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啊,好好工作不幹,跟著人後麵學封建迷信的東西。”老爸道。


    “爸,要是別人說這是封建迷信我還能理解,你可是親眼見過這些事情,而且得過廖叔好處的。”


    父親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串子,我明白你的心思,小孩子,看到廖叔那些神奇手段心裏覺得好奇,可人活在這個世上是要靠手藝堂堂正正吃飯的,你總不能以後就給人剃頭、相麵、看風水吧,這成何體統?”


    老爸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們這家人八輩貧農,老一輩人寧可累死在田裏,你讓他出去做買賣賺錢,他都認為這叫歪門邪道,老爸能做生意已經算是家族承受的底線了,至於我想入的這行,在他們看來假的那叫封建迷信,真的那叫妖魔鬼怪,總之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的。


    當時父親已經賺了不少錢,在靈泉市買了房子,裝修好後準備過年之後搬過去,他們的希望就是我將來在城裏謀一份好點的差事,做個城裏人,而不是在村子裏當一個剃陰頭的匠人。


    我當然擰不過家人,而讓我意外的是直到搬家那天廖叔才得到消息,他隻是笑著“奧”了一聲,但我明顯看出他表情極度失望,臨走前我到他屋子裏小聲道:“廖叔,我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他笑道:“傻孩子,你也是成年人了,以後好好工作,娶個媳婦,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別總惦記廖叔,工作學習才是第一位的。”


    我從心裏覺得家人拋棄了廖叔,即便他們想過好日子,也不能如此無情無義,所以心裏特別難過


    。


    搬離馬頭村之後我確實回來過幾次,想要看看廖叔,但每次都不湊巧,他都有事不在,而打電話給他,在電話裏他也說不了幾個字,一兩年之後我和廖叔之間真的就疏遠了,加上那段時間我認識了人生中第一個女朋友,忙著談戀愛的人爹媽都能忘記,何況廖叔呢。


    接到老媽電話那天我正接受廠裏考核,因為廠裏要提拔一個生產部副部長,我的希望很大,但是接過電話我便放棄了考核,直接打車去了馬頭村。


    電話裏老媽告訴我廖叔人不成了,他想見我一麵。


    再見到廖叔,他正好端端的給人理頭,我還以為他是想我了,以這種手段哄我回來,可是看他麵相我就知道他是真不行了。


    廖叔麵如金紙,瘦的幾乎脫形,雙眼幹涸無神,雖然強撐著給人理發聊天,但氣喘急促,汗如雨下,看到我他示意我坐下,繼續給人理完頭發才坐在我對麵道:“串子,三年多沒見你了,你高了,人也成熟了。”


    我心如針刺般的疼道:“廖叔,我回來看過你幾次,但每次你都不在……”


    他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心裏惦記著廖叔,隻要你過的好,我就安心了。”


    我眼淚奪眶而出道:“廖叔,咱們別強撐了,去醫院裏看病成嗎?你別擔心沒人照顧,我……”


    “別傻了孩子,我這種人還能不知道自己生了啥病?沒救了,渾身都是癌細胞,早就擴散了。”


    “廖叔,我、我……”我真想放聲大哭,狠狠抽自己幾個大嘴巴,早知道這樣我應該把他接到身邊。


    “別難過了,人總是會死的,難不成廖叔要當老妖精?”說罷他嘿嘿一笑起身道:“串子,我也沒啥東西留給你,錢都捐給村子建學校了,給你剃個發財頭吧。”


    “可是你的身體……”


    “沒事兒,給你剃個頭的力氣還是有的


    。”


    “可是之前你說運道可請不可截?”


    “是啊,你不懂事時想以不正當的手段獲取利益那叫截運,可現在你事業發展的挺好,也願意自食其力,我給你剃個發財頭就是請運,別多想了,廖叔豈能害你。”


    聽他這麽說我哪敢反駁,坐上椅子後他取了一個幹淨白布罩在我身上道:“一直想把手藝傳給你,看來是沒機會了,今天反正咱爺兩沒事兒,我就給你說說剃頭這門手藝吧,否則可真要帶去地下了。”


    我強撐著不讓自己哭出來道:“廖叔您說,我聽著呢。”


    “世上的門類行當老祖宗說有三百六十行,但無論多少行都脫於十三個門類,也就是成語說的五花八門,咱們剃頭匠這行就是八門中風門一行。”


    “剃頭匠人分腥、尖兩道,尖道就是專門打理頭發為生的人,過去大街上挑著剃頭擔子走街串巷找生意的,現在就是理發店裏的師傅。而我則屬於腥道。”


    “腥道的匠人原本不是給人理發的,而是行刑的劊子手,行的刑罰名為髡刑,也叫割發刑。這個割發可不是隔斷頭發這麽簡單,髡刑其實是斷人陰發的一種手段。”


    “陰發?是什麽東西?”我不解道。


    “人之毛發生於精血,陰發就是人體內的精血,髡刑可以阻斷精血生發,古人為了凸顯身份,高官豎冠,士大夫豎巾,這些都是需要蓄長發的,而髡刑之後人毛發不生,成了禿頭,古代也沒有假發可用,外出見人禿個腦袋一看就知道是沒有臉麵的罪人。”


    “所以髡刑者必然懂得奇門之術,三國時期,魏國一名髡刑官叫宋儈將他行刑多年心得寫了一本《幽冠奇談》說的就是髡刑手段,到他時可不僅是阻人毛發再生這麽單一了,甚至可閉人生育、阻人運道,總之其中一些手段駭人聽聞。”


    聽到這兒我甚至忘了廖叔身染重病,驚訝道:“這麽說來剃頭和下蠱差不多了?”


    “蠱為蟲還需養,而下蠱的手段再高明,也有跡可循。可髡刑隻需要一把刀便在不知不覺中讓你成鬼或是為仙,既神奇無端又恐怖詭異,所以千萬不要得罪剃頭匠人,尤其是今天還挑著攤子行走江湖的剃頭匠


    。”


    我做夢也想不到幾乎每日能見的一門行當,居然隱藏了如此深的內情,也不怪乎廖叔能有如此神奇的手段,原來他是“腥道”裏的人。


    想到這兒我暗中感到遺憾,這麽精妙的一門手藝便失傳了。


    忙碌片刻我的頭被收拾的幹幹淨淨,廖叔解開圍裙道:“下來吧。”


    我道:“廖叔,這次您為啥不給我剃光頭?”


    “他的運道低落,而你正處旺勢,所以無需從頭再來。”說罷師父緩緩坐在椅子上,打開身前的一個帶肩帶的木頭箱子,裏麵堆滿了剃發用的家夥事,他從中取出一本線裝古書給我道:“串子,這些東西就送給你了,也算是個念想。”


    說也奇怪,廖叔給我剃了“發財頭”之後,我腦子忽然變的清明起來,本來低落的情緒瞬間變的高漲起來,滿心的悲傷也化為烏有,但廖叔身染重病,我也不敢表現太亢奮,看了封麵一眼,上麵用古體字寫著“風門奇術”。


    我暗中好奇其中內容,正想打開觀瞧,隻聽嘩啦一聲,我暗道不好,轉身望去隻見廖叔已經癱倒在地,我趕緊上前扶起他道:“廖叔,你、你這是怎麽了?”


    他臉色臘黃,大滴汗珠從額頭滴落,以以極其微弱的聲音道:“孩子,剃頭這門手藝好壞隻在於人,而非術,咱們不能讓老祖宗的東西絕了根兒。”說罷腦袋一歪沒了氣息。


    我頓感到呼吸困難,視力也變的模糊,耳朵裏除了嗡嗡之聲,其餘什麽聲音都聽不見,心底壓抑的巨大悲傷猶如決堤的洪水,轟然而出。


    在我的心中廖叔和父親幾乎沒有區別,他就是我最親近的人之一,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自己對於他的感情有多深厚,但已經來不及了,我完全沒有機會對於我的救命恩人,我崇敬的人盡孝了。


    我無聲的哭泣了很久,悲傷卻沒有消失一分。


    之後請來郎中斷定廖叔已經死亡,然後擺設靈堂,這一切都是父親做的,而我要做的就是為廖叔守靈,因為他沒有子嗣,而在我心目中他和父親無疑,生前我沒盡孝,死後為他守七天靈堂自然是應該的,家人也沒多說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剃頭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湘西鬼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湘西鬼王並收藏剃頭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