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喪禮(二)


    當日的傍晚,正當蒙仲與母親葛氏以及蒙羑、蒙虎祖孫二人守著靈堂時,院內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旋即,蒙仲吃驚地看到蒙遂領著向繚、華虎、穆武幾人來到屋內。


    “你們怎麽來了?”


    蒙仲站起身來驚訝地問道。


    聽聞此言,向繚神秘兮兮地說道:“不止是我們……”


    話音未落,蒙遂在旁已經接口說道:“阿仲,夫子來了,你趕緊出來迎接。”


    向繚麵色怏怏地看了一眼蒙遂。


    “夫子?”


    蒙仲心中的驚訝更濃,他知道蒙遂口中的“夫子”,指的肯定就是莊子,然而莊子自從二十年隱居起,從此不再訪客,無論是別人拜會他還是他去拜會別人,終日就居住在隱居之地。


    而眼下,莊子竟然會為了他兄長蒙伯的葬禮而趕來,不誇張地說,這是蒙氏一族的宗主蒙簞都辦不到的。


    因此蒙仲跟母親說了聲,趕忙迎出屋外。


    而此時,一天一宿沒有歇息的長老蒙羑也反應過來了,捋著髯須皺眉問蒙遂道:“阿遂,你所說的夫子,莫非是莊夫子?”


    “是的,長老。”蒙遂恭敬地回答道,旋即亦快步離開了正屋。


    見此,蒙羑心中一驚,連忙對身旁的孫子蒙虎說道:“快,快扶老夫起來。”


    不得不說,蒙羑作為族內的年長者,又是家族的前家司馬,因此當他代替蒙仲家的長輩主持喪禮之時,就連宗主蒙簞與少宗主蒙鶩前來慰問吊唁,他也隻是點點頭作為招呼而已——畢竟他與蒙簞是同輩。


    但莊子不同,莊子當年拜訪蒙氏一族,與蒙氏那時的宗主平輩論交時,他還在三十而立的歲數呢,這樣算算,莊子的輩分比他高了一輩。


    而論歲數,莊子亦比他年長二十多歲,更別說莊子的名氣,因此他當然不好繼續坐在這裏,趕緊吩咐孫子蒙虎扶他起來出門相迎。


    而此時,蒙仲已快步來到了院中。


    隻見在院外的小道上,果然停著一輛馬車,當蒙仲走到院子正中央的時候,莊伯與武嬰二人,正好合力將莊子攙扶下來。


    見此,蒙仲趕忙緊走幾步上去幫忙。


    “夫子,您怎麽來了?”攙扶著莊子,蒙仲帶著幾分驚訝問道。


    在旁,莊伯對此解釋道:“那日,蒙虎那小子來到居內,旋即你見急急匆匆向夫子告別,返回家中,夫子便猜到肯定是……肯定是出現了什麽變故,因此便叫蒙遂、向繚等人來這裏打探,不想得知你兄長他……哎!是故夫子決定前來吊唁……”


    在他說話的時候,莊子亦重重拍了拍蒙仲的肩膀,雖然依舊還是沒有開口,但蒙仲卻能明白前者的心意,大概也就是「節哀順變」之類的安慰吧。


    由於沒有看到樂進、樂續兄弟二人的身影,蒙仲好奇詢問,旋即這才得知,由於滕虎的那場夜襲,樂氏一族亦是損失慘重,樂進、樂續的族叔、族兄們,亦有數十人喪生在那場夜襲中,損失與蒙氏相差無幾。


    而樂進、樂續兄弟二人之所以沒能趕來,就是因為他們有一位至親的叔叔死了,因此他們回自己鄉邑幫忙喪事去了。


    此時,長老蒙羑已在蒙虎的攙扶下走出了正屋,他在瞧見莊子後,掙脫了孫子的攙扶,趕忙緊走幾步過來見禮,口中恭敬地說道:“莊夫子,我是蒙羑,您還記得我麽?當年您拜會我蒙氏時,後輩有幸在您與前宗主麵前表演了一段劍技……”


    莊子困惑地看著蒙羑,又看了看蒙仲,旋即臉上帶著幾分勉強笑容,微微點了點頭。


    想來這位夫子早就忘記了,畢竟他已經七十歲了,三十年前的回憶對他來說確實已經很勉強了。


    眾人擁著莊子將其迎入了靈堂,待等到了靈堂後,莊子將手中的拐杖遞給了身邊的莊伯,旋即在蒙仲的攙扶下,朝著蒙伯的遺體鞠了幾躬,這讓他所有的弟子都感到驚訝。


    要知道,莊子並非是一個習慣將生離死別弄得很悲傷的人,在他的論著雜篇中,亦曾記載著他夫人過世時的一段故事,發生在他與惠子之間的故事。


    當時莊子的妻子過世,他的摯友,那時尚在魏國擔任國相的惠子專程前來吊唁。


    當惠施神色嚴肅地走入靈堂時,愕然看到莊子坐守在棺木旁,以一個不雅的姿勢用手拍著瓦盆伴奏,毫無愁容地放聲歌唱。


    惠施便皺著眉頭指責道:伉儷多年,同床共枕,她為你養兒成人,如今老了,過世了,縱使你看淡此事,不哭也罷,可你竟然敲盆歌唱,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然而莊子卻回答道:並非如此,我妻子初死之時,我怎麽能不感慨傷心呢!然而考察她開始原本就不曾出生,不僅不曾出生而且本來就不曾具有形體,不僅不曾具有形體而且原本就不曾形成氣息。夾雜在恍恍惚惚的境域之中,變化而有了氣息,氣息變化而有了形體,形體變化而有了生命,如今變化又回到死亡,這就跟春夏秋冬四季運行一樣。死去的她將靜靜地寢臥在天地之間,而我卻嗚嗚地隨之而啼哭,我認為這是不能通達天命,於是就停止了哭泣。


    當時惠施目瞪口呆,罵了一句類似「見鬼」的話便離開了。


    妻子過世非但不表現悲傷反而放聲歌唱,莫非莊子其實竟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


    當然不是。


    隻不過是莊子看破了世事,認為人的生死是天道運作規律下的一環而已,人從“無”中誕生,最終又歸於“無”,這即是天道,是自然的規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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