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的歌聲?多孩子氣的話。但是,隻要她開心,就可以了。這世上,他的聲音,隻說給她聽。


    春風如醉。


    滿樹海棠花。


    粉紅色的花瓣柔軟地落在地麵。


    九歲的男孩子孤獨地坐在輪椅中,花瓣悠悠落在他青色衣襟上,他的雙手蒼白,一隻雕花羊脂玉扳指鬆鬆、地戴在左手拇指。


    他的神態安靜。


    安靜得讓所有人忽視他的存在。


    安靜得令人心痛。


    他聽不見聲音,也無法行走,他的世界隻有寧靜。


    他可以看到杏樹下正在嬉鬧的兩個小孩子。


    六歲的小楓藍色布衣,頭發微微卷曲,右耳的寶石閃閃發光,他從樹上溜下來,手上捧著一把青色的小杏兒。三歲的小如歌晶瑩的小臉粉嘟嘟的,拍著巴掌笑,笑容燦爛可愛。


    小楓將小杏兒送到小如歌麵前。


    小如歌拈起一顆,小心翼翼地嚐,似乎很酸,嘴巴眼睛皺在一起,酸得吐出粉紅的小舌頭。


    小楓笑了。


    眼睛湛藍湛藍,像萬裏無雲的藍天。


    小如歌嘟起嘴巴,非要小楓也吃掉一顆青澀的杏兒。小楓躲著,於是她去追。


    於是兩人笑鬧著跑遠了。


    雖然聽不見他們的笑聲。


    但可以看到他們的快樂。


    輪椅中,九歲的男孩子輕輕摸著白玉扳指,閉上眼睛,想起他很久未見的父皇。在烈火山莊,雖然他的身份是秘密,但人人對他很尊敬。師父盡心傳他武功,給他最好的照顧,然而他卻羨慕師父對小楓和驚雷的責罰。


    因為他是聾子。


    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同他講話。


    這世上,他靜得隻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有人拽他。


    一隻軟軟的小手拽著他的衣袖。


    他睜開眼睛。


    卻是方才跑遠的小如歌。


    花團錦簇的海棠樹下,粉白的麵頰映著鮮紅的衣裳,小如歌笑得似乎會發光!她搖著他的胳膊,跑起腳尖,將一顆青青的杏兒湊近他唇邊。


    他搖搖頭。


    她把杏兒往他嘴裏塞。


    他偏過頭。


    她瞪著他,忽然,眼睛裏湧滿了淚水——


    她開始哭。


    他歎息,拍拍她的腦袋,接過杏兒,慢慢嚼……


    好酸!


    酸得他仿佛要從輪椅中跳出來!


    她笑了,然後嘴巴以大大的弧度扯出一個口型。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麽。


    她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唇邊,把剛才的口型又重複一遍。他能感覺到她嘴旁肌膚的震動。


    她抓起一顆杏兒,塞進自己嘴巴裏,酸得渾身顫抖。


    然後,又重複那個口型。


    他望著她。


    那天,她一共吃下十六顆小杏兒。


    酸。


    這是他“聽”到的第一個字。


    自那日後。


    小如歌就經常找他“說話”。


    開始時,他不曉得她在講什麽,她總是趴在他的膝頭,仰著腦袋不停在說。最初她說得慢,曰子久了越說越快。而他,居然也可以跟上。


    他十五歲時。


    九歲的如歌逼著他開口“講話”。


    她說想聽他的聲音。


    他沒答應。


    她哭了一天一夜。


    他終於屈服了。


    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隻感到幹澀的喉嚨在費力地顫抖。他知道那聲音一定很難聽,因為那個從門口經過的婢女,臉上表情難受得仿佛恨不得將耳朵捂起來。


    如歌卻歡呼,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告訴他,他的聲音比小鳥的歌聲還動聽。


    他被她的比喻逗笑了。


    小鳥的歌聲?


    多孩子氣的話。


    但是,隻要她開心,就可以了。這世上,他的聲音,隻說給她聽。


    他會說的第一句話是——“如歌。”


    靜淵王府。


    午後的庭院。


    玉自寒靜靜地在輪椅中睡著,似乎覺得有些冷,他的眉心淺淺皺起。青衫的他,在初秋疏冷的陽光裏,好像流淌著光華的寒玉。


    睡夢中,他見到了她。


    她喜歡鮮紅的衣裳,笑容也像火焰一般熱烈;她喜歡像隻小貓一樣趴在他的膝頭,對他講她的開心和煩惱;她最喜歡笑吟吟比劃著雙手,告訴他戰楓怎樣了,他們去到哪裏玩,那時侯的她快樂得神采飛揚。


    後來,她漸漸憂愁,趴在他的膝頭長久也不說話。


    他不曉得該怎樣安慰她。


    因為她的幸福和悲傷,並不是因為他。


    沉睡中,玉自寒的嘴唇輕輕在動。


    仔細去看,可以知道那是無聲的——


    “如歌”。


    秋日的午後。


    玉自寒慢慢醒過來,眼睛睜開,卻依然像在夢中。


    他看見了如歌。


    她紅衣鮮豔,趴他膝上,支住下巴,對他眨眨眼睛,笑著:


    “師兄!”


    他搖搖頭。


    笑,莫非自己尚在夢裏?奇怪,這次的夢如此逼真。


    什麽?


    師兄居然不理她?!


    如歌生氣了,用力搖著玉自寒的膝蓋,大聲道:


    “師兄,人家趕那麽遠的路來看你,你一點也不髙興嗎?!不管,我要生氣了!你……你要是還不說歡迎,我……”


    玉自寒撫住她的手。


    一股溫熱的暖意,在初秋乍涼的午後,自她的手背傳人他的掌心。


    如歌驚道:“咦,你的手怎麽這樣涼?”說著,將他的兩隻手拉進她的雙手中,揉搓著,溫暖著。


    玉自寒望著她。


    她抬起頭,瞪他:


    “離開烈火山莊的時候,你不是答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嗎?為什麽瘦了這麽多?!你說話不算數啊,還做人家師兄,我都不要相信你了。”


    玉自寒微笑:


    “你怎麽來了?”


    如歌對著他的手掌嗬出暖氣,靈動的大眼睛閃了閃,笑道:


    “我想你啊,想你就來了。師兄莫非是不歡迎我?”她拿著師兄給她的雕龍玉佩,很容易就進到了王府。


    玉自寒的唇角是滿滿的笑意,他拍拍她的腦袋。


    如歌問道:


    “師兄,你最近有沒有覺得不舒服啊,一切都還好嗎?"


    玉自寒的笑容仿佛清爽的秋風:


    “我很好。”


    烈火山莊。


    裔浪道:“宮中傳來消息,皇上近日龍體欠安,敬陽王與景獻王皆有異動。”


    敬陽王和景獻王同為皇後所出,敬陽王在眾皇子中排行第二,景獻王排行第五。兩人均對皇位虎視眈眈,十幾年來一直明爭暗鬥,許多臣子與勢力都被攪入其中。


    烈明鏡沉吟不語。


    裔浪接著道:“敬陽王與景獻王都曾到訪靜淵王府,遊說靜淵王支持自己。”


    靜淵王是皇上昔日寵妃玉娘娘的獨子,深受皇上關愛,曾有傳言如若不是靜淵王身患殘疾,恐怕皇位都會傳承於他。


    烈明鏡道:“玉兒必是皆未表態。”


    “是”。


    烈明鏡長歎道:“可惜玉兒自幼身殘,又非在宮中長大,對權位之爭不感興趣,辜負了皇上一片苦心。”


    當年,皇上將玉自寒送至烈火山莊,實也有為他培養勢力之念;烈明鏡自然也想借助玉自寒,加深在宮中的影響。可惜玉自寒心不在此,他隻好轉而支持敬陽王。


    裔浪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敬陽王有書函到。”


    烈明鏡接過放於案上,不看也曉得,此信必是請他勸說玉自寒站到己方陣裔浪灰色的雙眼略微緊縮,道:


    “戰楓半個時辰前回莊。”


    烈明鏡虎軀一震,目中神光四射:


    “他回來了。”


    裔浪道:“戰楓在平安鎮同天下無刀秘密會麵兩次,共交談一個半時辰。曹人丘的屍體懸掛斷雷莊三日,謝小風被埋在平安鎮北郊荷花塘內。”


    烈明鏡長身而立,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


    聲音似從黑夜中傳來:


    “他殺了謝小風?”


    烈明鏡沉默良久,忽然大笑道:


    “好!好!果然很像!”


    裔浪眼神陰暗,厲聲道:“他很危險!”


    烈明鏡轉過身,濃密的白發有慈祥的味道,隻是臉上的刀疤隱隱閃出寒光:“浪兒好孩子,我心裏明白,你不用擔心。”


    裔浪垂首,目中似有激動的火花。


    烈明鏡問道:


    “歌兒如今在何處?”


    裔浪的情緒又恢複平靜無波:“小姐在靜淵王府。”


    烈明鏡振眉。


    然後仰天歎道:


    “也好!……隻是可惜……天命啊……”楓兒和歌兒終究仍是無緣,想到此,他的心頓時像壓了萬鈞大石,再說不出話。


    裔浪暗暗心驚。


    從烈明鏡口中居然會說出“天命”兩字。


    這曾經覆雨翻雲、可以將乾坤扭轉、從不將所謂“命”看在眼中的烈明莫非已經有些老了。


    清早。


    冒著熱氣的燒餅。


    如歌兩眼放光,看著玉自寒細細品嚐,連聲追問:“怎麽樣?好吃嗎?”玉自寒點頭。


    知道她一大早就起來忙著為他做燒餅,額頭上現在還有密密的汗珠,他用衣袖替她拭汗。她的體質,似乎特別容易出汗,仿佛體內有一個火爐。


    如歌得意地說:“那師兄你一定要多吃些,我做的燒餅可是有口皆碑呢,平安鎮老老少少都誇我好手藝。”忽然,她想到謝小風,神情一黯,但馬上掩飾過去。


    玉自寒微笑道:


    “好。”


    他又拿起第二個燒餅。


    玄璜心中甚是寬慰,自從烈小姐來到王府,王爺每日進食增加了很多。雖然他依然清瘦,但假以時日想必會改善許多。


    如歌把茶盞端過來:“燒餅吃多了會幹,喝點水吧。”


    玉自寒將一個燒餅放進她手中,道:


    “你也吃。”


    如歌笑道:“我可不要吃這個了,鋪子生意冷清的那段日子,我天天吃剩下來的燒餅,膩都膩死了!”她夾起一塊綠豆糕,滿足地吃著,“啊,還是糕點好吃啊。師兄,你該給做點心的師傅多加工錢,他的手藝棒極了!”


    玉自寒品著茶,看她像隻貪吃的小貓,桌上的糕點被她香甜甜地吃著,幸福的表情讓人不覺也有了胃口。


    如歌抬起頭,詫異地說:“你隻吃兩個燒餅就飽了嗎?”記得以前他的飯量不會這樣小。


    玉自寒道:“是。”


    “是什麽啊!”如歌不滿道,“不管,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燒餅,你隻吃兩個,我會傷心的!”


    他摸摸她的腦袋。


    她閃過去,一臉委屈:“你吃那麽少,肯定是嫌我做的難吃,告訴你,我真的很傷心!”


    玉自寒笑得無奈,隻好又開始吃第三個燒餅。


    如歌高興地笑起來,也拿起燒餅來吃:


    “師兄,我陪你吃啊……哇,我的燒餅真不是吹哦,香噴噴,很穌很穌,讓人吃一個想兩個,吃兩個想……”


    屋裏。


    有兩個在快樂地吃燒餅的人。


    玄璜靜靜看著,心中有種感動。


    忽然,聲音自屋外傳來:


    “景獻王求見。”


    “你就是烈如歌?”


    一個明黃衣裳的少女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對呀。”如歌也好奇地打量黃衣少女,眼睛一亮,道,“我猜,你是黃琮對不對?”


    少女笑開了:


    “好聰明,我是黃琮,你怎麽猜出來的?”


    如歌笑道:“很簡單啊,你同白號一並進出,玉師兄的六侍衛中又隻有一個女孩子。”更何況,她穿著黃衣。


    黃瓊道:“一直知道你的名字,卻從未見過,玄璜說你對王爺很好。”她雙手抱拳,鄭重道,“對王爺好,就是黃琮的恩人:以後若有事差遣,隻管吩咐。”


    如歌也正言道:“聽這番話,便知你對玉師兄也是極好的。待師兄好,便是如歌的朋友。”


    兩個少女相視一笑,感覺彼此脾氣相投,如多年老友一般。


    如歌與黃琮聊了起來。


    “我見玄璜多些,很少見到白琥與赤璋,青圭、蒼璧和你就隻聽過名字。”“是,我一直在王府待命。王爺不喜歡太多人跟隨。”


    “你的武功想必很高了?”


    “嗯,不曉得我的長河劍同你的烈火拳哪個更厲害。”


    如歌有些心虛:“我很差勁。”


    黃琮搖頭:“當年烈莊主憑一雙烈火拳,在華山之巔戰勝天下無刀的刀絕霸,初具武林霸主之氣,烈火拳也名揚天下,怎麽會差勁呢?”


    如歌暗暗握緊雙手,沒有人知道,她的拳頭沒有力量,好像她的真氣被什麽東西封住了,烈火拳使出來毫無傳說中的威力。


    如歌轉開話題:“我來已經兩天了,你並不在府裏。”


    黃琮眼神黯然,歎道:“我和白琥去尋訪神醫。”


    “神醫?”如歌一驚,“玉師兄……”


    “你應該也察覺了。”


    如歌望緊她。


    “王爺清減很多,每日隻能吃下很少的食物,極為疲憊,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黃琮擔憂道,“宮中幾乎所有的禦醫都來看過,卻找不出病因,隻說體虛。怎麽會無緣無故忽然體虛呢?我們擔心是怪疾。”


    如歌的心墜下去,原來她一直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會不會,有人下毒?”


    她想到在天下無刀城聽到的話。


    黃琮驚道:“下毒?誰有那麽大的膽子?”


    如歌抿緊嘴唇,雖然她不曾在宮中生活過,但民間流散的關於宮廷鬥爭的傳聞也聽說過。


    黃琮慢慢搖頭:


    “我們對王爺的食物一向小心,不至於出這樣大的批漏。”


    如歌笑一笑:“神醫請到了嗎?”


    邊大夫將手從玉自寒脈上收回,一言不發,收拾藥匣便走出內屋。


    玄璜留在玉自寒身邊。


    如歌同黃琮、白琥隨在大夫身後。


    庭院中。


    “王爺情況怎樣?"


    少年白頭的白琥低聲問。


    邊大夫表情古怪,似乎不知如何說好。


    如歌道:“大夫,有話您盡管講,沒有關係。”


    黃琮點頭。


    邊大夫皺眉道:“王爺年紀尚輕,身體卻仿佛年老之人,有燈盡油枯之相,且體內極寒。這病症……”


    如歌望住他:“請講。”


    邊大夫沉吟半晌,歎息道:“如果是七十歲老人,就應該準備身後之事,縱有回天妙手,對此也無可奈何。”


    白琥震怒,額上青筋冒出,怒喝道:


    “放肆!”


    邊大夫哪裏經過這等陣仗,嚇得臉色蒼白。


    如歌斥道:“白琥,如果隻是要聽寬心的話,就不用聽邊大夫講了。你如此態度,對師兄的情況有幫助嗎?”


    白琥握緊拳頭,不再說話。


    如歌溫語道:“大夫,可王爺隻有二十多歲年紀,怎會出現年老之症?”


    “這正是奇怪之處,而且體內的陰寒更是古怪……”


    “有方子可治嗎?”


    “隻能開些滋補養身的藥材,想必王爺也吃過許多了。”邊大夫的神情又古怪起來,望著如歌欲言又止。


    如歌心中一動。


    “師兄!吃飯了!”


    傍晚時分,如歌挽著食籃推開玉自寒的屋門,她看起來很有精神,笑容閃閃掛在唇邊。


    玉自寒坐在窗邊。


    他靜靜地睡著。


    “師兄?”如歌望著仿佛睡去就永遠不會醒來的玉自寒,心中忽然有種恐懼,她將食籃放在桌上,蹲下身去,握住他冰涼的手掌。


    他真的清瘦許多。


    白玉扳指鬆鬆的,蒼白的手指顯得益發修長。


    如歌握緊他的手,努力將自己體內的熱力傳過去,一種糾結的情感,讓她的眼中有霧氣蒸騰。


    玉自寒緩緩醒來。


    似玉般的光華,微笑綻開在他清俊的唇角,他的聲音低啞:


    “我又睡了?”


    如歌瞪向他:“是啊,你又睡了,你都快變瞌睡蟲了!”


    玉自寒微笑:


    “對不起,又讓你擔心。”


    如歌咬住嘴唇,突然狠狠掐一把他的手掌,恨恨道:


    “知道別人會擔心,為什麽不好好保重自己?!你知不知道自己瘦了很多?!說什麽你會好好照顧自己,原來你說那些話都是在騙我!!師兄,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她說得很快,玉自寒不大能看清楚,但她傷心的神情,依然揪痛了他的心。


    傍晚的風,吹動玉自寒的青衫。


    他的微笑淡定自若。


    “我會死嗎?”


    如歌一驚,瞅緊他,然後,眼神漸漸黯淡:


    “是。”


    玉自寒笑。


    他摸摸她的腦袋,像在摸一隻小貓,笑道:


    “不要傷心。”


    如歌歪著腦袋看他,表情古怪至極:“師兄,你在對我說笑話嗎?”


    玉自寒怔住。


    如歌悲笑:


    “如果你死了,我會不傷心嗎?從小陪我一起長大的你,如果死掉了,就這樣死掉了,我會不傷心嗎?師兄,你真的很會講笑話。”


    淚水從她的臉上慢慢淌下。


    如歌的雙眼,因為淚水,亮得驚人:


    “知道嗎,自從你離開烈火山莊,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有時候,我難過得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可是,我都撐下來了。因為,我答應你我不會被打倒,我會努力活得很好。烈如歌,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你要死了嗎?”


    她流著淚:“我的師兄,一點努力都不去做,就要甘心死掉了嗎?我會看不起你的!”


    “如歌……”


    玉自寒輕聲呼喚。


    他的手指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心疼道:


    “不可以哭,我什麽都答應你。”


    如歌攥著他的衣袖,將鼻涕蹭在上麵,抽泣道:


    “真的什麽都答應?”


    “是。”


    他歎息。


    如歌破涕為笑:“那你不能死,起碼要活到八十歲!”


    玉自寒凝視她,眉宇間光華逼人。


    “說啊,答應不答應!”


    她緊張地追問。


    良久,玉自寒道:“如果……”


    如歌打斷他,凶巴巴道:“如果你膽敢早早死去,我現在就哭死給你看!”


    玉自寒哭笑不得。


    從小到大,哭泣是她威脅他的製勝法寶。


    如歌盯緊他:“快答應我,否則——”


    “好。”


    玉自寒道。


    “成功!”


    如歌高興跳出來,啊,就知道這招對他有效!


    玉自寒搖頭笑道:


    “小孩子,用哭來唬人。”


    如歌笑吟吟地打開桌上的食籃,皺著鼻子道:“才不是呢,我隻會用這招來對付你,因為——”她將一碗米粥送到他手中,望住他,“因為,我知道師兄不舍得我哭。”


    米粥的溫度,透過瓷碗,熨燙玉自寒的掌心。


    他微笑著,卻低下了頭。


    如歌接著笑道:“有了師兄的承諾,我的心好像也不那麽慌了。你答應了,就不可以死啊!不管你的身體出了什麽稀奇的毛病,我們都一起將它打敗掉!還有,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說,不可以怕別人擔心就不講,知道嗎?”


    玉自寒已經把米粥喝完,放在桌上,對她說:


    “好。”


    如歌很髙興,摸摸他的腦袋,笑道:“這才是歌兒的好師兄。”


    她又盛了一碗飯,在裏麵夾了很多小菜,送到他手中:


    “再吃一點好不好?”


    玉自寒有些猶豫,但沒有說話,接了過去。


    傍晚。


    晚霞自窗子灑進來。


    如歌望著優雅地吃著米粥的玉自寒,感到心裏暖暖的。她也拿起一個饅頭咬著吃,不停將菜夾進他碗中,希望他能吃得更多些,這樣會強健些……


    可是——


    如歌從沒這樣後悔過!


    如果她知道勸玉自寒多吃下那一碗飯,會是這樣的後果,她寧可去吞下一麻袋沙子!


    那晚深夜。


    王府中燈火通明!


    二更時,玉自寒突然開始嘔吐,一開始吐出來的是食物,然後是血!


    最先發現的是玄璜,宮中的尚禦醫慌忙趕到,一番診視後隻說是積食之氣,為何會吐血卻說不明白。


    床榻上,玉自寒僅著中衣,嘴角餘著幾絲鮮血,他拍拍如歌的手,讓她不要擔心。


    白琥怒視如歌:


    “如此說來,是你硬要王爺多進食?!”


    黃琮道:“不要這樣,王爺吃多了會嘔血,如歌並不知道。”


    白琥怒道:“這便是借口麽?!不曉得可以問一下,王爺的身子如何經得起這樣糟蹋!”


    如歌轉過頭,嘴唇煞白,眼神倔強:


    “不錯,是我闖下的禍,沒有問清楚,就想當然讓師兄多吃些飯。你說好了,該如丨可責罰我?!”


    白琥冷笑:“說出這種話來,以為你是烈明鏡的女兒,便無人能責罰你嗎?!”


    黃琮驚道:“白琥!”不曉得為什麽,白琥好像總是對如歌很看不慣。


    玉自寒抬頭。


    雖然臉色蒼白,但目光中威嚴的氣勢使白琥和黃琮都閉上了嘴。


    他揮一下手,命他們都下去。


    白琥狠狠地瞪如歌一眼,少年的臉龐有些氣得發紅,向門口退去。


    “等一下!”


    如歌出聲喝住!


    她閃電般自毫無防備的黃琮腰間抽出長河劍,在眾人的驚詫中,向自己的左臂刺去!


    鮮血,汩汩淌落在地上……


    如歌臉煞白著,對白琥淡笑道:“用我的血,償師兄的血,你覺得可以嗎?”


    她的臉上綻出奪人的美麗,眼睛清拗而毫不躲閃。


    白琥表情僵硬地退下。


    黃琮、玄璜出去的時候將屋門輕輕關上。


    待到無人了。


    玉自寒忽然側身吐出一口鮮血。


    這口血堵在胸中已經良久,他不願意當著眾人的麵嘔出,實在不想如歌再多擔罵名。


    如歌扶住他,胳膊的血流在他白色的中衣上,顯得分外紮眼。


    她輕輕撫著他的後背,為他平順氣息,笑道:“師兄,我們算不算有難同當?你的血和我的血流在一起了。”


    玉自寒喘口氣,倚在床邊:


    “讓我看你的胳膊。”


    如歌笑嗬嗬:“沒關係的,隻是皮肉傷,我才不會傷到筋脈!”


    玉自寒不理會她,輕輕拉起她的左臂,將衣袖捋起,隻見一道長長的劍傷,很深,卻果然沒有傷到筋脈。他拿出一瓶隨身的金創藥,灑在傷口上,再從潔淨的中衣上扯下一塊白巾,細心地為她包紮好。


    如歌拉拉他的袖子,使他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問:


    “師兄,你是不是生氣了?”


    玉自寒凝視她。


    點頭。


    清遠的雙目中是擔心和氣惱。


    如歌撓頭笑笑:“可是,是我做錯了啊,是我逼著你多吃一些粥,讓你的身子難過……”


    玉自寒緩聲道:“不礙事。”


    如歌將一個軟枕墊在他身後,然後筆直地坐好,對他說道:


    “好,我向你道過歉了,現在你也應該向我賠不是。”


    玉自寒望住她。


    如歌皺起眉頭:


    “說好不舒服要對我講,師兄卻隻為哄我開心,什麽都不說,才讓我闖下禍。我的傷口很痛呢,心也痛!師兄必須道歉!”


    她倔強地瞪著他。


    玉自寒的麵容恍若山水間的靈玉,雖然蒼白,卻依然有絕世的光華。


    他的雙眼溫柔如春水。


    如歌忽然又笑了:


    “好了,放過你,畢竟你是師兄。但是,從今以後什麽事情都要對我講,好不好?”


    玉自寒摸摸她的腦袋。


    如歌道:“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玉自寒微笑。


    夜,越來越深。


    如歌打個哈欠:“師兄你睡吧,身子一定很疲倦了。不用管我,我在床邊打個盹兒就好。”


    玉自寒搖頭:“不想睡。”


    “啊?”如歌伸出的懶腰停在半空,咦,很少聽到師兄用這樣的口氣說話,“為什麽?你最近不是很喜歡睡覺嗎?”


    他的唇角有苦澀:“睡著好像死去。”


    如歌的心忽然柔軟。


    她握住玉自寒的手,輕聲道:“師兄,你終於肯說了嗎?”驀然放鬆的淚水在眼眸中閃光,她笑,“以為師兄愛麵子,怎樣痛也不說呢。”真怕他隻是敷衍她。


    玉自寒微笑道:“不要取笑我。”


    如歌笑得很可愛:“那你要繼續說啊。”她想一下,沉吟道,“師兄,你這樣生病有多長時間了?”


    “兩個月”。


    “嗯,師兄……”如歌不知該如何說,“你覺得自己隻是生病嗎?”


    玉自寒知道她必有後話。


    如歌輕聲道:“……會不會是中毒?”她將在天下無刀城聽到的刀無暇、刀無痕的密談,一五一十對他說了,“所以,會不會是他們用某種方法,對你下了毒?那天邊大夫也有這樣的猜測。”可是,在王府這種事情誰也不敢亂講,否則以靜淵王的身份,勢必又會攪得宮廷大亂。


    玉自寒靜靜“聽”著。


    如歌傷腦筋道:“不過,也不太像,我知道玄璜對你吃的所有東西都很小心,用銀針仔細地檢查過……”她的臉皺成一團,“但是打死我也不相信你好端端的會得上什麽怪疾!太荒唐了嘛!”


    玉自寒道:“我會小心。”


    如歌下定決心,她一定要將師兄“生病”的原因找出來!


    “師兄,你身上痛嗎?”


    如歌擔心地問。


    “不痛。”


    如歌很懷疑:“嘔血也不痛嗎?你不要騙我。”


    玉自寒笑一笑:


    “隻是冷。”


    那種寒冷咬噬他的骨髓,仿佛千萬年寒冰凍凝著他的血液。


    她撫住他的手,徹骨的寒意凍得她一激靈,她連忙用棉被裹緊他的身子,但寒氣透過棉被追了出來。


    玉自寒被她裹得好似蠶蛹,清俊的麵容有淡淡的笑容。


    他微笑:“沒有用的。”


    寒氣自他體內湧出,棉被再厚也無濟於事。所以,他不願睡去,睡去中的寒意讓他好像死人一般僵冷。但是他昏睡的時間卻越來越長。


    如歌咬住嘴唇,忽然掀開被子鑽進去,靠在床邊,讓他倚在自己懷中,兩隻胳膊緊緊擁住他的肩膀。她的手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運起功力,讓烈火般的真氣源源不斷傳過去。


    絲絲暖意……


    仿佛沐浴在春日暖陽下……


    玉自寒掙紮著想從她懷裏出來,卻被她一掌按下,她笑著說:“幸虧我練的是烈火拳,如果是寒冰掌,師兄你可就遭殃了。”


    她用手讓他的眼睛閉上,低聲道:


    “師兄,好好睡一下吧。”


    天色隱約發白。


    玉自寒沉沉睡去,眉頭沒有像往日一樣皺起,似乎有一個恬淡的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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