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題材和類型沒有限製，第二個輪到的紅子，說了一個溫情基調的故事。臨近結尾，三名聽眾尚未動容，她先露出了溫馨的微笑，也不知是不是為了撫慰自己從桐野茜有聲有色還有互動的怪談裏受到的驚嚇。</p>
“呼……”</p>
她長出一口氣，燭火隻是搖晃了一下，隻好湊近了再吹一次。</p>
第二支蠟燭隨之熄滅，燈芯冒著一縷白煙，很快消散。桐野茜看向對麵的宗穀：“接下來輪到宗穀了哦。”</p>
“嗯。”</p>
宗穀應聲，接著卻站了起來，“我去拿點喝的。”</p>
“好呀，我要果汁。”</p>
“麥茶。”紅子說著，也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p>
“鈴呢？”</p>
“都行。”</p>
兩人拿著台燈離開客廳。來到廚房，紅子熟絡地找出四個杯子，衝洗幹淨，宗穀打開冰箱，先倒了兩杯果汁，接著又倒了兩杯麥茶。</p>
密封的冰箱裏還保留著冷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通電。”</p>
“無論有沒有恢複供電，茜的打算都是說完十個怪談再去睡覺呢。”紅子先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見宗穀拿起另一杯麥茶，又露出幾分笑容。</p>
“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喝了兩口，他又將自己和紅子的杯子倒滿，再關上冰箱，準備返回客廳。</p>
紅子卻拉住他，想跟他再單獨待上一會兒，“隨便說什麽故事都行，本來就是打發時間……比如宗穀自己的事情。”</p>
“我跟京子的事情嗎，那倒是有很多可談的素材。”</p>
“……”</p>
她伸出另一隻手，在他手臂上輕輕擰著，“我想聽點別的。”</p>
宗穀若有所思，就在紅子以為他要說什麽時，他卻端起了托盤，“回去吧。”</p>
回到客廳，桐野茜正拿著一根黑色的東西在燭火上烘烤，宗穀走近了才發現是一支舊鋼筆。</p>
“桐野先生的嗎。”</p>
“不是。忘記從哪裏撿來的了。”</p>
“你怎麽什麽東西都撿。”宗穀為三人和自己分著果汁和麥茶。</p>
將燒得發黑的筆尖拿到眼前看了一會兒，她又合上筆蓋，扔回自己的寶箱裏，“哼哼，宗穀也是其中之一。故事準備好了嗎？”</p>
“別著急。”</p>
宗穀喝兩口麥茶，放下杯子，餘光瞥見紅子正盯著自己不放。</p>
“我沒什麽故事可說，隻能說一點以前在兒童福利院裏的事情。不見得有趣，隻是印象比較深刻。”</p>
“好啊。”桐野茜對此十分歡迎，巴不得他多說一些以前的事情，旁邊的紅子也是同樣的想法。</p>
朝霧鈴默默喝著果汁，兩眼看著他，隻等他開口講述彼此的過往。</p>
宗穀視線一垂，在開口前就已經選中了自己將要吹滅的蠟燭：“那是我十四歲那年的事情……”</p>
【那是我十四歲那年的事情。</p>
某一天，我和鈴像往常一樣去學校，又普通平常地待到學校要關門的時候，才從學校回來……社團活動？不是，我和鈴沒加入任何社團，隻是不想與人接觸，也不想惹人注意。還是不懂嗎，那就算了吧，不用在意，這對接下來的事情而言並不重要。</p>
我繼續說。</p>
回到福利院後，我發現大家都在忙碌，似乎在尋找什麽東西，有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哭得很厲害。</p>
老師……嗯，就是橘老師。橘老師告訴我和鈴，那個孩子的媽媽下午來過，雖然沒有帶他回家，但是給他帶了不少零食還有玩具，哄騙他繼續待在……</p>
咳，說回玩具。</p>
其中一件玩具不見了。雖然是剛拿到手的，但那個孩子說那就是他最喜歡的東西。小孩子就是這樣。他哭得厲害，沒辦法，福利院裏的大家隻能幫忙尋找。</p>
鈴已經想起來了嗎，就是那件事。</p>
我和鈴回房間放下東西，也幫忙找了起來。不過福利院並不大，那個孩子能活動的範圍也很有限，而且在我們回來之前工作人員就已經找了好一會兒了，還是沒有發現，我覺得希望渺茫。</p>
丟東西這種事，在福利院裏其實並不少見，因為生活在一起的都是些不成熟的孩子……不，不是粗心大意。我的意思是，東西並不是丟了，而是被“拿”走了……對，被偷了。</p>
我當時的直覺就是如此。</p>
惡意的存在與否與年齡無關，成熟的人隻是能將它控製並隱藏起來。對福利院裏的孩子們來說，發泄惡意最通常的方式就是故意把別人的東XZ起來，再根據惡意的大小來決定可不可回收。</p>
理解不了嗎？丟進馬桶裏隨水衝走，這就叫不可回收。隻是藏在床底……能理解就好。</p>
那個孩子丟的是一隻熊貓布偶，說是他的媽媽從東京的熊貓公園裏買的，做工非常精致。嗯，我也喜歡熊貓……你別打岔。總而言之，那隻熊貓布偶跟你這顆漂亮的腦袋差不多大，不是能夠被衝進馬桶的東西。</p>
於是我開始去另外一些比較容易回收、但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尋找，比如屋頂。</p>
在福利院的後門附近，有一間平頂的單層倉庫，三四米高，平時沒什麽人會過去。在我和鈴的房間，可以遠遠看到屋頂的平台。</p>
回房間一看，那邊的屋頂上有一團黑白相間的東西。</p>
我叫上幾個男生，幫忙從倉庫裏搬出梯子，然後爬上去看了看，果然就是那隻熊貓布偶。</p>
</p>
我把熊貓布偶丟下去，結果他們拿著布偶就跑了。</p>
等我把梯子放倒、拖進倉庫，然後再回到那邊，那個孩子非常高興，不僅大方地把剛找回來的熊貓布偶借給別人傳看，還分了許多零食給那幾個拿著布偶回來的孩子，以示感謝。】</p>
說到此處，宗穀停頓了一下。</p>
【但是，那些零食並沒有我的份：沒有人告訴他，是我發現並取下的布偶。】</p>
桐野茜和紅子都沉默了幾秒，互相對望一眼，又看向他，等待著後續。</p>
宗穀長長歎了口氣，將蠟燭也吹滅了。</p>
“誒……”</p>
兩人同時一愣。</p>
“說完了？”</p>
“說完了。”</p>
“所以，印象深刻……就是因為沒分到零食？”</p>
“不然呢？這件事我能記一輩子。”</p>
“……”</p>
桐野茜欲言又止，隻是張了半天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隻吐出一句“好吧”。</p>
桌子上還剩七支還在燃燒的蠟燭，長度都很健康，還能維持不少時間。宗穀說得口舌發幹，喝著麥茶，桐野茜看向第一輪的最後一位講述者：“鈴，輪到你說了。”</p>
朝霧鈴看著她，“有時間要求嗎？”</p>
“沒有哦，一個故事說到這些蠟燭全燒完都沒關係。”</p>
第四位講述者微微點頭，隨即開口：</p>
“剛才那個故事裏丟失的熊貓布偶，其實是被那個孩子自己扔上倉庫屋頂的。</p>
他得到玩具後就四處炫耀，但是沒有人願意搭理他。所以他將布偶藏起來，假裝丟失，一下子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同時也告訴福利院裏所有的孩子：他得到了一個可愛的熊貓布偶。”</p>
宗穀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麥茶，不動聲色，桐野茜和紅子都有些發愣。</p>
“第二天，那隻熊貓布偶真的不見了。不可回收。”</p>
朝霧鈴並不在意聽眾此時是什麽感受，拿起第三支被吹滅的蠟燭，按在選中的火焰上，將其熄滅，宣告故事到此為止。</p>
“……”</p>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凝重。桐野茜猶在回味，又看了看其餘三人。</p>
“又輪到我了？”</p>
“嗯。”宗穀點頭。</p>
她深吸一口氣，接著卻往後一倒，“我想休息一下。”</p>
三人都沒有意見。</p>
外麵的風雨聲時刻不停，宗穀起身走到緣側，移門緊閉，他也沒有打開，接著發覺地板上還是有些雨水滲了進來。</p>
紅子舉著台燈走到他身後，桐野茜也走過來，一下子就看到了地上的水漬。</p>
“啊。”</p>
她取來毛巾，將水漬擦幹，又將毛巾鋪在地板上。</p>
“在房子裏到處檢查一下吧。”</p>
“‘十物語’到此為止嗎？”</p>
“不，蠟燭還能燒很久呢，回來再繼續吧。”</p>
宗穀又看向點著蠟燭的矮桌，朝霧鈴獨自坐在燭光裏，沉默得像是曆經無數歲月的守夜人。她也看著他，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會參與他們的巡邏檢查。</p>
“那這邊就交給你了。”</p>
“嗯。”</p>
在巡邏開始前，桐野茜先去取來一疊毛巾抱著。台燈交到了宗穀的手裏，他走在前麵，遇門照門，逢窗照窗，一邊走一邊檢查，紅子和桐野茜負責善後。</p>
“現在到十點了嗎？”</p>
“剛過八點。”</p>
“這麽早啊……”</p>
“吃過晚飯後，我們也隻進行了一輪怪談而已。”</p>
宗穀拿著台燈，主要照著腳下——就算上麵漏水，也必然會流淌下來。</p>
在外麵繞了一圈，桐野茜和紅子丟下幾塊毛巾，回到屋裏，又開始逐個檢查一樓的房間。</p>
而常用的房間早得到桐野慶子的重點關照，門窗穩固，偶有滲水也是迎接著風雨的那一麵，底下已經提前做了些防水的措施。</p>
再來到樓上，各人的房間都在背風一麵，同樣沒什麽問題。</p>
“……”</p>
月讀躺在地板上發呆，被宗穀照了一會兒才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們。</p>
“那什麽供電設施，今天晚上能修好嗎？”他感覺自己已經休息了足夠多的時間，已然恢複到最佳競技狀態，還在等待著供電恢複的那一刻。</p>
“你不如自己看看。”宗穀說道，他也沒有消息。</p>
桐野茜和紅子不明所以，月讀則沉默了兩秒，“說得也是。”</p>
“看什麽？”桐野茜問道。</p>
“新聞。”宗穀說道。</p>
“噢。不過新聞也沒這麽及時吧？”</p>
“能看到一點與之相關的消息，也足以安慰他。”</p>
離開月讀的房間前，桐野茜又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月讀並沒有拿出手機，而是捏住了掛在胸口的什麽東西。</p>
回到樓下的客廳，朝霧鈴還在原處坐著。桌上燃燒的蠟燭似乎沒有任何變化，隻是與旁邊早早熄滅的蠟燭一比較，就能看出明顯短了一截。</p>
桐野茜在她旁邊坐下，聽著外麵的風雨呼嘯，後知後覺地問道：“鈴一個人待著不覺得害怕嗎？”</p>
她搖了下頭。</p>
桐野茜將原因歸結於桌上的燭火，“隻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很安心呢……是因為光，還是因為熱？”</p>
她自問自答：“我覺得是因為光。”</p>
“遠古時期的人類，居無定所，到了夜裏隻能依靠火焰來嚇退野獸，長此以往就對火焰形成了本能性的依賴，見到火焰就會產生安全感……我看電視上是這麽說的。”</p>
桐野茜經常將自己天馬行空的猜測冠以電視節目的名頭，如果得到他或紅子之一的認可，才會加上一句“我自己也是這麽想的”，這一次或許也未例外。宗穀也懶得深究，隻是說了句“或許吧。”</p>
“不管這個了。”桐野茜伸出手，在燭火上快速掠過，像是在重啟某種儀式，“我們繼續吧。”</p>
“嗯，現在該你了。”</p>
她望著餘下的六支蠟燭，“再輪一圈的話，還剩下兩支，要再點燃兩支湊一整圈嗎？”</p>
“不必。”宗穀說道，“最後兩個故事就不輪流了，全憑自願吧。”</p>
“這樣也好。”</p>
桐野茜點點頭，又輕咳一聲，“那我開始了。”</p>
【有一天，紅子……】</p>
“——等一下！”</p>
有了自身的前車之鑒，紅子這下直接提出了反對，“換個名字吧。”</p>
【好吧，有個叫吉川的女生……】</p>
“茜！”</p>
在桐野茜的妥協下，並不純粹的怪談會得以重新開始。她的選擇依然是恐怖怪談，隨後的紅子說了一件中學跟家人一起去旅遊時遭遇的事情，有頭沒尾，大部分內容是她自己的猜想。不過桐野茜很捧場，時而追問，時而驚歎，讓她又即興發揮地提出了不少新的猜想。</p>
接著是宗穀，他說起了流落黃泉時遇到的某隻靈體的故事，大體是對其波瀾壯闊的一生的回憶。</p>
“為什麽戰國時代的靈體還沒有消散？”桐野茜關注的點在這裏。</p>
“因為是在彼世黃泉裏。那裏一片死寂，卻能讓靈體維持不滅。”宗穀解釋道。</p>
“好吧。然後呢，那個武士後來怎麽樣了？”</p>
“回憶之後豪氣上湧，變異了。”</p>
“嗯……嗯？”</p>
“拿著不知道哪裏來的武士刀，追了我半天。”</p>
“誒……”</p>
宗穀吹滅第七支蠟燭，“當然，最終的結果就是這樣——我讓他徹底熄滅了。”</p>
隨後開口的朝霧鈴，講述了一個祇園藝伎的愛情故事。其中細節頗多，彷佛是她親眼所見，而最終又以悲劇結尾，桐野茜有些感傷，紅子更是聽得淚流滿麵。</p>
兩輪結束，桌上隻剩下最後兩支蠟燭。燈火搖曳，微光隻能照亮一點範圍，餘下的長度也不多了，不過足以再容納兩個故事。</p>
桐野茜左右看了看，“你們要說嗎？”</p>
宗穀搖頭：“你想說就直接開始吧。”</p>
“好吧~”</p>
“——等等。”他忽然打斷了她，側耳傾聽，“有聲音。”</p>
“什麽聲音……”</p>
“噓。”</p>
“……”</p>
幾人都安靜下來，屏氣凝神。很快，桐野茜也聽見了風雨聲中那點似有若無的雜音。</p>
噠，噠，噠……</p>
像是腳步聲。</p>
越來越近。</p>
她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p>
兩道黑影矗立在客廳門口，冷冷打量著這邊的一點燭火。</p>
“呀——”</p>
啪嗒，手電筒亮了起來。</p>
“真熱鬧。”其中一道陰影走了過來，正是桐野慶子。</p>
“媽媽！”</p>
桐野茜轉驚為喜，桐野宏幸也走過來，用手電筒照了照桌上的殘燭。</p>
“有點擔心，所以過來看看。”</p>
桐野慶子抱著手臂，額前的頭發稍微有些濕漉，夫婦倆是穿著雨披過來的。因為台風，基本不會有客人上門，居酒屋今天也未營業，兩人之前一直在家裏待著。</p>
“這是在幹什麽？”她示意桌上的蠟燭。</p>
“百物語！因為蠟燭不夠，所以變成了‘十物語’。”</p>
她笑了笑，又看著桌邊的四個孩子，問候了幾句。</p>
桐野宏幸則打著手電筒檢查起了門窗，見地上鋪著毛巾，也微微笑了笑。</p>
身旁多了一道光。</p>
他回頭一看，是宗穀拿著台燈過來了。</p>
“沒問題吧。”</p>
“一切安好。”</p>
桐野宏幸走在前麵，兩人在內部繞著舊宅又檢查了一圈。回到客廳時，桐野慶子坐在宗穀的位置，也加入到了孩子們的“十物語”裏。</p>
“……然後呢，那個客人就說：‘我再也不相信男人和女人之間會存在純粹的友情了——除非其中一方長得很醜。’”</p>
“哈哈。”</p>
桐野茜笑了一下，接著卻注意到媽媽飛快地瞪了自己一眼，又歎了口氣。</p>
“誒？”</p>
吹滅蠟燭，桐野慶子又回頭看了看丈夫還有他旁邊的宗穀，“還有最後一個故事，宏幸你來說吧。”</p>
桐野宏幸走到妻子身後，也未坐下，隻是站著。</p>
“二十多年前，我在高中裏遇見了喜歡的女人。順其自然地與她交往，在大學畢業後結婚，還生了一個女兒，我很滿足。”</p>
說罷，他俯下身，吹滅桌上的最後一支蠟燭。</p>
桐野茜哇了一聲。</p>
“……”</p>
桐野慶子有些無奈，回頭望了丈夫一眼，又有些想笑，最後隻是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隨即撐著桌子起身。</p>
“好了，‘十物語’到此為止——小孩子該回房間睡覺了。”</p>
“呼……”</p>
她長出一口氣，燭火隻是搖晃了一下，隻好湊近了再吹一次。</p>
第二支蠟燭隨之熄滅，燈芯冒著一縷白煙，很快消散。桐野茜看向對麵的宗穀：“接下來輪到宗穀了哦。”</p>
“嗯。”</p>
宗穀應聲，接著卻站了起來，“我去拿點喝的。”</p>
“好呀，我要果汁。”</p>
“麥茶。”紅子說著，也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p>
“鈴呢？”</p>
“都行。”</p>
兩人拿著台燈離開客廳。來到廚房，紅子熟絡地找出四個杯子，衝洗幹淨，宗穀打開冰箱，先倒了兩杯果汁，接著又倒了兩杯麥茶。</p>
密封的冰箱裏還保留著冷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通電。”</p>
“無論有沒有恢複供電，茜的打算都是說完十個怪談再去睡覺呢。”紅子先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見宗穀拿起另一杯麥茶，又露出幾分笑容。</p>
“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喝了兩口，他又將自己和紅子的杯子倒滿，再關上冰箱，準備返回客廳。</p>
紅子卻拉住他，想跟他再單獨待上一會兒，“隨便說什麽故事都行，本來就是打發時間……比如宗穀自己的事情。”</p>
“我跟京子的事情嗎，那倒是有很多可談的素材。”</p>
“……”</p>
她伸出另一隻手，在他手臂上輕輕擰著，“我想聽點別的。”</p>
宗穀若有所思，就在紅子以為他要說什麽時，他卻端起了托盤，“回去吧。”</p>
回到客廳，桐野茜正拿著一根黑色的東西在燭火上烘烤，宗穀走近了才發現是一支舊鋼筆。</p>
“桐野先生的嗎。”</p>
“不是。忘記從哪裏撿來的了。”</p>
“你怎麽什麽東西都撿。”宗穀為三人和自己分著果汁和麥茶。</p>
將燒得發黑的筆尖拿到眼前看了一會兒，她又合上筆蓋，扔回自己的寶箱裏，“哼哼，宗穀也是其中之一。故事準備好了嗎？”</p>
“別著急。”</p>
宗穀喝兩口麥茶，放下杯子，餘光瞥見紅子正盯著自己不放。</p>
“我沒什麽故事可說，隻能說一點以前在兒童福利院裏的事情。不見得有趣，隻是印象比較深刻。”</p>
“好啊。”桐野茜對此十分歡迎，巴不得他多說一些以前的事情，旁邊的紅子也是同樣的想法。</p>
朝霧鈴默默喝著果汁，兩眼看著他，隻等他開口講述彼此的過往。</p>
宗穀視線一垂，在開口前就已經選中了自己將要吹滅的蠟燭：“那是我十四歲那年的事情……”</p>
【那是我十四歲那年的事情。</p>
某一天，我和鈴像往常一樣去學校，又普通平常地待到學校要關門的時候，才從學校回來……社團活動？不是，我和鈴沒加入任何社團，隻是不想與人接觸，也不想惹人注意。還是不懂嗎，那就算了吧，不用在意，這對接下來的事情而言並不重要。</p>
我繼續說。</p>
回到福利院後，我發現大家都在忙碌，似乎在尋找什麽東西，有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哭得很厲害。</p>
老師……嗯，就是橘老師。橘老師告訴我和鈴，那個孩子的媽媽下午來過，雖然沒有帶他回家，但是給他帶了不少零食還有玩具，哄騙他繼續待在……</p>
咳，說回玩具。</p>
其中一件玩具不見了。雖然是剛拿到手的，但那個孩子說那就是他最喜歡的東西。小孩子就是這樣。他哭得厲害，沒辦法，福利院裏的大家隻能幫忙尋找。</p>
鈴已經想起來了嗎，就是那件事。</p>
我和鈴回房間放下東西，也幫忙找了起來。不過福利院並不大，那個孩子能活動的範圍也很有限，而且在我們回來之前工作人員就已經找了好一會兒了，還是沒有發現，我覺得希望渺茫。</p>
丟東西這種事，在福利院裏其實並不少見，因為生活在一起的都是些不成熟的孩子……不，不是粗心大意。我的意思是，東西並不是丟了，而是被“拿”走了……對，被偷了。</p>
我當時的直覺就是如此。</p>
惡意的存在與否與年齡無關，成熟的人隻是能將它控製並隱藏起來。對福利院裏的孩子們來說，發泄惡意最通常的方式就是故意把別人的東XZ起來，再根據惡意的大小來決定可不可回收。</p>
理解不了嗎？丟進馬桶裏隨水衝走，這就叫不可回收。隻是藏在床底……能理解就好。</p>
那個孩子丟的是一隻熊貓布偶，說是他的媽媽從東京的熊貓公園裏買的，做工非常精致。嗯，我也喜歡熊貓……你別打岔。總而言之，那隻熊貓布偶跟你這顆漂亮的腦袋差不多大，不是能夠被衝進馬桶的東西。</p>
於是我開始去另外一些比較容易回收、但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尋找，比如屋頂。</p>
在福利院的後門附近，有一間平頂的單層倉庫，三四米高，平時沒什麽人會過去。在我和鈴的房間，可以遠遠看到屋頂的平台。</p>
回房間一看，那邊的屋頂上有一團黑白相間的東西。</p>
我叫上幾個男生，幫忙從倉庫裏搬出梯子，然後爬上去看了看，果然就是那隻熊貓布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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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熊貓布偶丟下去，結果他們拿著布偶就跑了。</p>
等我把梯子放倒、拖進倉庫，然後再回到那邊，那個孩子非常高興，不僅大方地把剛找回來的熊貓布偶借給別人傳看，還分了許多零食給那幾個拿著布偶回來的孩子，以示感謝。】</p>
說到此處，宗穀停頓了一下。</p>
【但是，那些零食並沒有我的份：沒有人告訴他，是我發現並取下的布偶。】</p>
桐野茜和紅子都沉默了幾秒，互相對望一眼，又看向他，等待著後續。</p>
宗穀長長歎了口氣，將蠟燭也吹滅了。</p>
“誒……”</p>
兩人同時一愣。</p>
“說完了？”</p>
“說完了。”</p>
“所以，印象深刻……就是因為沒分到零食？”</p>
“不然呢？這件事我能記一輩子。”</p>
“……”</p>
桐野茜欲言又止，隻是張了半天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隻吐出一句“好吧”。</p>
桌子上還剩七支還在燃燒的蠟燭，長度都很健康，還能維持不少時間。宗穀說得口舌發幹，喝著麥茶，桐野茜看向第一輪的最後一位講述者：“鈴，輪到你說了。”</p>
朝霧鈴看著她，“有時間要求嗎？”</p>
“沒有哦，一個故事說到這些蠟燭全燒完都沒關係。”</p>
第四位講述者微微點頭，隨即開口：</p>
“剛才那個故事裏丟失的熊貓布偶，其實是被那個孩子自己扔上倉庫屋頂的。</p>
他得到玩具後就四處炫耀，但是沒有人願意搭理他。所以他將布偶藏起來，假裝丟失，一下子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同時也告訴福利院裏所有的孩子：他得到了一個可愛的熊貓布偶。”</p>
宗穀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麥茶，不動聲色，桐野茜和紅子都有些發愣。</p>
“第二天，那隻熊貓布偶真的不見了。不可回收。”</p>
朝霧鈴並不在意聽眾此時是什麽感受，拿起第三支被吹滅的蠟燭，按在選中的火焰上，將其熄滅，宣告故事到此為止。</p>
“……”</p>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凝重。桐野茜猶在回味，又看了看其餘三人。</p>
“又輪到我了？”</p>
“嗯。”宗穀點頭。</p>
她深吸一口氣，接著卻往後一倒，“我想休息一下。”</p>
三人都沒有意見。</p>
外麵的風雨聲時刻不停，宗穀起身走到緣側，移門緊閉，他也沒有打開，接著發覺地板上還是有些雨水滲了進來。</p>
紅子舉著台燈走到他身後，桐野茜也走過來，一下子就看到了地上的水漬。</p>
“啊。”</p>
她取來毛巾，將水漬擦幹，又將毛巾鋪在地板上。</p>
“在房子裏到處檢查一下吧。”</p>
“‘十物語’到此為止嗎？”</p>
“不，蠟燭還能燒很久呢，回來再繼續吧。”</p>
宗穀又看向點著蠟燭的矮桌，朝霧鈴獨自坐在燭光裏，沉默得像是曆經無數歲月的守夜人。她也看著他，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會參與他們的巡邏檢查。</p>
“那這邊就交給你了。”</p>
“嗯。”</p>
在巡邏開始前，桐野茜先去取來一疊毛巾抱著。台燈交到了宗穀的手裏，他走在前麵，遇門照門，逢窗照窗，一邊走一邊檢查，紅子和桐野茜負責善後。</p>
“現在到十點了嗎？”</p>
“剛過八點。”</p>
“這麽早啊……”</p>
“吃過晚飯後，我們也隻進行了一輪怪談而已。”</p>
宗穀拿著台燈，主要照著腳下——就算上麵漏水，也必然會流淌下來。</p>
在外麵繞了一圈，桐野茜和紅子丟下幾塊毛巾，回到屋裏，又開始逐個檢查一樓的房間。</p>
而常用的房間早得到桐野慶子的重點關照，門窗穩固，偶有滲水也是迎接著風雨的那一麵，底下已經提前做了些防水的措施。</p>
再來到樓上，各人的房間都在背風一麵，同樣沒什麽問題。</p>
“……”</p>
月讀躺在地板上發呆，被宗穀照了一會兒才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們。</p>
“那什麽供電設施，今天晚上能修好嗎？”他感覺自己已經休息了足夠多的時間，已然恢複到最佳競技狀態，還在等待著供電恢複的那一刻。</p>
“你不如自己看看。”宗穀說道，他也沒有消息。</p>
桐野茜和紅子不明所以，月讀則沉默了兩秒，“說得也是。”</p>
“看什麽？”桐野茜問道。</p>
“新聞。”宗穀說道。</p>
“噢。不過新聞也沒這麽及時吧？”</p>
“能看到一點與之相關的消息，也足以安慰他。”</p>
離開月讀的房間前，桐野茜又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月讀並沒有拿出手機，而是捏住了掛在胸口的什麽東西。</p>
回到樓下的客廳，朝霧鈴還在原處坐著。桌上燃燒的蠟燭似乎沒有任何變化，隻是與旁邊早早熄滅的蠟燭一比較，就能看出明顯短了一截。</p>
桐野茜在她旁邊坐下，聽著外麵的風雨呼嘯，後知後覺地問道：“鈴一個人待著不覺得害怕嗎？”</p>
她搖了下頭。</p>
桐野茜將原因歸結於桌上的燭火，“隻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很安心呢……是因為光，還是因為熱？”</p>
她自問自答：“我覺得是因為光。”</p>
“遠古時期的人類，居無定所，到了夜裏隻能依靠火焰來嚇退野獸，長此以往就對火焰形成了本能性的依賴，見到火焰就會產生安全感……我看電視上是這麽說的。”</p>
桐野茜經常將自己天馬行空的猜測冠以電視節目的名頭，如果得到他或紅子之一的認可，才會加上一句“我自己也是這麽想的”，這一次或許也未例外。宗穀也懶得深究，隻是說了句“或許吧。”</p>
“不管這個了。”桐野茜伸出手，在燭火上快速掠過，像是在重啟某種儀式，“我們繼續吧。”</p>
“嗯，現在該你了。”</p>
她望著餘下的六支蠟燭，“再輪一圈的話，還剩下兩支，要再點燃兩支湊一整圈嗎？”</p>
“不必。”宗穀說道，“最後兩個故事就不輪流了，全憑自願吧。”</p>
“這樣也好。”</p>
桐野茜點點頭，又輕咳一聲，“那我開始了。”</p>
【有一天，紅子……】</p>
“——等一下！”</p>
有了自身的前車之鑒，紅子這下直接提出了反對，“換個名字吧。”</p>
【好吧，有個叫吉川的女生……】</p>
“茜！”</p>
在桐野茜的妥協下，並不純粹的怪談會得以重新開始。她的選擇依然是恐怖怪談，隨後的紅子說了一件中學跟家人一起去旅遊時遭遇的事情，有頭沒尾，大部分內容是她自己的猜想。不過桐野茜很捧場，時而追問，時而驚歎，讓她又即興發揮地提出了不少新的猜想。</p>
接著是宗穀，他說起了流落黃泉時遇到的某隻靈體的故事，大體是對其波瀾壯闊的一生的回憶。</p>
“為什麽戰國時代的靈體還沒有消散？”桐野茜關注的點在這裏。</p>
“因為是在彼世黃泉裏。那裏一片死寂，卻能讓靈體維持不滅。”宗穀解釋道。</p>
“好吧。然後呢，那個武士後來怎麽樣了？”</p>
“回憶之後豪氣上湧，變異了。”</p>
“嗯……嗯？”</p>
“拿著不知道哪裏來的武士刀，追了我半天。”</p>
“誒……”</p>
宗穀吹滅第七支蠟燭，“當然，最終的結果就是這樣——我讓他徹底熄滅了。”</p>
隨後開口的朝霧鈴，講述了一個祇園藝伎的愛情故事。其中細節頗多，彷佛是她親眼所見，而最終又以悲劇結尾，桐野茜有些感傷，紅子更是聽得淚流滿麵。</p>
兩輪結束，桌上隻剩下最後兩支蠟燭。燈火搖曳，微光隻能照亮一點範圍，餘下的長度也不多了，不過足以再容納兩個故事。</p>
桐野茜左右看了看，“你們要說嗎？”</p>
宗穀搖頭：“你想說就直接開始吧。”</p>
“好吧~”</p>
“——等等。”他忽然打斷了她，側耳傾聽，“有聲音。”</p>
“什麽聲音……”</p>
“噓。”</p>
“……”</p>
幾人都安靜下來，屏氣凝神。很快，桐野茜也聽見了風雨聲中那點似有若無的雜音。</p>
噠，噠，噠……</p>
像是腳步聲。</p>
越來越近。</p>
她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p>
兩道黑影矗立在客廳門口，冷冷打量著這邊的一點燭火。</p>
“呀——”</p>
啪嗒，手電筒亮了起來。</p>
“真熱鬧。”其中一道陰影走了過來，正是桐野慶子。</p>
“媽媽！”</p>
桐野茜轉驚為喜，桐野宏幸也走過來，用手電筒照了照桌上的殘燭。</p>
“有點擔心，所以過來看看。”</p>
桐野慶子抱著手臂，額前的頭發稍微有些濕漉，夫婦倆是穿著雨披過來的。因為台風，基本不會有客人上門，居酒屋今天也未營業，兩人之前一直在家裏待著。</p>
“這是在幹什麽？”她示意桌上的蠟燭。</p>
“百物語！因為蠟燭不夠，所以變成了‘十物語’。”</p>
她笑了笑，又看著桌邊的四個孩子，問候了幾句。</p>
桐野宏幸則打著手電筒檢查起了門窗，見地上鋪著毛巾，也微微笑了笑。</p>
身旁多了一道光。</p>
他回頭一看，是宗穀拿著台燈過來了。</p>
“沒問題吧。”</p>
“一切安好。”</p>
桐野宏幸走在前麵，兩人在內部繞著舊宅又檢查了一圈。回到客廳時，桐野慶子坐在宗穀的位置，也加入到了孩子們的“十物語”裏。</p>
“……然後呢，那個客人就說：‘我再也不相信男人和女人之間會存在純粹的友情了——除非其中一方長得很醜。’”</p>
“哈哈。”</p>
桐野茜笑了一下，接著卻注意到媽媽飛快地瞪了自己一眼，又歎了口氣。</p>
“誒？”</p>
吹滅蠟燭，桐野慶子又回頭看了看丈夫還有他旁邊的宗穀，“還有最後一個故事，宏幸你來說吧。”</p>
桐野宏幸走到妻子身後，也未坐下，隻是站著。</p>
“二十多年前，我在高中裏遇見了喜歡的女人。順其自然地與她交往，在大學畢業後結婚，還生了一個女兒，我很滿足。”</p>
說罷，他俯下身，吹滅桌上的最後一支蠟燭。</p>
桐野茜哇了一聲。</p>
“……”</p>
桐野慶子有些無奈，回頭望了丈夫一眼，又有些想笑，最後隻是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隨即撐著桌子起身。</p>
“好了，‘十物語’到此為止——小孩子該回房間睡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