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東坡在美博會期間接了兩筆訂單,另有一個有意向合作的客戶尚在努力爭取中。覓雅的公關先生即使展會結束也一刻未落得休閑,趁著對方還未離開上海,方馥濃讓宋東坡叫上對方一起吃了個飯,自己則代表公司高層表達了對這次合作的重視。


    宋東坡的談話重點始終圍繞著覓雅工廠的硬件設施,接近叁萬平方米的現代化廠房、萬級無塵淨化車間與百級理化實驗室……可方馥濃深諳飯桌上的生意之道,一眼便覘見了對方所好,他眉目招人,看似談笑風生卻又字字句句單刀直入,他允諾對方不僅可以共享覓雅的原料包材與工藝流程,還能在接受品牌輸出的同時獲得覓雅的媒介資源。


    明星、紅毯、鎂光燈下的時尚盛宴,對於任何一家中小企業而言,聽上去都足夠誘人。


    方馥濃清楚知道,覓雅目前最需要的就是錢,他根本不在乎多一個品牌與覓雅分享諸如“微電影節”這樣的活動。目前麵臨的資金問題讓覓雅沒辦法靠“多品牌戰略”來狙擊對手,但事實上打從鼓勵宋東坡以oem的形式自負盈虧開始,他就已經做好了日後戰略並購那些品牌的計劃。


    酒杯起落幾巡,轉眼間將桌上的白酒、紅酒一並飲幹。方馥濃借口抽煙離開了眾人視線,倚牆靠在包間外,被朦朧幽暗的燈光包圍著吞吐煙霧,看著一臉疲倦。


    就連宋東坡也看出了他的疲倦,他以為是展會剛過這勁兒還沒緩過來,便問他:方總,你看著挺累的,要不要回去休息?


    看出合作基本談成了,方馥濃便借著醉意主動告辭,宋東坡這漢子粗中有細,找了代駕替方馥濃開那輛奔馳。


    報出一個地址,已近半醉的公關先生便坐向了車後座,閉起眼睛休息。


    這個季節的夜晚八九點鍾最是曖昧。月色自天邊緩緩踱近,霓虹則如激吻的口涎般汩汩流淌,諂媚地延伸於樓廈之間。在高架上堵了二十來分鍾,到了目的地,司機喊了他一聲。


    放下車窗,方馥濃仰臉望著那棟十來萬一平的高樓,他這會兒人在戰逸非的家門外,卻不知道主人何時回來。


    見車後座上的男人一直沒下車,司機提醒說:“老總,不下車嗎?”


    “這裏……這裏不是我住的地方,你去……”方馥濃還沒報出自家地址,忽然看見,那一層的燈居然亮了。


    “等一等。”叫停了司機,方馥濃推開車門,下了車。


    昨天戰圓圓還說她哥不在。方馥濃三步並作兩步,走得急,叩開了戰逸非的家門。


    他沒想到,出現眼前的人竟是唐厄。


    方馥濃微微一怔,唐厄上身□,下體裹著浴巾,像是剛剛洗完澡。他眉睫濕漉,紅顏白膚,微微上翹的唇線更是春情無限。


    方馥濃想往門裏走,對方卻偏堵著不讓。


    “哥,這是我的家。”唐厄笑笑說,“戰逸非已經把房子送給我了。你憑什麽擅自闖入我的家?”


    開放式的浴室裏傳來洗澡的水聲,方馥濃微微皺著眉頭看著唐厄,在門口停留了數分鍾,終究還是一言不發地走了。


    戰逸非從浴室裏出來:“有人?”


    “不是,走錯樓層的鄰居。”


    戰逸非“哦”了一聲,便仰臉躺向了他的皮沙發。浴袍半掩半開,露出一具肌肉勻美的身體,堅密光潤,瓷白細膩。可他的臉上、身上仍然有傷,也像燒鑄過頭的定窯一樣裂出傷痕。


    唐厄走過來,抬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說,“還好,沒發燒。”然後他就把自己也擠上了沙發,鑽進戰逸非的懷裏,枕著他的手臂,“看到你的時候真的嚇死我了,你坐在那裏,滿身帶血,一動不動,簡直死了一樣。”


    “哪兒那麽容易死呢。”對方身上的香水味刺得他有些不舒服,戰逸非想把唐厄推開,他喊了他一聲,“小唐。”


    “阿非,我好喜歡你。”唐厄似乎感到了對方要推自己,主動支起身來,他笑得出奇的媚,在那雙狹長眼睛裏便倒映出一張完美無瑕的臉,“浙江衛視邀我上一個節目,我本來想推了,可轉念一想,沒準兒能借節目的影響力幫覓雅宣傳。所以我又答應了。”


    戰逸非本也可以很媚,否則也不會他那雙狐眼一瞥,正業集團的少主就要發情。但他總是板著一張冷若冰霜的臉,仿佛生怕別人因此看輕了自己。


    唐厄俯□去吻情人的漂亮眼睛,說,“我喜歡你,所以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戰逸非本來想跟唐厄談分手的事情,但他此刻有些感動,更有點私心,覓雅這會兒沒閑錢另請代言人,唐厄的配合程度或多或少關係著覓雅的品牌推廣。


    戰逸非精疲力竭地合起眼睛,聽見腦海中有個聲音正溫言相勸,今天實在累得狠了,改明兒再說吧。


    唐厄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上海,在一部群星雲集的大片兒裏客串了一個角色,而戰逸非又在家裏休養了兩天才回去公司,期間給妹妹報了個平安,知道她一定會嚷給方馥濃聽。


    覓雅總裁一進公司便讓秘書amy通知下去,十點開會。


    他自己一早坐進了主會議室,讓amy打印了一份文件,低頭仔細看著。聽見有人進門的聲音,一抬臉又馬上不太自然地避了開。


    “來得挺早。坐。”


    方馥濃簡明扼要地匯報起美博會的情況,戰逸非邊聽邊點頭,沒想到對方卻突然岔開話題,生硬地問出一句:“你去哪裏了?”


    “我讓圓圓跟你說了,這兩天我去處理了一些事情,重新製定了一份公司下階段的發展規劃,溫妤那邊的資金剛剛匯了過來,覓雅在廣告投放上的預算可能就寬裕了。”戰逸非將手中的其中一份文件遞給方馥濃,說,“你看一下。”


    伸手接過來,低頭一看,原來是一份期權合約。


    待覓雅上市之後,方馥濃將按照合約得到覓雅百分之十的股份,而其中一個條件就是他必須在覓雅工作滿五年。


    公關先生垂著眼瞼,細細瀏覽完合約的全部內容,突然笑出一聲,“期權?”他將文件扔還給自己老板,態度極不恭敬,“這麽一堆爛攤子,什麽時候能上市?!你以為這樣一張幾乎毫無兌現可能的破紙就能讓我在覓雅留五年?”


    “方馥濃!”沒有一個老板喜歡被自己的下屬如此不客氣地直接頂撞,戰逸非瞬間也火了,“這裏是公司,注意和你老板說話的語氣!你的態度太狂妄――”


    “重新製定公司下階段的發展規劃?這麽低劣的謊話你想唬弄誰!”方馥濃站起來,俯身湊近戰逸非,“我隻想知道,你這幾天到底去哪兒了?”


    “不關你的事。”打落牙齒和血吞才是男人作風,這幾天的不痛快他沒打算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方馥濃。所以戰逸非依然擺著張毫無表情的臉,冷冰冰地回答,“老板去哪裏沒必要向他的員工匯報,你的責任是做好你的本職工――”


    “我來猜一下,”公關先生今天的態度與過往大不一樣,他居然再次不客氣地打斷了老板的話,“你是小有成績之後就得意忘形、故態複萌了,還是一遇見困難就擔驚受怕、縮首縮尾地躲了起來?”


    “不是,都不是。”這話剜得人哪兒都疼,身上那些傷口也隨著一起隱隱疼了起來,戰逸非不肯示弱,仍然咬著牙回答,“一樣的話我不想重複太多遍,永遠別忘記誰才是老板!”


    “那你告訴我,你這樣一聲不吭地消失幾天到底是為了什麽?”方馥濃伸手捏住戰逸非的下巴,在咫尺相近的距離望著他,深長的眼睛顯得莫名憂傷,“我隻想要一點點坦誠。如果這點都沒有,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麽。”


    “坦誠?你憑什麽指責我?你什麽時候又對我坦誠了?你留在覓雅是為了什麽我們心知肚明,你他媽還不是一直把我當凱子耍!”


    方馥濃想接話,卻戛然而止。因為滕雲、薛彤等人已經站在了會議室的門口。


    他們倆態度很壞,語速很快,外頭的人沒聽清楚吵得什麽,但能看出這兩個男人劍拔弩張,刺刀見紅,誰也不肯讓著誰。


    意識到公司的高層主管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口,年輕總裁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冷著臉提醒自己的公關先生,“你坐下,準備開會。”


    眼見方馥濃依然站著不動,戰逸非似乎還想以老板之威迫他就範,當即冷聲冷調地下了令:“坐回你的位置,不坐就滾出去!”


    但偏偏這一刻威勢不足恃,方馥濃當真掉頭就走,還一腳將會議室門口的一盆發財樹踹倒。


    陶盆“咣當”一聲碎在地上,泥土飛濺,贅與不贅的葉子都散了一地。


    “方馥濃!”看見這個男人轉身就走,戰逸非立即就為自己的強硬態度慌了,也悔了。可他馬上想起自己絕不能在那麽多人麵前失態,所以仍然盡可能讓聲音保持冷淡、平和,“方馥濃,留下來……”


    什麽都藏得好,唯獨眼神泄露了天機。


    “我留在覓雅是因為,我以為我們是一樣的人。”方馥濃沒有回頭,隻是向著身後的戰逸非微側過臉,“可我現在發現我錯了。我們不一樣。”


    說完他便真的走了。


    這倆鬧成這樣,所有人都沒想到。戰圓圓率先緩過神來,磕磕巴巴問哥哥:“小非……哥……不是,戰總,還開會嗎?”


    “當然……”戰逸非抬手扶住額頭,修長白皙的手指無意中撥開額發――額頭上留著被嚴欽撞傷的淤青,隻是先前被額發蓋著,瞧不出來。他閉著眼睛,微微搖頭,顯得格外疲倦,“你們坐下,開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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