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默給趙渲去電話的時候,秦蓁正坐在一邊盯著他的動作。


    “……我現在這些資料,你有幾成把握?”秦默問。


    “三成,”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溫和而清晰,聽上去就讓人覺得舒緩,可話語裏的內容卻讓秦默的心沉了下來。“或許更低。”


    “還缺什麽?”秦默抿著嘴唇問。


    “什麽都不缺。”趙渲在電話另一端異常直接地回答他,聲音難得緩和下來。“秦默,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兩個教官證人,兩個當初的學員證人,一份學員的證詞,還有已故學員的父母作為證人,一份視頻,一份學校所有人的合同。老實說,趙渲也沒有想到秦默能做到這種地步,換了控告其他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稱得上是鐵證如山。可唯獨這一次,趙渲也沒有把握,真的能將對方告倒。


    “秦默,剩下的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規則。”趙渲的聲音有些沉重,“我隻能說,我會盡力而為。”


    幾天下來,趙渲也知道了秦默的職業。


    秦默在網絡上幾乎可以說是一個流浪的王者,即使沒有隨從和領土,他依然可以憑借他高超的技術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隻要有足夠的技術,秦默在互聯網上無所不能。


    可現實的規則遠比網絡上複雜的多,哪怕他們的證據再充分,準備的再完備,甚至就算秦默把當初學校裏所有的學員都找來作證,他們的勝率也隻有三成。


    “秦默,如果你願意把被告席裏的張敬梓剔除,我可以保證你的官司必勝。”趙渲這樣說。


    秦默忽然輕輕地笑了一聲:“就算我願意剔除,你願意麽?”


    那頭趙渲忽然不說話了。


    現在的趙渲跟沈卓雲是一類人,有仇必報,沈卓雲沒有動手是因為他現在還沒有能從另外一條路摧毀張敬梓的勢力,趙渲沒有動手是因為他之前都沒有等到時機。


    而秦默就是趙渲的時機,秦默的路子野,風險也大,可現在的趙渲,就是一個賭徒。


    “秦默,你能查到……之前八班教官的住址麽?”趙渲沉默了片刻,開口問道。


    秦默一愣,最後還是把實話說出來了:“他已經死了。”


    趙渲一窒,隨即就聽到聽筒裏傳出來的聲音:“是趙源活活打死的。”


    秦默剛說完這句話,對麵似乎就已經掛斷了電話。


    “怎麽了?”秦蓁在那邊問他,他搖了搖頭,沒把實情說出來。


    秦蓁看了他半晌,皺了皺眉:“秦默,你真打算跟沈卓雲這麽一直攪合著了?”秦默沒想到秦蓁會問這個,沉默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秦蓁真的有些擔心了。


    她原本是極信任自己的這個弟弟的,頭腦清明,有主見,有能力,可隻有在麵對感情和交際方麵,秦默的能力幾乎可以用負的來算。


    沒什麽別的原因,生活環境導致的。


    說起來,秦家人幾乎都沒有一個正常的童年。


    秦蓁的童年可能比秦默要輕鬆一些,至少秦蓁的父親是一開始就不在了的。秦蓁的母親是出了名的清高,對所有追求她的人都不屑一顧,偏偏看上了對她不假辭色的清貧男人。當然,現實很少有電視劇裏千金小姐和窮小子的狗血愛情,卻遠比電視劇裏要殘忍的多。


    對方根本是早有蓄謀的騙婚,每一點都把握得很好,原本想財色兼收,卻沒想到秦家的二老輕而易舉的就拆穿了他。男人遠走他方,卻沒想到兩人已經有了秦蓁。


    後來秦蓁跟秦家的姓,秦蓁的母親繼續清高著,不過是一場失敗的感情,對她來說算不上什麽。而她對秦蓁說不上恨,可麵對著一個留著欺騙者鮮血的孩子,她也喜歡不起來。


    而這份不喜,在她發現秦蓁喜好經商的時候猶甚,經商,可不就是投機取巧麽?再一聯想到秦蓁身上那欺詐者的血液,她又覺得果然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越發的厭惡起來。


    可秦蓁是從小就跟著秦老爺子到處蹭吃喝,從沒少過吃穿的大小姐,交際上也清明的很。


    而秦默是表麵上的少爺,小時候過的苦,長大了那就是宅男生活,別說交際了,在秦蓁這種老狐狸眼裏,他心眼都沒長幾個。


    這時候秦蓁才反應過來,讓秦默跟沈卓雲相處,那就是把肉包子送到狗嘴邊,現在包子居然真的被叼走了,秦蓁有些替包子擔心了。


    秦蓁想了一萬個理由,可都覺得勸不住秦默,什麽社會輿論,什麽旁人目光,什麽沈卓雲不是好東西——秦默一清二楚,可那沈卓雲就是有這個本事,把秦默忽悠的明知有南牆,偏往牆上撞!


    秦蓁這頭腦子裏轉了十八道彎,一抬頭看見秦默那眉毛擰的跟麻花似的,忍不住問:“你這是怎麽了?”


    秦默歎了口氣,最後還是得找秦蓁來拿主意:“案子律師接了,但是跟我說隻有三成把握。”


    “三成?”秦蓁挑了挑眉。“那這律師不錯。”


    秦默回過味來了,看她一眼:“你早就知道這官司難打?”


    秦蓁聽他說這事,反而放下心來了:“我是早就知道你這官司有可能打不成。”


    秦默聽出秦蓁的言外之意,臉色倏忽嚴肅起來了。


    “我倒是沒想到你動作這麽快,我還以為你要再過一陣的。”秦蓁笑了一下,跟秦默


    說。“你想告的是誰你自己心裏還有數麽?你沒數我可以告訴你,我一開始就沒想過你這官司能打成。”


    “秦默,你把我當姐,我就真拿你當親弟弟。以後秦氏也好,榛葉也好,都是你一半我一半。你今年二十二,還能不管事,那等你三十了,四十了,我不能一直拿著你這些東西,就算我不惦記著,你身邊有的是人惦記著,隻要不是你拿著,一個弄不好,這些東西就連我都不知道哪去了。”秦蓁說的坦然。“就你這些東西,秦鴻鈞都找我要過幾次了,甚至還給我下過套。秦默,這些我以前不跟你說,是因為你沒必要知道,現在我跟你說,是因為你也要背起責任來。”


    “當然,我不是要求你立刻就背。”秦蓁看著秦默的神色認真,倒是拍了拍他的肩。“但是有些東西你要明白。”


    “執著是好事,認真努力也是好事,但是大人世界有大人世界的規則,有些東西,是你不應當執著,而且再怎麽努力也沒用的。”秦蓁說。“秦默,你不能總像個孩子。”


    沒錯,在秦蓁的眼裏,秦默就像是個孩子。


    秦蓁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時候變成現在的樣子的,或許是最近,有或許是很早之前,什麽是大人,什麽是孩子,這世上沒有什麽清晰的界定線。


    可什麽時候,當你學會退讓,學會妥協,學會自主遺忘的時候,可能就已經在一點點長大了。


    “……你讓我放棄官司?”秦默皺著眉看她。


    “不是讓你放棄,而是讓你把握好。”秦蓁的神色帶著了若指掌的意味。“我一直沒有阻止你,就是想讓你自己認清楚。大人世界的規則就是大魚吃小魚,除了張敬梓這一條大魚你碰不動,剩下的所有人,你想告誰就告誰,甚至你沒有證據,都能輕而易舉地把他們送進牢裏。”


    “可如果你動了張敬梓,我都不敢說我能保下你。”


    秦默第一次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秦蓁。


    明明是親密的姐弟倆,他們兩個仿佛不在一個世界裏。


    秦蓁說:“沈卓雲支持你,是因為沈卓雲本人就是個瘋子,你看他經營之道就能明白,他每一項決策都是不計後果的向前,每一天他都在玩賭博,有可能家財萬貫,有可能一無所有。”


    可秦默,你輸得起麽?


    秦蓁其實從來不想把這些話擺在秦默的麵前的,秦默就應該是秦默的樣子,如果他手裏沒握著那些令人垂涎的財富,如果他不執著於複仇,如果——一切都沒有如果。


    秦默必須學會長大。


    “秦默,你想想,你現在是不是就像一個賭氣的孩子?”秦蓁問。“是,當初那個學校確實可怕,可秦默,中國還有很多個這樣的學校,你可以一個一個都告倒麽?當初受害的學生有人死了,有人精神出現了問題,可你還是完完整整的,你什麽也沒有失去啊。再退一萬步講,就算你要報複,那張敬梓隻是一個幕後支持人而已,你有必要追著他不放麽?”


    秦默抿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肯說。


    秦蓁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明天有一場應酬,你跟我一起來。”一雙同秦默相似的鳳眼盯著他,眼裏帶著認真和安撫。


    “我帶你見識一次,大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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