。


    下午的時候,鄧春、老鳥和魏醫生一起出現了,鄧春坐在輪椅上,鼻青臉腫,老鳥就一臉壞笑的站在他身後推著輪椅。魏醫生告訴寒小歌他已經睡了兩天,不是身體需要,而是為了穩定他,注射了鎮定劑,她的坦誠讓寒小歌很安心。


    寒小歌掩蓋了內心的自責,戲虐的笑著問鄧春:“我怎麽會在這,我覺得出現在警衛看護的病房或者監獄什麽的比較正常。”


    鄧春臉色有點難看,用手指揉了揉眉頭,“那天我們走了之後,我安排胖子留守注意現場,然後給特警組打了電話,結果,特警趕到的時候,夜總會起了大火,裏麵的屍體都不見了,取證組連血液樣本都收集不到。”


    “那胖子呢?”


    “也不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殺破黎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奪命書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奪命書童並收藏殺破黎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