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散淩低聲說道:“有點意思。”說罷虛空一抓,百餘枚漆黑丹藥全部飛出,飄浮在空中。他吹了口氣,丹藥上的漆黑紛紛如塵飄散,露出本來麵目。丹藥大都是暗紫色,少許帶了些赤色,原來方才是被焦煙熏黑,是以看上去難看之極。


    就在丹藥之中,卻有兩枚顏色紫中帶赤,紋理如若龍形,煞是怪異。


    曲散淩將兩枚丹藥吸入掌心,一拂袖,其餘丹藥化為烏有。他輕輕說道:“馬長老,你且仔細看看,這幾枚丹藥是幾品?”


    馬石元便有些心虛,湊近一看,臉色卻是大變。好半晌才緩緩說道:“這些是六品紫羅丹?”


    曲散淩微微頷首,說道:“馬長老果然眼光不錯。這兩枚的確是六品紫羅丹,如假包換!”


    此言一出,四周弟子都是露出驚訝的神色。怎麽會呢?丹爐明明爆炸,靈氣外泄,即便不是廢丹也不會多好,怎麽反而會煉出六品靈丹,而且還是極難煉的紫羅丹!


    大家狐疑的看著曲散淩掌心的兩枚丹藥,再看看倆人臉色,便知道絕不會錯,頓時嘩然。


    曲散淩重將三枚丹藥裝入玉瓶,斜了一眼林宗越,說道:“你這小猴子,別人煉成六品靈丹是皆大歡喜,你倒好,折騰得差點把丹穀炸塌,想要惹得天怒人怨不成?幸好丹穀結實,否則不等你師父把你關進穀底禁室,老夫也要先在你屁股上好好扇上幾記巴掌!”


    馬長老自然聽出對方在隱隱告誡自己,這丹宗不是他說了算的。心下便有些惱恨,但先前居然看走了眼,被人拿話擠兌也是作聲不得,隻一張老臉臊的酡紅。


    林宗越當然知道曲散淩話中之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低頭說道:“弟子不敢。”


    曲散淩走過來,說道:“雖然如此,驚擾大家終是不該,該打!”說著便在他腦門上敲了三下響栗,將玉瓶拋給他,也不理會眾人,悠然而去。


    眾弟子目送曲散淩走遠,回頭瞧著馬長老,竊竊私語。


    李通元湊近說道:“馬長老,您看這事……”


    馬長老臉色鐵青,怒道:“都看什麽看,都會去做事!”狠狠瞪了一眼林宗越,拂袖自去。李通元臉色漲紅,看向林宗越時,眼睛裏便有些狠色。


    有些弟子走過,低聲說道:“恭喜林師弟丹成六品!日後大家夥有什麽見教,林師弟可不要藏私啊。”


    丹成六品可就能躋身內門弟子之列,前途無量,弟子們那裏不曉得這道理。於是便一個個上前來恭賀,眼光裏有羨慕也有巴結。


    林宗越也有模有樣的一一回答,大家圍著說笑一陣,便各自散了。唯有木篤不明白這些人剛才有的義憤填膺的附和著馬長老要嚴懲林宗越,怎麽轉眼間有一個個巴巴的跑過來說好話。他摸摸光溜溜的腦袋,怎麽也不明白怎麽回事。


    眾人走盡,木篤伸著頭好奇的看著林宗越手中玉瓶,說道:“林師兄,六品紫羅丹有什麽用?“


    林宗越說道:“服一枚紫羅丹能提升二分真息,不過這隻是六品,效力也隻能維持一個時辰而已。“


    木篤一聽,眼睛都直了,口水都流出來了。


    能提升二分真息,那也不得了了。他左看右看,一雙眼睛半點也挪不開。


    林宗越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說道:“木篤,這次能煉出六品紫羅丹,也有你一半功勞。這兩枚紫羅丹大家一人一枚。“說著倒出一枚,遞給木篤。


    木篤不勝歡喜,急忙接過,拿到眼前好生瞧了半晌,這才喜滋滋收了。


    突然林宗越一拍腦袋,苦著臉說道:“差點高興過頭。還有一百爐固元丹要煉呢!木篤,快隨我收拾丹室,開火煉丹……“


    倆人火急火燎的衝入丹室,扶起倒在地上的橫七豎八的丹爐,整理藥櫃,打掃一番。一切收拾停當之後,林宗越再次開始起火煉丹,烈火熊熊,丹香繞室。煉製固元丹需要一天一夜,火候掌握已是非常熟練,駕輕就熟,所以也不需要多麽注意。入夜之後,木篤陪林宗越閑聊至二更時分,終於支持不住,“骨碌”滾倒在地沉沉睡去。


    林宗越將十幾座丹爐都巡視一遍,計算火力添上炎晶石,一夜都可以放心大吉。做完這一切,看看將近三更天,他轉身走出丹室。


    丹穀中到處可以看到熊熊火光投射出來,不過卻沒有多少人走動,弟子們都在丹室中忙著煉丹做晚課。


    林宗越出穀而來,轉而向南急奔,穿越幾道山嶺,來到一處幽穀之中。穀中狹長深邃,兩側山壁兀立,古藤攀附而上。一條小溪從幽穀深處蛇形流淌而出,水聲淙淙,岸邊卻是無數丈餘高的篁竹,隨風搖曳,“沙沙”作響。


    林宗越奔入幽穀,順著小溪逆流而上,很快來到一個草廬前。草廬不過三間大小,中間窗戶半開,一盞幽幽的燈燭燃起。草廬中卻是悄無聲息。


    他走到草廬前停下腳,探頭探腦的向裏麵張望,看到燈燭下,橫擺著一張棋譜,上麵淩亂的擺放著數十枚黑白棋子。一個白胡子老者正在持卷細讀,旁邊放著一支酒樽和一壇美酒。林宗越也不做聲,隻靜靜站在屋外。


    過了良久,草廬中的燈燭微微一晃,發出“啪”的一聲響,火光登時一暗。


    白發老者似乎被驚動,對著燈燭自言自語道:“你倒是不甚乖巧,知道有人來了也不早點提醒老夫。此時才提示,真是可惡。”說罷伸手虛空剪燭,燈光立時一亮。燈燭照射下,白發老者赫然便是白日裏給林宗越解圍的曲供奉曲散淩。


    曲散淩合上書卷,說道:“這麽晚了,你這小猴子怎麽不去休息反來老朽這草廬作甚?”


    林宗越恭敬的說道:“白日間供奉祖師示意宗越三更時分前來此地,宗越便是依命而來。宗越見供奉祖師持卷細讀,不敢打擾祖師爺清修。”說話間一雙眼珠子便是滴溜溜轉動,打量著曲散淩。


    曲散淩笑道:“你這小猴子倒是機靈。既然來了便進來,在那裏裝腔作勢什麽?”


    林宗越“嘻嘻”一笑,走入草廬,見地上有一個蒲團,便過去坐下。


    曲散淩說道:“老朽正讀這本《殤孤奕經》,看到一盤殘棋倒有些意思,手有些癢癢。小猴子可有興趣陪老朽下幾手?“


    林宗越向棋譜看去,足足一刻鍾之後才收回目光,微微一笑,說道:“既然供奉祖師吩咐,宗越簪越了。“說罷便取了一枚白子順手放入棋盤中一片黑子之中。


    曲散淩皺起眉頭,說道:“小猴子,你這不是自討苦吃麽?這裏可是老朽圍起來的實地,你難道想虎口拔牙麽?“說罷搖搖頭,放下一枚黑子。


    林宗越也不說話,拈起一枚白子放下。曲散淩也隨之放下一子。倆人你來我往,很快便下了十來手。局麵仍是混亂不堪,黑子腹地之中幾枚白子孤身深入,卻被黑子團團包圍,不過勉強做了個氣眼而已,四麵楚歌,那裏逃得出去?


    曲散淩放下一子,說道:“小猴子,你再折騰也不過是一隻甕中之鱉,還能逃脫生天?“


    林宗越凝眉不語,注視著棋盤,半晌之後放下一枚白子。這一枚白子放下後,棋盤上局勢立時大變,原本被困在黑子中的白子長出氣來,居然生猛起來,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橫衝直撞。


    曲散淩神色一正,思考良久才下了一手。


    林宗越卻是得理不饒人,運子如飛,處處挑起戰火,於方寸之地貼身肉搏,錙銖必較,居然是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指揮著長龍一路向外猛衝,如入無人之境。曲散淩卻是狐疑的看著林宗越,說道:“小猴子,你這是什麽下法?這也算勝負手麽,補滿空檔不過提刀抹脖子自殺罷了!“邊說邊落子,速度也快了起來。倆人棋子死死糾纏在一起,殺氣騰騰,互不相讓。


    看不出這老者一副世外神仙般模樣,下起棋來卻是大開大合,氣勢逼人。


    倆人一陣好殺,攻防如若雷霆,每一處都是激烈無比,殺伐淩厲。


    須彌,林宗越輕輕放下一子,清喝道:“叫吃!“


    曲散淩瞪了一眼,不屑道:“胡攪蠻纏,既然要自殺老朽便做個順水推船的人情。先吃了你的子。“出手提了一枚白子起來。


    林宗越不為所動,氣定神閑,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繼續落子說道:“再叫吃!“


    曲散淩一怔,再次提子。


    林宗越突然笑道:“再叫吃!“白子落下,曲散淩臉色微微有些惱意,說道:”小猴子你倒真的不見棺材心不死,老朽索性吞了你這條大龍,看你如何興風作浪!”落子便連上。


    林宗越眉毛齊動,說道:“來得好!“卻是在遠離戰火的地方落下一子,氣勢洶洶的喝道:”叫吃!”


    曲散淩一看卻是如同火燒眉毛一般幾乎跳了起來,原來不知不覺之間,林宗越已將黑子反包圍了起來,居然形成了反攻之勢,直指他的軟肋。原本因為優勢太大,並未做多少部署,此時卻被對方乘亂衝撞的亂了章法,自己將自己的棋路堵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林宗越輕巧的提起幾枚黑子。


    黑子被提,原本固若金湯的形勢頃刻間瓦解,白子成功的突破重圍,揚長而去,不但圍剿不了了,反被對方搜刮了一大片實地。


    曲散淩左右瞧瞧大勢已去,隻有投子認輸,氣得灌了一大口悶酒。這小子居然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在劣勢之下不留痕跡的翻盤。


    林宗越嘿嘿一笑,曲散淩便有些不忿,氣得吹胡子瞪眼,斜眼看著他說道:“小猴子,多日不見倒有些長進。有勇有謀,有取有舍,殺伐果斷,亂中取勝,算無遺策。你怕是早在十餘手前便預料到了這般情況了吧?”


    林宗越笑而不語。


    曲散淩眼中精光一閃,說道:“棋風狠辣犀利,瞞天過海,能把一潭死水攪亂的波濤洶湧,渾濁不堪,居然把必死之棋走活,死灰複燃,看來你這幾年沒有偷懶。唔,算無遺策,殺伐由心,謀定而後動,弈棋的精妙全在於此,小猴子算是能出師了。”


    林宗越臉色一喜,說道:“您老手下留情,宗越不過僥幸得手而已。”


    曲散淩瞪著他看了片刻,舉手撥亂棋子,臉色回歸肅然。


    林宗越坐正,收起臉上嬉笑之意,說道:“供奉祖師,不知道半夜宣召宗越有何吩咐?”


    曲散淩看他麵容晶瑩如玉、神清氣爽,雙瞳清亮,眼睛裏掠過一道讚許之色,說道:“小猴子,白日裏你滿臉鍋底黑看不真切,現在看來龍虎氣機果然已成氣候,居然修到了養息境界。是不是和丹爐爆裂有關?“


    林宗越老老實實的說道:“供奉祖師明眼如炬,此次誤打誤撞煉成了六品靈丹,而且還僥幸龍虎胎成。“


    曲散淩說道:“小猴子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林宗越說道:“全托供奉祖師洪福。“


    曲散淩臉色卻沉了下來,伸手緩緩敲著棋盤,說道:“你這小猴子真是不爭氣,到如今才丹成六品。老朽當年可是在你師父那裏拍了胸脯說五年之內鐵定丹成六品,可你小子不爭氣把老朽的的臉都丟盡了,真是討打!”


    林宗越便有些不自然,偷偷拿眼瞧著曲散淩,嘴唇蠕動,欲言又止。


    曲散淩瞪了他一眼,說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扭扭捏捏作甚麽?”


    林宗越苦著臉說道:“供奉祖師,宗越已經盡力了。”


    曲散淩斜眼看著他,說道:“少在老夫麵前裝可憐!”頓了頓說道:“你且說說看,這次丹成六品有何感悟?”


    林宗越收拾起鬼臉,一本正經的說道:“宗越這幾個月來專心煉製紫羅丹,一連炸了十七次丹爐,倒是有所領會。原先分辨不甚清晰的丹液各階段煉化氣機小有心得,但是卻一直差最後一層悟不破,總覺得差些什麽,以其他藥材代替始終不行。日間恰好捕到一條血鹿豚頭頂的鹿角,便切了一小片放入,又多添了六錢雲蕁子,不想竟是又炸了一爐丹,不過好在宗越,總算煉出了六品紫羅丹。宗越事後回想,便覺正是這血鹿豚角效力和雲蕁子催發了丹品上升。不過,由於血鹿豚角效力霸烈,分量和時機都沒有把握恰當,結果便導致丹成爐炸。由此看來,這紫羅丹丹方應該是少了一味控製丹效之主味藥材。”


    曲散淩盯著他看了片刻,緩緩說道:“小猴子你丹成五品之後卻停滯近兩載,出乎意料,可曾想明白原因?”


    林宗越心中一動,思忖片刻說道:“宗越妄猜,大半是和心境有關。宗越四年丹成五品,心境便有些浮躁,以為丹品晉升不過指日可待,忽略了心境領悟。如今心性沉煉,才有所悟。”


    曲散淩眼中一亮,但卻是微微一哼,說道:“不過簡單一個道理,你卻白白浪費了兩年時光才明白,真是愚不可及,也不冤枉這些年手心被打了無數板子!所幸你還算醒悟的及時,若然再不悟透,也不過了了之輩,老夫也不必再指點於你,一腳把你踢開就是,省的浪費精神。”


    他這番話中便含了警示之意。林宗越知道曲散淩眼高於頂,言出必行,聽了便覺凜然。又突然想到“打板子”一事,心中疾掠過一道陰影,腦後驀地寒氣升起,驚出一脊背冷汗,喏喏不語。


    曲散淩盯著林宗越,緩緩說道:“說來真也有些奇怪。小猴子剛開始煉丹時,老朽看你進展甚快,所以才動了心思看你究竟有多大潛力。嗯,前幾年倒是超乎預料,早早丹成四品。但是其後丹成五品時便慢了下來,而在五品上居然耽擱了兩年,煞是古怪。若說是心境倒也說得過去,隻是似乎還有什麽原因在裏麵。可惜,老朽眼拙,也沒能看得出來。”


    林宗越聽他言外之意似乎是說自己丹術還有什麽問題,他心中一動,便把龍虎道胎凝聚之前的異狀和盤托出。


    曲散淩聽了,神色大是古怪,也不說話,一把抓住林宗越的手腕運息進去,閉目不語。


    林宗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由他去。曲散淩脾氣古怪,他以前可吃了不少苦頭,知道他沉思之時極容不得別人打攪,哪敢多嘴多舌。


    燈燭下,倆人一動不動,好像凝固了似的,氣氛分外的詭秘。


    良久,曲散淩才睜開眼,緩緩鬆手,臉上卻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說道:“不對呀,照你說應該有那個……可怎麽試不出來?”


    林宗越有些心虛,帶著諂笑說道:“供奉祖師,您老說得什麽,宗越怎麽聽不明白啊?”


    曲散淩眼睛一瞪,舉手在他腦門上一彈,喝道:“少裝可憐!”


    林宗越揉著劇痛的腦門,苦笑道:“宗越哪敢裝可憐,實在是真的不知道您老說的什麽。”


    曲散淩若有所思的看著他,說道:“以你之說,應該是有,可怎麽查不出來?奇怪,難道老朽看走眼了?”


    林宗越這下學乖了,心裏巴不得曲散淩自言自語下去,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丹道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柯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柯生並收藏丹道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