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這個夏天,小劍就要上四年級了,朝正第三次盡起父親的責任。他拿過竹枝皮繩編搓好的馬鞭,隻一下就讓飛奔而逃的兒子放緩了腳步,再一下就讓兒子“撲通”一聲,徹底放棄了逃跑的念頭。


    小劍跪在地上,回頭看著小腿肚上迅速黑紫的淤青,先是十分後悔起偷了大強爺爺的馬鞭,即而想起該用嚎啕大哭來阻止父親繼續痛下殺手,於是不管不顧地扯開了喉嚨。他這等伎倆自然瞞不過老謀深算的朝正。見兒子如此沒有骨氣,朝正怒不可遏,又高高舉起了馬鞭。


    “你想打死他啊?”倩堯已追了上來,她用力舉著朝正的手臂,不讓馬鞭落下來。


    “都是你慣的。再不管以後還了得?”朝正說著,一把推開妻子。


    小劍看搖尾乞憐不管用,一時停止了哭泣,腦筋飛快轉動想著應急之法。


    朝正見兒子突然顯現了少見的英勇,直瞪著他不吭聲,心裏有了讚許,手上就慢了些,妻子又撲了上來,並轉身對兒子喊:“還不快跑,等死啊?”小劍象醍醐灌頂一樣,忙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村子裏。倩堯見兒子走後,心裏一塊石頭放了下來,對朝正發起了威:“你打啊,你打啊,打死我們娘倆好了。”


    “滾,給我滾回家去。”朝正見老婆撒潑,剛消了點的火氣忽忽地又冒了出來。


    “你打啊,你打啊,你今天不把我打死了,你就不是男人。”倩堯見丈夫竟然凶自己,心裏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抓住朝正的衣領拚命扯了起來。


    “哥,大嫂。”朝正和倩堯一愣,轉身看見父親李才和四弟射正站在身後,每人的肩上都扛著把鋤頭,射正的手裏還提著隻塑料水壺,他們剛在地裏拔完草。


    李才滿臉怒氣,遠遠地他把這一切看得正著。射正則有些不知所措,看見大哥大嫂在爭吵,不知該回避,還是勸阻。


    他剛剛完婚,幾個月下來滿臉的稚氣不翼而飛,厚重的成熟接踵而來,本來站著象竹杆,坐著象魚鉤的身材也粗壯了許多。射正最小,李才暫時沒舍得和他分家,爺倆日出而作、日暮而息地還和以前一樣。


    朝正兄弟四個,一個比一個高大,當然這話從射正嘴裏說出來就是一個比一個矮小,兄弟四人中隻有射正和父親的身高最為接近,射正身高1米82,李才年輕時1米85,現在也是1米82、3的樣子,老大朝正身高1米77,體重也不甘落後,192斤,老二陽正身高1米78,體重比哥哥差強人意,175斤,老三思正身高1米80,體重和兩個哥哥比起來就有些丟人了,145斤,老四的體重比三哥還羞於見人,135斤。


    李才一家無矮個,除了老婆孫蘭1米52,女兒正華也有168的挺拔。


    李才年近六十才有了孫子,現在見兒子如此不分輕重地抽打小劍,也為老不尊地火大起來,他鐵青著臉看著朝正,“你越來越有能耐了,還打起老婆兒子了?”


    “大,我們鬧著玩呢。”倩堯見李才滿臉的盛怒,忙替朝正說項起來,“您老家裏坐會吧?他小叔,你也來啊。”倩堯一邊說,一邊把李才、射正往家裏讓。兒媳婦這一解釋,老公公李才的臉上就白一陣青一陣的難看了。射正見父親的尷尬表情,忙接口說:“不了,大嫂,家裏還等吃飯呢,地裏活多,下午還得趕快去。”


    李才、射正走後,朝正和妻子也折回家裏。


    “你啊,平時要麽不管,要麽就往死裏打,你就不能好好和他說?”倩堯不再和丈夫胡攪蠻纏。


    “和他說得通?你看看他幹的有哪一件是人能幹的事。”一想起兒子,朝正又恨得牙癢癢。父子連心,剛有小劍那會,朝正忙於生計,時常為沒有太多時間照看兒子而感到內疚不已,及至後來他有了點時間,兒子又對他不冷不熱。


    每次吃飯時他剛想對兒子噓寒問暖幾句,他已一抹嘴嗖地竄出去玩了。如此幾次後,他的內疚心理不斷減少,再加上小劍闖了幾次禍,讓他焦頭爛額的給人又是賠禮又是道歉後,他的厭煩心理反而增加。


    “那你就照死裏打?打死了不是你生的?”倩堯見丈夫不可理喻,那聲音就提高了。


    “打死拉倒。”朝正恨恨地回答,說完看妻子臉色一變,也自覺說重了,又加了一句“這麽多年,我正而八經,算上今天,也隻打了他三回。”


    “你還好意思說。”倩堯心中有氣,腳下加快,不理朝正。


    在小劍的印象中,他被打的次數明顯被朝正偷工減料了。而朝正認為為了父親的威嚴,偶爾對孩子略施懲罰,既能讓他明白事理,還能讓他強身健體,何樂而不為?小打怡情,大打正人,更何況他每次痛打他,都是事出有因,決不會象父親李才打自己那樣,純粹是看他的心情。


    第一次打兒子,說起來都有些丟人。


    每一個父親對自己的兒子都有一個昵稱。


    朝正對小劍的昵稱雖不象狗勝、驢蛋那樣讓人難以啟口,但也不是阿龍,阿華那樣光彩照人,而是連自己都哭笑不得的“殺豬的”。


    那次會計王富長家殺豬,小劍和王會計的兒子大強在邊上觀看。被請來的殺豬師傅,膘肥體壯,光下巴就有三重。


    他拿著一把殺豬尖刀,威風十足地往那一站,就很好地把成功和體重聯係在了一起。“你,按前腿”“你,壓後腰”,師傅有條不紊地指揮著一群鄰居,大家氣都不敢出地照做。


    爾後,大師傅往手心吐了口唾液,提著尖刀飛快地走上前,猛地一抬手,白晃晃地刀片就捅進了豬拖皮拉肉的脖子中。那豬“噢”地號叫了起來。


    這個血腥的場麵,小劍有可能不記得了。他能留下的印象應該是殺豬師傅對一幹人等頤指氣使,還有事後富長恭敬地將一把十元大鈔用雙手奉送給他,並另外附送了一條豬後腿的事。幾天後,朝正領著小劍參加他的戰友家庭聚會,席間當問及每個孩子的夢想時,別的孩子都是科學家、解放軍什麽的華麗麗,隻有小劍非常務實地回答:“長大了做個殺豬的。”


    兒子的回答讓滿屋子的人大笑不止,朝正也隻能幹陪著笑。戰友諸蘭瑞的兒子諸浩當時就稱呼小劍為“殺豬哥”。小劍反應還算快,拿他的姓來反唇相譏,也算是為朝正扳回了一分。小劍說:“你比我大,是哥哥,再說怎麽能殺你呢?”


    一屋子人又轟地一聲大笑。從那以後,每次朝正碰到戰友聊起家常,就會被問及:“你們家那個殺豬的,最近怎麽樣了?”小劍成年後,回憶起往事,不禁感慨萬千:對女孩子來說,以前不好好學習,就得嫁給殺豬的,現在是拚命學習,還不一定能嫁上殺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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