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裏饑餓不已的姐妹等耐不住時趕回了家,卻發現母親已經離開了她們。馬鳳馬祥抱著母親哭得死去活來。馬桂叫住了兩個妹妹,和她們一起,將母親抬進了屋內床上。馬成伸手想幫忙,馬桂抬起一腳將他踹出了屋。


    馬成的力氣本比哥哥大,此時,他卻隻能接受被哥哥排除在外的決定。老太太分腳剛強叉立的姿式,直到躺倒在床多時,才慢慢軟了下來。


    傍晚時分,馬桂終於不再阻擋馬成,馬成跌跌撞撞地走到母親床前,跪下身子,不住地猛磕向地麵。


    兄妹四人圍坐著床鋪一夜,靜靜地,流著淚。


    朝正震驚地聽完,良久,他唏噓不已。水晶跑了,人死了,這是什麽大變的征兆?驀然一個念頭在朝正心中升起。


    “哥,你忙吧。”馬桂見朝正不出聲,告辭說,“我去找馬題小爹,給俺媽主持後事。”


    “哦,阿桂。”朝正理了理思緒,“節哀,一切都會好的。”


    馬題正為跑了水晶在家憤憤不平,聽了馬桂的敘述後,半晌沒回過神。等他確信嚴慈確實死了時,不禁又破口大罵起馬成,說要去宰了這小子。馬桂見馬題罵弟弟不停,忍不住替馬成辯解,說弟弟腦子不好使。


    馬題見馬桂敢頂嘴,又罵馬桂不孝,明知弟弟有病,還讓年邁的母親看守。阿桂低頭頭,不再吭聲。馬題罵完後,又流下淚來,勸慰了馬桂一番。雖說馬題比馬宗大著輩分,但馬題從小帶著馬宗玩耍,所以關係非同一般。最後,馬題和馬桂分頭通知了族人,讓大家聚集到馬桂家商量辦理嚴慈的後事。


    馬氏在劍之晶村是一個大族,族中除去幾個老態龍鍾、屎尿不分的祖宗外,馬題最為年長輩高,是馬桂爺爺輩上的人,他的身體也相當精壯,數九寒天他還堅持用冷水沐浴。因此,在馬氏族中,凡有婚嫁喪娶等不好定奪的大事,都來找馬題商量。馬題因身體強壯,人顯得年輕,又蓄須留發,刻意扮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以增加自己的威望。


    馬題見族人大致到齊,手捋著長須剛要發話,想想又轉身叫個族人去請李才。馬桂兄妹四人站在馬題身後,表情苦楚。


    馬成悔恨難當,躲在馬桂和馬鳳身後,使勁縮著頭。李才到後,馬題打了個招呼,就對族人說起話來,“馬宗家的嚴慈昨晚仙了,都是一個老祖宗的子孫,大家這幾天手頭有事都先停歇了,幫扶著孝子馬桂把嚴慈的後事辦了。”


    說完他看了眼李才,又接著說:“按村上的慣例,主管一人請李才擔任,我是副主管。下麵由主管分配任務。”


    馬題說完,從正中椅子上站起,走向旁邊。村中婚事主管不一而定,但喪事似乎已約定俗成,十幾年來基本上由李才擔任。這不是因為喪事晦氣,人人避恐不及,而實在是中國傳統“孝”道為先,喪事比婚事重要,大家主動讓賢。不說買菜接客、記帳書寫這些細節,單是紮糊陪葬的紙人紙轎就夠一般人頭大。


    李才也不客氣,和馬題點了下頭,就坐到正中椅子上“多謝馬族人抬厚,我做主管,馬題叔是副主管。我分配一下各人事項,有什麽不同意見私和我或馬題叔商理。馬俊光,你找紙筆記一下。請地理先生看風水一人,馬俊光。俊光,記完後,你就去請賀發。”都是一個村裏住著,互相認識,李才咳嗽一聲接著吩咐:受理帳桌2人,馬懷義,馬鍾誘。


    書寫桌2人,馬德潛、馬春晟。


    靈棚香桌2人,馬春垌、馬步瀛。


    買菜4人,馬思聰、馬毓椿、馬斡臣、馬書奎。


    廚師3人,馬延喜、馬廣菜、馬元芳。


    幫廚3人,延喜、廣菜、元芳三人的老婆。


    洗菜切菜5人,德潛家的陳文靜和妯娌陳馨、嚴斌、王林、趙春風。


    端盤5人,馬仲常、馬裕、馬炳黎、馬漢卿、馬繼光。


    洗涮餐具2人,春垌、步瀛兩人的老婆。


    燒水1人,馬棠。


    看管生活用品品1人,馬辛。


    看管禮品1人,馬世。


    打鼓1人,馬盔高。


    管飯1人,馬文壽。


    迎客1人,馬產賢。


    帶客1人,馬金炳。


    破孝4人,馬玉樹、馬福培、馬景和、馬顯嶽。


    管電1人,馬春。


    零買1人,馬學燧。


    尋物2人,馬世鈞馬學禮。


    花圈紙轎1人,馬海洋。


    大體分配完工,李才又對馬海洋叮囑,“你的購買花圈紙轎事情比較重要,一會你別走,我再和你細說。恩藻、光楣、敬聲、明瑤、平章,還有你們幾個,等花圈紙轎來了,晚上送湯時抬著。人不夠的話,海洋你是生產隊長,從你們五、六隊裏找幾個人。好了,大家夥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沒有?”


    “才叔,我管電是不是防止電跳閘?可要是村裏停電,我也沒辦法啊。”七、八隊生產隊長馬小飛問李才。


    李才皺了皺眉頭,心裏一股火就上來了,這些個不肖子孫,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他壓了壓火氣,“王國軍、馬宗死時,你就沒留意一下?”村裏的生活條件今非昔比,老少爺們一個比一個精神,就連王國軍、馬宗的死亡都多少帶有些意外的成分。


    “我就看吹鼓手玩馬戲了。”馬小飛老實地回答。


    被馬氏族人請來做主管,李才不得不耐上性子解釋起來“管電,你不僅要防止家裏停電,還要在晚上送湯起程時安排兩個人掛‘天燈’,明白了嗎?”


    “哦,明白了,明白了。”都是看過見過的,馬小飛一點就透。


    喪事承辦期間,晚上要抬轎扛圈帶著亡靈遊村,讓他們在天國之前再看一眼生他養他的村莊。為防夜黑絆腳,主人家要準備些燈具照路。以前沒有電的時候,用長長竹杆綁上紗布破布澆上煤油,點著後高高舉起,給送葬的親人看熱鬧的村人引路。村村通上電後,長長竹杆頂部接上簡易電路,象觸角一樣兩邊分叉的鐵絲,中間串聯一個大功率燈泡。使用時,將竹杆伸起,觸角搭上路邊傳輸線路的零火線上就能照明。由於燈泡功率大,亮度足,象天上掛著個小太陽,因此老百姓就稱呼這種簡易接法為掛天燈。


    “才叔,我這迎客和金炳的帶客有什麽區別?”馬產賢問。金炳在邊上聽了,也不住點頭。他也沒搞清這兩者的區別。


    李才正要對海洋說些花轎花圈的細項,聽此一問,隻得轉過頭來再解釋一下。解釋完後,又怕還有別的人不懂,就拿過俊光記錄的花名冊,挨個都解釋了一遍:受理帳桌2人,1人記賬,1人收下來賓幫襯的禮金和敬獻的火紙。


    書寫桌2人,來賓敬獻花圈,由1人書寫橫掛樹幅,如“某某敬獻、恭送”,另1人負責寫好後懸掛在花圈之上。


    靈棚香桌2人,即2人分站在靈堂香案桌兩邊,有來賓祭拜時負責回禮。


    買菜廚師等不用說。


    打鼓1人,鼓放在路口,有來賓至,敲鼓通報,迎客的人趕快出來迎接。


    迎客1人,從路口迎到帳桌,奉上禮金等。


    帶客1人,由帳桌帶到靈棚拜祭,再由靈棚帶到停棺屋,磕頭接受孝服。


    破孝4人,在停棺屋靜候,有來賓至時,1人撕開孝布,2人縫製孝服,縫製好後由1人雙手遞於來賓。


    這下大家總算聽了個明白。馬題從馬桂手中接過錢財分發給各辦事人,大家四下散去。眾人退出後,屋裏隻剩馬桂四兄妹,李才、馬海洋、馬題。


    李才問馬桂操辦喪事的錢是否充足,不夠的話先從叔這拿點。


    馬桂沒了雙親,見李才這麽關問,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他一邊擦淚一邊說,“夠了,夠了,俺媽給俺們留下了點錢。”


    李才掃了一眼他們兄妹四人。馬鳳、馬祥哭得雙眼腫成一條縫,馬成也悲痛萬分,見李才望了過來,受驚式地又往後躲開了去。


    李才歎了一口氣,對海洋說:“你拿隻筆來記下。”


    海洋聽了,找到紙筆。


    “你去南蔡村找紙匠紮電視機1台、汽車1輛、大轎3頂,金山1座,銀山1座,大紅馬1匹,大白馬1匹,放馬人2個。”李才慢慢地說,生怕馬海洋忘記了。


    馬桂湊上前看著海洋落筆,他抬起頭問李才:“叔,俺大死時,沒有大馬。現下俺媽死了,多紮了馬,合理數不?”


    李才見問,心裏有了讚許,馬桂到底是長子。他不慌不亂地解釋:“你考慮地周全,合理數,一定合理數。”


    “聽你才叔的,亂問什麽?”馬題見馬桂盤問,怕李才生氣,忙嗬斥他。


    “若雙親去了一方,還有一方健在,那是不需要紮馬的,若雙親都去,就要是紮上紅、白兩匹馬。”李才不以為忤,還想借這個機會多傳授些喪事禮儀,要不然真怕自己百年之後,沒人再懂這些祖宗留下來的規矩。


    “哦。”馬桂見馬題喝罵,不再吭聲。


    “海洋,你要切記,3頂轎子各有不同,1頂轎子為方,2頂轎子為圓。晚上送程時,方轎在中間,圓轎在前後兩邊,你要安排好6人抬轎。方轎是死者亡魂所坐,圓轎又稱單人轎,是鬼差所坐,裏麵有各有1隻小紙人,前為牛頭,後為馬麵,轎中布滿紙錢。方轎中內部四角也有4隻紙人,名喚孫喜、劉發、百平,玉柱。”


    李才不怕叨嘮,詳細解釋起來。馬題也不再插嘴,除了海洋生怕有所遺漏,在紙上奮筆直抒,大家都聽得入了迷,沒想到喪事也有這麽多知識,不禁對李才佩服起來,也感慨隻有這種人的兒子才能當支書。


    “亡人入土前一晚送程時,在三叉路口要燒轎,你要在燒轎時說幾句口訣,記好了‘孫喜、劉安、百平、玉柱,跟你開開眼光,好看四方;孫喜、劉安、百平、玉柱,跟你開開耳光,好聽八方;孫喜、劉安、百平、玉柱,跟你開開鼻光,聞聞清香;孫喜、劉安、百平、玉柱,跟你開開嘴光,好吃豬羊;孫喜、劉安、百平、玉柱,跟你開開手光,拿錢糧;孫喜、劉安、百平、玉柱,跟你開開足光,好走地方。孫喜、劉安、百平、玉柱,一不要煙,二不要酒,上路一直走。’”李才對海洋叮嚀。海洋寫得飛快,寫好後也從馬題那取了錢,出門而去。


    “馬題叔,剩下的事就得你做主了。”李才對馬題說。


    “不敢,不敢,你說你說。”喪事中主管見人大一輩,馬題忙回複。


    “老人有兒有女,要請3班吹鼓手。請吹鼓手的錢一般由女兒女婿出,馬鳳馬祥還沒出嫁,就由堂妹婿什麽的擔待一下吧?”李才和馬題商量著。馬鳳已哭著跑進了自己的屋裏。


    “行,總不能讓侄兒侄媳地下不安。”馬題說著,鼻子也是一酸。


    “夫婦一方離去,單日吹,雙日葬,如今馬宗兄弟夫妻雙亡,就雙日吹雙日葬前後三天,您老定奪下哪個日子吹?”李才身為主管,考慮事情滴水不露。


    “明天就是雙日,早點讓亡人入土為安吧。”馬題做了主。


    送湯七次,吹打三日,朝正和村部,劉北鬥與鎮上,都出了麵送了花圈。第三天正午,嚴慈安葬在馬宗的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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