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p>
桐野茜連著按了幾下，手上的打火機依然沒有冒出一點火苗。</p>
“壞了吧。”宗穀說道。</p>
“我看看……”廚房裏一片漆黑，借著手機的光，她將老舊的塑料打火機拿到麵前，又晃了兩下，眉頭緊皺，“裏麵一點油也沒有了。”</p>
“那跟壞了也沒什麽區別，又不是可充液的。”宗穀看著她手裏的“寶貝”打火機，還有桌上的蠟燭，這些都是她在停電後拿過來的。看她滿臉興奮的樣子，他甚至有些懷疑是她斷的電。</p>
好在廚房裏還有可以用的打火機。</p>
啪嗒。</p>
火苗升起，點燃沉澱了十多年歲月的蠟燭，餐桌上多了一團溫暖的光亮，籠罩著四周或興奮或平靜的幾人。</p>
彷佛是從遠古時期流傳下來的本能，麵對火焰時，人類總有一種癡迷的感覺，而有些人尤甚。桐野茜有些感動地盯著蠟燭望了一會兒，又將它挪到餐桌正中央，然後才說道：“繼續吃飯吧。”</p>
在她的要求下，宗穀和紅子將手機的燈也關了。隻有燭光照著的廚房十分昏暗，雖然也不影響吃飯就是了。</p>
“很有氣氛吧？”</p>
“有吧。”宗穀並不知道她追求的是什麽氛圍，隻慶幸停電發生在米飯煮好之後。</p>
嗡嗡——</p>
桐野慶子很快打電話過來，詢問女兒舊宅這邊的情況。問候幾句，她表示停電是區域性的，推測應該是台風破壞了附近的供電設施，快的話今晚就能修複。</p>
經桐野茜轉述，最先鬆了口氣的人是月讀。</p>
桐野慶子又對女兒說道：“爸爸剛才打電話問過了，町內的工作人員已經在抓緊搶修了。”</p>
“需要我去幫忙嗎？”桐野茜問道。</p>
桐野慶子在電話裏的反應與她麵前的宗穀幾乎一模一樣：“還輪不到你去幫忙，在家裏老實待著。”</p>
而前者還多叮囑了一句：“待在宗穀身邊。”</p>
桐野茜笑著回應，“我知道啦。”</p>
晚飯繼續，而宗穀吃得比平時快了不少，沒兩分鍾就放下碗快，起身要離開廚房。</p>
“你要去哪？”桐野茜問道。</p>
“不去哪裏。我回樓上房間，看看附近是不是都停電了。”</p>
“需要蠟燭嗎，寶箱……鐵盒裏還有一支。”她改口得很快。</p>
他笑了一下，“不用。我很快就下來。”</p>
“好吧。”</p>
用手機照著腳下，宗穀回到樓上的房間，站在窗邊左右望了一會兒。果如桐野慶子所言，停電麵積不小，至少桐野舊宅附近一片黑暗，見不到一點光亮。</p>
轉身靠著窗台，他又給京子打了個電話，過了一小會兒才接通。</p>
“芳明同學。”</p>
兩人下午就聯係過一次，彼時京子正在神社裏，身周盡是在社務所躲雨的參拜者，嘈雜非常；而現在她那邊很安靜，聽不到什麽雜音，應該早已經回家了。</p>
“晚上好。”一聽見她的聲音，宗穀就不自覺地放鬆下來，“吃過了嗎。”</p>
“嗯。”</p>
京子這才將房門關上，轉身背靠著，微微氣喘，“接到芳明同學的電話，剛回到房間裏。”</p>
宗穀抿了下唇，也明白她不想在家人尤其是父親麵前跟自己聯係太多。</p>
“京子那邊停電了嗎？”</p>
“沒有。”她的語氣裏多了一絲意外，“芳明同學那邊停電了嗎？”</p>
他微微側臉，望著外麵，“目前看來是這樣，範圍還不小，所以想問一問京子。”</p>
“我這邊一切正常。芳明同學遇到麻煩了嗎？”</p>
“嗯……現在有個大麻煩。”</p>
“什麽麻煩？”京子神情一凝，接著問道。</p>
窗外風雨呼嘯，宗穀輕聲細語：“見不到京子。”</p>
“……”</p>
心跳頓時加快許多，臉上似乎也在不斷升溫，她吸了口氣，慢慢走到床邊坐下。</p>
“我也想見你。”</p>
“要不是下雨，我下午就過來了。”</p>
京子噙著微笑，“這句話我下午就聽過了。”</p>
“是這樣嗎。”宗穀摸索著走到書桌前，拉開椅子坐下，再摸開充電式的台燈，在驟然的光亮中眯起雙眼。</p>
她聽著他那邊的細微動靜，過了會兒才問道：“芳明同學吃過晚飯了嗎？”</p>
“吃過了，就是在吃飯的時候停的電……”宗穀說著，忽然回頭看了一眼。</p>
京子又問起其他事情，他一一予以回答，末了才說道：“別擔心，隻是停電而已，說不定今晚就恢複了。別擔心。”</p>
她在隻有自己的房間裏不自覺地點頭，“嗯……”</p>
“我該洗碗去了。”宗穀說道。</p>
“……”</p>
京子微怔，隨即應了一聲，“嗯，拜拜。”</p>
他沒有直接掛電話，“什麽時候管原先生和管原太太不在家，我還想再去嚐嚐京子做的料理。”</p>
盡管心情有些複雜，她還是笑了起來。</p>
“我會留意這樣的機會的。”</p>
“我很期待。拜拜。”</p>
“嗯，拜拜。”</p>
放下手機，京子往後倒去，望著鵝黃燈光下的天花板，微笑一會兒，又皺眉一會兒，房間裏響起微不可聞的低聲歎息。</p>
外麵傳來妹妹的聲音：“姐姐，我要洗澡了。”</p>
她扭頭望向門口，“嗯，玉子先洗吧。”</p>
“我想跟姐姐一起洗。”</p>
京子笑了笑，又坐起身，“好。”</p>
另一邊，宗穀掛斷電話，接著就拿起台燈走出了房間。</p>
“該洗碗了。”走廊上的紅子現學現用，又解釋了一句，“宗穀在上麵待太久了，我隻是上來看看。”</p>
“拿著。”他沒說太多，將台燈給她，走到前麵。</p>
紅子立即跟上，挽起他的手臂，用台燈照著彼此的腳下。</p>
“學姐那邊也停電了嗎？”</p>
“沒有。隻有我們運氣不太好。”宗穀看了看她，“紅子的爸爸媽媽有打電話來嗎？”</p>
她點了下頭，“媽媽有點擔心，想讓我回去。”</p>
“應該的，那我送你。”</p>
“我不回去。”紅子貼得更近，拿燈照著他，“誰也別想讓我回去。”</p>
宗穀頓時眯起了眼，“那我今晚去紅子家休息吧。”</p>
“好啊。”她才不信，“睡我的床，沾上我的味道吧。”</p>
下了樓，桐野茜看見紅子手裏的台燈，稍微愣了一下。</p>
“正好。”她吹滅桌上還剩大半截的蠟燭，“待會兒再用這個。”</p>
“你又在打什麽主意？”宗穀走到水池前，才發現碗碟已經洗得差不多了。</p>
“等下你就知道了。”桐野茜神秘一笑。</p>
“剩下的我來洗吧。”</p>
朝霧鈴點點頭，將手衝洗幹淨，站到一旁，紅子拿著台燈站在另一邊。</p>
“放這裏就行。”宗穀示意道。</p>
“被水打濕短路就麻煩了。”她執意要拿著台燈，隻為名正言順地在廚房裏陪著他。</p>
待了一小會兒，桐野茜拿起蠟燭和打火機，拉著朝霧鈴先去了客廳，隻有月讀還坐在餐桌旁發著呆。</p>
斷網斷電，連電視也看不了，時間又太早，遠沒到睡覺的時候，他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p>
盡管紅子頻頻使著眼色，他也毫無察覺，直到宗穀洗完剩下的碗碟，全部收拾進櫥櫃裏。</p>
“你要繼續待在這裏嗎。”</p>
“不……我還是去睡覺吧。”</p>
無事可做的神明終於發完呆，轉身去了樓上。</p>
宗穀和紅子來到客廳，桐野茜正用手機照著鐵盒裏的寶貝收藏，一邊回憶，一邊為朝霧鈴介紹著。</p>
“你們來啦。”她立即停止介紹，將手上的東西放進鐵盒裏，期待地看著他倆。</p>
“你要幹什麽？”宗穀問道。</p>
紅子在桌子中間放下台燈，有意無意地將燈光照向他。</p>
“宗穀聽說過‘百物語’嗎？”</p>
“就是點一百支蠟燭，說一個怪談就吹滅一支，直到吹完全部蠟燭，鬼怪就會現身的那個遊戲嗎。”</p>
“嗯嗯。”桐野茜點頭，“我們也來玩吧。”</p>
他將台燈往另一邊轉了轉，照亮鐵盒裏的物件，“這裏不就兩根蠟燭，怎麽玩。”</p>
“可以把蠟燭切成小段嘛。而且我們人也比較少，就改成‘十物語’吧。”</p>
宗穀未置可否，又看了看紅子和朝霧鈴，兩人也看著他，顯然都已經答應了。</p>
“好吧。不過我沒什麽怪談可說。”</p>
“隨便說什麽都好，不一定非得是怪談。”</p>
幼年桐野茜收藏的兩支蠟燭都很長，完整的那支足有二三十厘米，隻是多年過去，她自己也不記得從何而來。</p>
“唔，這種蠟燭……大概是某次參加宴會的時候拿回來的吧。這不重要，先切了再說。”她拿著蠟燭準備去切成小段，因為要用刀，最後還是由宗穀代勞了。</p>
將兩根蠟燭切成十支差不多長的小蠟燭，每一支都還有三四厘米長，足以燒上好一會兒了。</p>
先點燃兩個蠟燭頭，將彼此的底座烤化，固定到桌上，然後再將其他小蠟燭對著燭火烤上一會兒，燒出燈芯，再以同樣的方式固定在桌麵。宗穀和桐野茜一起動手，很快桌上便立起了十支燃燒的蠟燭。</p>
燭火微微搖晃，客廳裏變得明亮許多。</p>
“那麽，從誰開始呢？”桐野茜來回看著身周的幾人。</p>
“既然是你提議的，當然是從你開始。”宗穀說道。</p>
“好吧。”桐野茜就等著他這句話，也沒拒絕，又依次點了點他們，“我先說，然後按照順時針的順序，接著是紅子、宗穀和鈴，沒問題吧？”</p>
“沒問題。”</p>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接著便開始講述起來了。</p>
【話說，在某個陰風陣陣、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紅子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p>
“誒？等一下，為什麽是我？”</p>
“別害怕，隻是同名而已啦。”</p>
【不知道為什麽，路上一個人也沒有，路燈也壞了……】</p>
“停電了唄。”</p>
“別打岔！”</p>
【宗穀……不對，紅子覺得很害怕，於是加快腳步，想早點回到家裏。但是路上要經過一片墓地……】</p>
“很久以前，附近確實有一片墓地。”</p>
“鈴……”</p>
“你繼續。”</p>
【墓地……什麽墓地？不對，經過一片墓地……咳，經過墓地的時候，紅子很害怕，腳步變得更快了。就在這時！】</p>
紅子抖了一下。</p>
【嘿嘿嘿……咳咳。就在這時，紅子的身後忽然響起一陣奇怪的笑聲，嚇得她頭也不回地趕緊跑了。結果那陣奇怪的笑聲也一直跟著她，怎麽也甩不開。跑啊跑啊，紅子跑了十多分鍾……好吧，跑了半分鍾，紅子就跑不動了。】</p>
宗穀忍不住笑了一下，吹得麵前燭火搖晃。</p>
【早知道平時就多練習一下跑步了，紅子心裏很後悔，但是身體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腳步變慢，她也不敢停下來，拖著身體勉強往前走著，後麵的笑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突然！】</p>
紅子定定地看著她，半晌後深吸一口氣。</p>
【——笑聲停下了。】</p>
【紅子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而後麵除了大片的黑暗，什麽也看不見。是錯覺吧，她心裏這樣想著，再回過頭時，卻發現麵前多了一道身影。】</p>
“誰？”紅子脫口而出。</p>
【“誰？”紅子問道。那人卻不說話，她慢慢走近，才發現那是一個稻草人。】</p>
【田間的稻草人，怎麽會出現在墓地外麵？紅子很好奇，但她更想回家。正要離開時，稻草人忽然開口了：“嗚嗚嗚……”】</p>
【稻草人居然哭了！】</p>
“為什麽？”紅子問道。</p>
【稻草人為什麽會哭？紅子又停下來了。“請問，你怎麽了？”】</p>
【稻草人嗚嗚低泣，哭聲淒切，似乎又在說著什麽。紅子聽不清，於是靠近了一點。】</p>
桐野茜使著眼色，紅子不為所動，於是她往她那邊挪了挪。</p>
【“不見了……”紅子幾乎湊到稻草人的臉上，才聽清它在哭泣中的低語。】</p>
【“什麽不見了？”紅子問它。】</p>
【“都不見了……我的身體不見了……”原來稻草人原本不是稻草人，隻是一道寄托在上麵的靈魂。它原本的身體被分開，藏到了墓地裏的不同地方。】</p>
【紅子決定幫它找回身體。】</p>
紅子抿了抿唇，都囔了一句：“快回家啊……”</p>
【墓地很大，烏鴉和蝙蝠亂飛，吸血鬼與食屍鬼到處都是……】</p>
“那誰還敢進去啊。”宗穀說道。</p>
【好吧，以上都是紅子的想象，實際上什麽也沒有，墓地裏隻有墓……這是廢話吧？算了，不管了。根據稻草人的提示，紅子先找到了它的左腿，於是搬了出去。】</p>
紅子聽得眉頭緊皺。</p>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條左腿與稻草人的身體融合到一起，就像是從上麵長出來的一樣。稻草人感謝了紅子，接著又告訴她另一部分身體的位置。】</p>
【紅子決定幫它找到完整的身體再回家。】</p>
【第二個找到的是它的腦袋，血淋淋的，眼珠子也少了一顆，蛆蟲從鼻孔裏鑽來鑽去，腐爛得厲害。】</p>
“……”</p>
紅子眉頭皺得更緊，一副快要無法忍受的樣子。</p>
【將腦袋帶給稻草人，果然也融合到了一起，它說話的聲音也變大啦。它接著告訴紅子，它的軀幹在墓地西邊某個堆滿落葉的土坑裏。】</p>
【紅子繼續尋找，將稻草人的軀幹、右腿和斬去雙手的胳膊都找了回來。融合到一起後，稻草人也變得更像個人了。】</p>
“還剩兩隻手。”紅子低聲說道。</p>
【沒錯，隻剩兩隻手了。於是紅子又問稻草人，它的雙手被丟到哪裏去了。稻草人卻又哭了起來。】</p>
桐野茜停頓下來，深吸一口氣，飛快地看了紅子一眼，接著講述。</p>
【比血還要鮮紅的眼淚，不斷從稻草人的眼睛裏流出來。紅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又問它這是怎麽回事。】</p>
【稻草人不肯告訴她，隻是哭泣。紅子又靠近了，擦掉它臉上的血淚，溫柔地安慰著。】</p>
“……”</p>
宗穀笑了一下，紅子溫柔地翻了翻雙眼。</p>
【“稻草人先生，你的雙手在哪裏？”紅子又問。】</p>
【稻草人嘴巴動了動，似乎說了什麽。紅子聽不清，又靠近一些。】</p>
桐野茜又朝紅子靠近一些，宗穀抿了下唇。</p>
【“你說什麽？”紅子問道。】</p>
【稻草人又張了張嘴，紅子還是聽不清。】</p>
【她靠得更近，“在哪裏？”】</p>
【稻草人再次開口，臉上忽然掉了塊皮，言語和蠕動的蛆蟲一起從他嘴裏鑽出來。】</p>
【而這一次，紅子聽得非常清楚：“在……”】</p>
聲音漸低，桐野茜猛地抬起雙手，伸向專注聽著的紅子。</p>
“在這裏！”</p>
“呀——”</p>
醞釀已久的恐懼情緒猝然爆發，紅子立時尖叫，連連倒退。被宗穀抓住一隻腳踝，她又尖叫著連蹬他幾腳才停下來。</p>
“哈哈哈！”</p>
看見預想中的結果，桐野茜十分滿足。</p>
宗穀搖頭不已，卻也不得不承認，她對恐怖氣氛的渲染非常到位，眼角掛淚的紅子就是明證。</p>
</p>
“抱歉，紅子，你沒事吧？”</p>
撫著胸口，紅子搖搖頭，又爬回矮桌旁，接著看了宗穀一眼。</p>
“你的手……”</p>
“沒事。”</p>
看著她，桐野茜心滿意足地回味了一會兒，末了才想起還有一件事沒完成。</p>
“呼！”</p>
她吹出一口氣，熄滅最近的一支蠟燭，然後看向驚魂甫定的紅子。</p>
“輪到你了。”</p>
桐野茜連著按了幾下，手上的打火機依然沒有冒出一點火苗。</p>
“壞了吧。”宗穀說道。</p>
“我看看……”廚房裏一片漆黑，借著手機的光，她將老舊的塑料打火機拿到麵前，又晃了兩下，眉頭緊皺，“裏麵一點油也沒有了。”</p>
“那跟壞了也沒什麽區別，又不是可充液的。”宗穀看著她手裏的“寶貝”打火機，還有桌上的蠟燭，這些都是她在停電後拿過來的。看她滿臉興奮的樣子，他甚至有些懷疑是她斷的電。</p>
好在廚房裏還有可以用的打火機。</p>
啪嗒。</p>
火苗升起，點燃沉澱了十多年歲月的蠟燭，餐桌上多了一團溫暖的光亮，籠罩著四周或興奮或平靜的幾人。</p>
彷佛是從遠古時期流傳下來的本能，麵對火焰時，人類總有一種癡迷的感覺，而有些人尤甚。桐野茜有些感動地盯著蠟燭望了一會兒，又將它挪到餐桌正中央，然後才說道：“繼續吃飯吧。”</p>
在她的要求下，宗穀和紅子將手機的燈也關了。隻有燭光照著的廚房十分昏暗，雖然也不影響吃飯就是了。</p>
“很有氣氛吧？”</p>
“有吧。”宗穀並不知道她追求的是什麽氛圍，隻慶幸停電發生在米飯煮好之後。</p>
嗡嗡——</p>
桐野慶子很快打電話過來，詢問女兒舊宅這邊的情況。問候幾句，她表示停電是區域性的，推測應該是台風破壞了附近的供電設施，快的話今晚就能修複。</p>
經桐野茜轉述，最先鬆了口氣的人是月讀。</p>
桐野慶子又對女兒說道：“爸爸剛才打電話問過了，町內的工作人員已經在抓緊搶修了。”</p>
“需要我去幫忙嗎？”桐野茜問道。</p>
桐野慶子在電話裏的反應與她麵前的宗穀幾乎一模一樣：“還輪不到你去幫忙，在家裏老實待著。”</p>
而前者還多叮囑了一句：“待在宗穀身邊。”</p>
桐野茜笑著回應，“我知道啦。”</p>
晚飯繼續，而宗穀吃得比平時快了不少，沒兩分鍾就放下碗快，起身要離開廚房。</p>
“你要去哪？”桐野茜問道。</p>
“不去哪裏。我回樓上房間，看看附近是不是都停電了。”</p>
“需要蠟燭嗎，寶箱……鐵盒裏還有一支。”她改口得很快。</p>
他笑了一下，“不用。我很快就下來。”</p>
“好吧。”</p>
用手機照著腳下，宗穀回到樓上的房間，站在窗邊左右望了一會兒。果如桐野慶子所言，停電麵積不小，至少桐野舊宅附近一片黑暗，見不到一點光亮。</p>
轉身靠著窗台，他又給京子打了個電話，過了一小會兒才接通。</p>
“芳明同學。”</p>
兩人下午就聯係過一次，彼時京子正在神社裏，身周盡是在社務所躲雨的參拜者，嘈雜非常；而現在她那邊很安靜，聽不到什麽雜音，應該早已經回家了。</p>
“晚上好。”一聽見她的聲音，宗穀就不自覺地放鬆下來，“吃過了嗎。”</p>
“嗯。”</p>
京子這才將房門關上，轉身背靠著，微微氣喘，“接到芳明同學的電話，剛回到房間裏。”</p>
宗穀抿了下唇，也明白她不想在家人尤其是父親麵前跟自己聯係太多。</p>
“京子那邊停電了嗎？”</p>
“沒有。”她的語氣裏多了一絲意外，“芳明同學那邊停電了嗎？”</p>
他微微側臉，望著外麵，“目前看來是這樣，範圍還不小，所以想問一問京子。”</p>
“我這邊一切正常。芳明同學遇到麻煩了嗎？”</p>
“嗯……現在有個大麻煩。”</p>
“什麽麻煩？”京子神情一凝，接著問道。</p>
窗外風雨呼嘯，宗穀輕聲細語：“見不到京子。”</p>
“……”</p>
心跳頓時加快許多，臉上似乎也在不斷升溫，她吸了口氣，慢慢走到床邊坐下。</p>
“我也想見你。”</p>
“要不是下雨，我下午就過來了。”</p>
京子噙著微笑，“這句話我下午就聽過了。”</p>
“是這樣嗎。”宗穀摸索著走到書桌前，拉開椅子坐下，再摸開充電式的台燈，在驟然的光亮中眯起雙眼。</p>
她聽著他那邊的細微動靜，過了會兒才問道：“芳明同學吃過晚飯了嗎？”</p>
“吃過了，就是在吃飯的時候停的電……”宗穀說著，忽然回頭看了一眼。</p>
京子又問起其他事情，他一一予以回答，末了才說道：“別擔心，隻是停電而已，說不定今晚就恢複了。別擔心。”</p>
她在隻有自己的房間裏不自覺地點頭，“嗯……”</p>
“我該洗碗去了。”宗穀說道。</p>
“……”</p>
京子微怔，隨即應了一聲，“嗯，拜拜。”</p>
他沒有直接掛電話，“什麽時候管原先生和管原太太不在家，我還想再去嚐嚐京子做的料理。”</p>
盡管心情有些複雜，她還是笑了起來。</p>
“我會留意這樣的機會的。”</p>
“我很期待。拜拜。”</p>
“嗯，拜拜。”</p>
放下手機，京子往後倒去，望著鵝黃燈光下的天花板，微笑一會兒，又皺眉一會兒，房間裏響起微不可聞的低聲歎息。</p>
外麵傳來妹妹的聲音：“姐姐，我要洗澡了。”</p>
她扭頭望向門口，“嗯，玉子先洗吧。”</p>
“我想跟姐姐一起洗。”</p>
京子笑了笑，又坐起身，“好。”</p>
另一邊，宗穀掛斷電話，接著就拿起台燈走出了房間。</p>
“該洗碗了。”走廊上的紅子現學現用，又解釋了一句，“宗穀在上麵待太久了，我隻是上來看看。”</p>
“拿著。”他沒說太多，將台燈給她，走到前麵。</p>
紅子立即跟上，挽起他的手臂，用台燈照著彼此的腳下。</p>
“學姐那邊也停電了嗎？”</p>
“沒有。隻有我們運氣不太好。”宗穀看了看她，“紅子的爸爸媽媽有打電話來嗎？”</p>
她點了下頭，“媽媽有點擔心，想讓我回去。”</p>
“應該的，那我送你。”</p>
“我不回去。”紅子貼得更近，拿燈照著他，“誰也別想讓我回去。”</p>
宗穀頓時眯起了眼，“那我今晚去紅子家休息吧。”</p>
“好啊。”她才不信，“睡我的床，沾上我的味道吧。”</p>
下了樓，桐野茜看見紅子手裏的台燈，稍微愣了一下。</p>
“正好。”她吹滅桌上還剩大半截的蠟燭，“待會兒再用這個。”</p>
“你又在打什麽主意？”宗穀走到水池前，才發現碗碟已經洗得差不多了。</p>
“等下你就知道了。”桐野茜神秘一笑。</p>
“剩下的我來洗吧。”</p>
朝霧鈴點點頭，將手衝洗幹淨，站到一旁，紅子拿著台燈站在另一邊。</p>
“放這裏就行。”宗穀示意道。</p>
“被水打濕短路就麻煩了。”她執意要拿著台燈，隻為名正言順地在廚房裏陪著他。</p>
待了一小會兒，桐野茜拿起蠟燭和打火機，拉著朝霧鈴先去了客廳，隻有月讀還坐在餐桌旁發著呆。</p>
斷網斷電，連電視也看不了，時間又太早，遠沒到睡覺的時候，他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p>
盡管紅子頻頻使著眼色，他也毫無察覺，直到宗穀洗完剩下的碗碟，全部收拾進櫥櫃裏。</p>
“你要繼續待在這裏嗎。”</p>
“不……我還是去睡覺吧。”</p>
無事可做的神明終於發完呆，轉身去了樓上。</p>
宗穀和紅子來到客廳，桐野茜正用手機照著鐵盒裏的寶貝收藏，一邊回憶，一邊為朝霧鈴介紹著。</p>
“你們來啦。”她立即停止介紹，將手上的東西放進鐵盒裏，期待地看著他倆。</p>
“你要幹什麽？”宗穀問道。</p>
紅子在桌子中間放下台燈，有意無意地將燈光照向他。</p>
“宗穀聽說過‘百物語’嗎？”</p>
“就是點一百支蠟燭，說一個怪談就吹滅一支，直到吹完全部蠟燭，鬼怪就會現身的那個遊戲嗎。”</p>
“嗯嗯。”桐野茜點頭，“我們也來玩吧。”</p>
他將台燈往另一邊轉了轉，照亮鐵盒裏的物件，“這裏不就兩根蠟燭，怎麽玩。”</p>
“可以把蠟燭切成小段嘛。而且我們人也比較少，就改成‘十物語’吧。”</p>
宗穀未置可否，又看了看紅子和朝霧鈴，兩人也看著他，顯然都已經答應了。</p>
“好吧。不過我沒什麽怪談可說。”</p>
“隨便說什麽都好，不一定非得是怪談。”</p>
幼年桐野茜收藏的兩支蠟燭都很長，完整的那支足有二三十厘米，隻是多年過去，她自己也不記得從何而來。</p>
“唔，這種蠟燭……大概是某次參加宴會的時候拿回來的吧。這不重要，先切了再說。”她拿著蠟燭準備去切成小段，因為要用刀，最後還是由宗穀代勞了。</p>
將兩根蠟燭切成十支差不多長的小蠟燭，每一支都還有三四厘米長，足以燒上好一會兒了。</p>
先點燃兩個蠟燭頭，將彼此的底座烤化，固定到桌上，然後再將其他小蠟燭對著燭火烤上一會兒，燒出燈芯，再以同樣的方式固定在桌麵。宗穀和桐野茜一起動手，很快桌上便立起了十支燃燒的蠟燭。</p>
燭火微微搖晃，客廳裏變得明亮許多。</p>
“那麽，從誰開始呢？”桐野茜來回看著身周的幾人。</p>
“既然是你提議的，當然是從你開始。”宗穀說道。</p>
“好吧。”桐野茜就等著他這句話，也沒拒絕，又依次點了點他們，“我先說，然後按照順時針的順序，接著是紅子、宗穀和鈴，沒問題吧？”</p>
“沒問題。”</p>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接著便開始講述起來了。</p>
【話說，在某個陰風陣陣、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紅子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p>
“誒？等一下，為什麽是我？”</p>
“別害怕，隻是同名而已啦。”</p>
【不知道為什麽，路上一個人也沒有，路燈也壞了……】</p>
“停電了唄。”</p>
“別打岔！”</p>
【宗穀……不對，紅子覺得很害怕，於是加快腳步，想早點回到家裏。但是路上要經過一片墓地……】</p>
“很久以前，附近確實有一片墓地。”</p>
“鈴……”</p>
“你繼續。”</p>
【墓地……什麽墓地？不對，經過一片墓地……咳，經過墓地的時候，紅子很害怕，腳步變得更快了。就在這時！】</p>
紅子抖了一下。</p>
【嘿嘿嘿……咳咳。就在這時，紅子的身後忽然響起一陣奇怪的笑聲，嚇得她頭也不回地趕緊跑了。結果那陣奇怪的笑聲也一直跟著她，怎麽也甩不開。跑啊跑啊，紅子跑了十多分鍾……好吧，跑了半分鍾，紅子就跑不動了。】</p>
宗穀忍不住笑了一下，吹得麵前燭火搖晃。</p>
【早知道平時就多練習一下跑步了，紅子心裏很後悔，但是身體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腳步變慢，她也不敢停下來，拖著身體勉強往前走著，後麵的笑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突然！】</p>
紅子定定地看著她，半晌後深吸一口氣。</p>
【——笑聲停下了。】</p>
【紅子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而後麵除了大片的黑暗，什麽也看不見。是錯覺吧，她心裏這樣想著，再回過頭時，卻發現麵前多了一道身影。】</p>
“誰？”紅子脫口而出。</p>
【“誰？”紅子問道。那人卻不說話，她慢慢走近，才發現那是一個稻草人。】</p>
【田間的稻草人，怎麽會出現在墓地外麵？紅子很好奇，但她更想回家。正要離開時，稻草人忽然開口了：“嗚嗚嗚……”】</p>
【稻草人居然哭了！】</p>
“為什麽？”紅子問道。</p>
【稻草人為什麽會哭？紅子又停下來了。“請問，你怎麽了？”】</p>
【稻草人嗚嗚低泣，哭聲淒切，似乎又在說著什麽。紅子聽不清，於是靠近了一點。】</p>
桐野茜使著眼色，紅子不為所動，於是她往她那邊挪了挪。</p>
【“不見了……”紅子幾乎湊到稻草人的臉上，才聽清它在哭泣中的低語。】</p>
【“什麽不見了？”紅子問它。】</p>
【“都不見了……我的身體不見了……”原來稻草人原本不是稻草人，隻是一道寄托在上麵的靈魂。它原本的身體被分開，藏到了墓地裏的不同地方。】</p>
【紅子決定幫它找回身體。】</p>
紅子抿了抿唇，都囔了一句：“快回家啊……”</p>
【墓地很大，烏鴉和蝙蝠亂飛，吸血鬼與食屍鬼到處都是……】</p>
“那誰還敢進去啊。”宗穀說道。</p>
【好吧，以上都是紅子的想象，實際上什麽也沒有，墓地裏隻有墓……這是廢話吧？算了，不管了。根據稻草人的提示，紅子先找到了它的左腿，於是搬了出去。】</p>
紅子聽得眉頭緊皺。</p>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條左腿與稻草人的身體融合到一起，就像是從上麵長出來的一樣。稻草人感謝了紅子，接著又告訴她另一部分身體的位置。】</p>
【紅子決定幫它找到完整的身體再回家。】</p>
【第二個找到的是它的腦袋，血淋淋的，眼珠子也少了一顆，蛆蟲從鼻孔裏鑽來鑽去，腐爛得厲害。】</p>
“……”</p>
紅子眉頭皺得更緊，一副快要無法忍受的樣子。</p>
【將腦袋帶給稻草人，果然也融合到了一起，它說話的聲音也變大啦。它接著告訴紅子，它的軀幹在墓地西邊某個堆滿落葉的土坑裏。】</p>
【紅子繼續尋找，將稻草人的軀幹、右腿和斬去雙手的胳膊都找了回來。融合到一起後，稻草人也變得更像個人了。】</p>
“還剩兩隻手。”紅子低聲說道。</p>
【沒錯，隻剩兩隻手了。於是紅子又問稻草人，它的雙手被丟到哪裏去了。稻草人卻又哭了起來。】</p>
桐野茜停頓下來，深吸一口氣，飛快地看了紅子一眼，接著講述。</p>
【比血還要鮮紅的眼淚，不斷從稻草人的眼睛裏流出來。紅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又問它這是怎麽回事。】</p>
【稻草人不肯告訴她，隻是哭泣。紅子又靠近了，擦掉它臉上的血淚，溫柔地安慰著。】</p>
“……”</p>
宗穀笑了一下，紅子溫柔地翻了翻雙眼。</p>
【“稻草人先生，你的雙手在哪裏？”紅子又問。】</p>
【稻草人嘴巴動了動，似乎說了什麽。紅子聽不清，又靠近一些。】</p>
桐野茜又朝紅子靠近一些，宗穀抿了下唇。</p>
【“你說什麽？”紅子問道。】</p>
【稻草人又張了張嘴，紅子還是聽不清。】</p>
【她靠得更近，“在哪裏？”】</p>
【稻草人再次開口，臉上忽然掉了塊皮，言語和蠕動的蛆蟲一起從他嘴裏鑽出來。】</p>
【而這一次，紅子聽得非常清楚：“在……”】</p>
聲音漸低，桐野茜猛地抬起雙手，伸向專注聽著的紅子。</p>
“在這裏！”</p>
“呀——”</p>
醞釀已久的恐懼情緒猝然爆發，紅子立時尖叫，連連倒退。被宗穀抓住一隻腳踝，她又尖叫著連蹬他幾腳才停下來。</p>
“哈哈哈！”</p>
看見預想中的結果，桐野茜十分滿足。</p>
宗穀搖頭不已，卻也不得不承認，她對恐怖氣氛的渲染非常到位，眼角掛淚的紅子就是明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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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紅子，你沒事吧？”</p>
撫著胸口，紅子搖搖頭，又爬回矮桌旁，接著看了宗穀一眼。</p>
“你的手……”</p>
“沒事。”</p>
看著她，桐野茜心滿意足地回味了一會兒，末了才想起還有一件事沒完成。</p>
“呼！”</p>
她吹出一口氣，熄滅最近的一支蠟燭，然後看向驚魂甫定的紅子。</p>
“輪到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