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聞到了他的體味,淡淡的,像茶一樣,有點苦澀,卻悠長,而清香……她忽然有些緊張,慌忙跳了起來。麵對相處了十幾年的師兄,她忽然覺得心很慌,很燙。


    秋日的陽光,明亮清澈。


    陽光透過木窗,灑在輪椅中那青色的身影上,仿佛有玉的光芒,並不紮眼,卻讓人舍不得移開視線。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快樂的如歌端著一碟熱氣騰騰的豌豆黃進來,臉上笑吟吟的。是啊,這幾天她很開心,師兄昏睡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呢。以前,每當他沉沉地昏睡,渾身的氣息僵冷如冰,她的心就好像被針紮一樣,非要摸著他微弱的脈搏才能稍稍喘過氣。


    玉自寒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盞,對她微笑。


    “師兄!你沒有睡啊!”


    如歌蹲下來,將碟子放在他膝上,用手指試試點心的溫度,然後滿意地用銀筷夾一塊給他,笑道:“剛做好的新鮮點心啊,要不要嚐一些?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呢!”


    “好。”


    “怎樣,好吃吧?!我囑咐師傅少放了點糖,就不會很膩,豆子的清香也可以出來。”


    玉自寒摸摸她的腦袋。


    “不過,嗬嗬,再好吃你也隻能吃一塊啊,否則會不舒服的。”如歌坐在小凳子上,從他膝上的碟子中挑一塊放進嘴裏,細細嚼著,猛點頭道,“嗯!好吃好吃!師兄不可以跟我搶啊,剩下的全是我的!”


    玉自寒望著她,目光溫柔如陽光下的大海。


    他怎麽會不知道她的苦心呢?又想讓他多吃些,又怕他會吐血,於是她費盡了心思做各種各樣的食物,讓他一天多吃幾次,每次隻吃一點。


    如歌抬起頭,碰到他柔和的凝視,驚奇道:


    “為什麽這樣看我呢?”


    她想一想,又笑著說:


    “是不是你也發現我變得比以前漂亮了?!”


    玉自寒打量她。


    這段日子來,如歌的模樣變了一些。她的下巴瘦削起來,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一潭秋水,肌膚如象牙一樣潔白,似乎個子也長高了些。原本的青澀可愛,在舉手投足間卻有了動人心魄的美麗。


    如歌笑嘻嘻:“奇怪啊,我好像一天比一天漂亮呢。爹現在若是看見我,會不會認不出來呢?”


    玉自寒笑道:“你本來就美。”


    如歌羞紅了臉:“騙人也不是這樣騙的啊,我以前哪裏漂亮了,頂多是討人喜歡罷了。”她吐吐舌頭,又笑,“嗬嗬,你是師兄啊,不會笑我臭美的,對不對?”


    玉自寒笑得很開心。


    如歌捧住自己的臉蛋:“我現在照鏡子啊,覺得長得好像越來越不像爹了。我一定是像我娘!那我娘一定是個絕代大美人嘍!”她一出生娘就死了,也沒有娘的畫像。


    玉自寒忽然捂住胸口,表情有點痛苦。


    如歌驚道:


    “你怎麽了,痛嗎?”


    玉自寒皺眉道:“有些冷。”


    “為什麽?”


    “聽到你的話。”


    如歌怔了怔,騰地明白了,臉漲得通紅:


    “臭師兄,你竟然嘲笑我!哎呀,剛才你自己還說我美呢,居然……啊……”她撲過去,用拳頭亂打他!


    玉自寒笑得胸口震動,低啞的笑聲傳出窗外。


    屋外的玄璜聽到了。


    淚水暗暗濕潤了他的眼睛。


    跟隨了王爺十五年,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


    陽光灑在兩人身上。


    那麽美好。


    如歌靜靜地握住玉自寒的手,仰起臉,微笑:


    “師兄,你的笑聲真的很好聽。”


    她皺皺鼻子,笑:


    “有種幸福的感覺啊……那以後,你要常常笑給我聽,好不好?”


    玉自寒望住她。


    “好。”


    隻要她想要的,他什麽都可以給她。


    如歌也望著他。


    他眼中的某種神情忽然打動了她的心。


    秋日的風將她的發絲吹亂,粘在她的唇上。他的手指為她攏好發絲,指尖微微觸到她的唇……


    她的唇火熱,他的指尖清涼。


    她忽然聞到了他的體味,淡淡的,像茶一樣,有點苦澀,卻悠長,而清香……


    她忽然有些緊張,慌忙跳了起來。


    麵對相處了十幾年的師兄,她忽然覺得心很慌,很燙。


    玉自寒寧靜地微笑。


    他端起案幾上的茶盞,讓氤氳的茶氣遮住他眼中的悸動。


    如歌在屋裏胡亂看著,說道:“哎呀,師兄,這裏的書好多啊,你全都看過嗎?好了不起!”她又發現案上有很多公文,驚奇地說,“這是什麽?”


    玉自寒道:“各地的吏政。”


    如歌睜大雙眼:


    “這不是皇上和大臣們的事情嗎?”


    玉自寒將茶盞放於案上,沒有說話。


    這段日子,父皇的身體有恙,將許多事情交於他處理,引起了兩位兄長的猜忌。他雖對權力皇位不感興趣,但父皇囑咐下來的事情卻想辦得妥當。


    如歌皺眉道:“皇上不曉得你的身子很弱嗎?讓你做這麽多事情,會很辛苦呢!”


    玉自寒微笑:“沒關係。”


    如歌歎息,走過去摸摸他的腦袋,道:“我知道你一直想為你爹做些事,這是你的一片心,我也不能攔你。可是,你答應我,不可以太累,好不好?”


    她瞅緊他。


    玉自寒笑如春水:“好。”


    如歌輕輕關上屋門。


    屋裏隻剩下玉自寒一人。


    忽然,他捂住胸口,“呃——”的一聲,嘔出血來。鮮血落在柔軟的絹帕上,刺目驚心。他淡淡地將它收好,不願被人發現。


    體內胸中撕裂的冷痛,讓他的臉色煞白,輕輕閉上眼睛,笑容在唇邊。他曉得,對她許下的承諾或許隻能是欺騙了。這段時日能夠有她陪在身邊,已經是他最大的福氣了。


    喘息著將麵前的卷宗翻開,頭部漸漸一陣眩暈。他苦笑,知道是昏睡又來侵襲了,可是時間不多了,怎能白白浪費在睡眠上?


    一根針。


    閃著寒光!


    他用力紮在自己的手心!


    血珠迸出,尖銳的痛苦使頭腦清醒許多。


    玉自寒開始仔細翻看各地報文,如玉的掌心赫然有著許多針孔!


    原來,這就是他不再昏睡的原因嗎?!!


    如歌渾身冰涼!


    屋門大開著,沁涼的秋風呼呼吹進來,如歌背上驟然冒出的冷汗,被涼風一灌,寒冷得讓她顫抖!


    “師兄!你騙我!!”


    她怒吼著,赤焰般的紅衣映著她憤怒的麵容。


    方才忘記將點心碟子帶出來,回來取,卻居然看到這樣一幕。


    玉自寒沒有“聽見”。


    他清俊的背影寧靜如亙古的長夜,任手掌兀自滲出血珠,認真翻閱著公文。湧進的風,使他的青衫飛揚。


    如歌咬緊嘴唇,瞪著他的背影,淚水,開始讓她感到無助。


    空氣很怪異。


    玉自寒輕輕抬起頭,輕輕轉過來,看到了她。


    他微笑:“你回來了。”


    如歌瞪著他,滿腔的怒火逼得她大聲道:“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歌兒……”


    “你在做什麽?!”她衝過去,一把攤開他的掌心,怒聲道,“傷害你自己嗎?!這樣就可以不用睡了,對不對?!這樣就不會讓我們擔心了,對不對?!什麽疼痛你都獨自忍著,很偉大對不對?!”


    玉自寒想要握住她。


    如歌甩開他!


    然後,她額然地蹲在地上,抱著腦袋開始哭。


    “你知不知道,這樣子的你,讓我的心有多麽痛……是,瞞著我,騙著我,可以讓我開心……反正我也是個笨蛋,我也沒本事治好你的怪病……可是,我真的恨你……你的痛不可以告訴我嗎……隻能自己承擔嗎……”


    因為她埋著頭,玉自寒聽不見!


    隻能看到她抽泣的肩膀……


    哭泣中的她,身子顯得那樣單薄和柔弱,像秋雨中的一朵小花,憐痛使他的嘴唇蒼白起來。


    他伸出雙手,抱住她的肩膀。


    她猛仰起頭,滿臉狼狽的淚水,哽咽道:


    “我恨你!”


    玉自寒將她抱得近些,啞聲道:


    “不。”


    她哭著奮力掙紮:“我真的恨你!”恨你讓我這麽傷心,失去你的恐懼,甚至超過戰楓的背棄。


    玉自寒胸口鑽痛,輕咳一聲,幾縷血絲自口角湧出。他握住她的肩膀,搖頭道:


    如歌不敢再動,望著他的鮮血,胸中亦是一陣痛楚。


    他唇角有血,卻淡淡而笑,笑容有玉的光華。


    “不要恨我。否則,我寧可在你恨我的前一刻死去。”


    皇宮。


    皇上六十壽宴,眾皇子和大臣們皆盛裝出席。


    如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玉自寒。


    哇,看慣了他樸素的青衫,沒想到換上一身錦袍後,竟然會那樣俊美好看!月白的錦袍,繡著龍的暗紋,雍容華貴,光彩流淌,發上束有玉冠,左手戴著古雅的羊脂白玉扳指,笑容淡雅,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雖然在輪椅中。


    靜淵王卻依然如美玉一般,悠然瑩潤,使眾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不由得恭敬起來。


    隻可惜身有殘疾……


    席間大臣們的心中無不感歎。靜淵王的能力勿庸置疑,每當皇上因故不能理政,總是令他代為打理,他似乎每一件事都可以處理到分寸恰好。皇上對靜淵王亦是青眯有加,各地進貢來的寶物,最好的總是賜予他。


    如果靜淵王沒有殘疾,怕是敬陽王與景獻王承繼皇位的機會很小。


    可……


    “師兄,原來你長得很美呢!”


    如歌托著下巴笑,眼睛亮亮地腰著他:“奇怪,以前我怎麽沒有發現,我的師兄竟然是翩翩濁世美公子,不對,是美王爺。”


    玉自寒搖頭輕笑,靜靜地品茶。


    如歌打趣完他,開始觀察席間眾人。對麵有兩位王爺特別惹眼,一位年紀稍長,紫麵美髯,五官威嚴,身板坐得極直,有淩人的氣勢,應該是敬陽王;另一位麵若銀盤,丹鳳眼,笑容很謙恭,指甲修得很整齊,應該是景獻王。


    她的目光正好與景獻王的目光碰到。


    她點頭不禮。


    景獻王恍然怔住。


    輝煌富麗的乾陽殿。


    酒香四溢。


    亮如白晝。


    酒杯頓在半空,景獻王的手指捏緊。


    劉尚書湊過來:“王爺?”


    “她是誰?”


    靜淵王身邊的女子,笑容似撒嬌的貓兒,眼睛亮得像星星。她的美麗就如黑暗最深處的火焰,強烈令人窒息,引得人就算被焚成灰燼,也想將她占為己有。


    “她?……哦,她是烈火山莊烈明鏡的女兒。皇上聽說她在靜淵王府,特意召她來的。”


    丹鳳眼眯起來:“烈火山莊?”


    烈火山莊的勢力雖在江湖,但近十年來觸角不斷蔓延,在宮廷中也有了說話的聲音。敬陽王那一派,似乎就有烈火山莊的支持。


    “如果靜淵王娶了烈明鏡的女兒……”劉尚書也察覺到靜淵王與那紅衣少女神情親密。


    景獻王冷笑。


    “烈明鏡會不會將莊主之位傳給他的女兒呢?”劉尚書低聲揣測。


    酒灑出來,流在修剪整齊的指甲上。


    另一邊。


    “師兄,我不太喜歡那個景獻王。”如歌聳聳鼻子,難受道,“他好像一直盯著我看。”


    玉自寒抬頭。


    淡淡的目光中有股寒意,越過寬闊的殿堂,掃在景獻王臉上。


    景獻王一驚。


    酒杯“啪啦”一聲跌在案上,酒水潑濕了他的華抱,聲音很響脆,眾人都望過來。


    劉尚書急忙為他擦拭。


    景獻王一把推開他,心底暗自惱怒。隻不過是一個殘廢,他剛才為什麽會感到恐懼呢?


    “哈哈”。


    如歌輕笑,偷偷握住玉自寒的手,眨眨眼睛:“師兄,你真棒!”


    玉自寒淡笑。


    望著她晶瑩的臉龐,他忽然發現,這段日子她的確一日比一日更加美麗,就好像壓抑了千年終於要綻放的鮮花,那光彩讓人神為之一奪。


    “皇——上——駕——到——”


    眾皇子與大臣們跪地接駕。


    隻有玉自寒坐著。


    在大殿中尤顯華貴出眾。


    皇上憐他雙腿不便,自幼就從沒有讓他下跪過。


    如歌這是第一次見皇上。


    她跪在地上,悄悄抬起眼睛,想要看一看皇上長得什麽樣子……但是——


    她沒有來得及去看皇上。


    卻被皇上身邊的一個人奪去了呼吸!


    白衣如雪。


    光芒耀眼。


    雖然柔軟雪白的鬥篷遮掩住那人的麵容,但優美絕豔的雙唇依然勾魂攝魄。


    那人仿佛是玲瓏剔透的,強烈的光芒讓人睜不開眼!


    盈盈飛雪中。


    晶瑩璀燦。


    那人好像是雪幻化而成,卻有哀愁和傷痛。


    如歌驚怔。


    腦袋陣陣嗡鳴。


    她詫異地望著那人,沒有聽見皇上命眾人平身,沒有發覺大殿中隻有她一人還突兀地跪著。


    玉自寒俯身將她扶起來。


    她怔怔地坐在席間,目光仍盯著白衣人看。


    是他嗎?


    他為何會在這裏?


    皇上眉毛極長,眼神很溫和,臉色紅潤,並不像久病初愈的樣子。他的兩鬢巳花白,酒量卻好像很好,轉眼巳飲下三杯。皇上身旁並肩而坐的是白衣人,不言不語,靜靜地飲酒。


    “他是誰?”


    如歌怔怔地問。


    在殿堂之上可以與皇上並肩同坐,且不用下跪,神態也未見得有多麽恭謹。究竟是何等的身份,可以讓白衣人儼然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而白衣人給她的感覺,怎麽如此熟悉。是他嗎?看不見容貌。


    沒有人回答她。


    玉自寒正望向皇上,沒有“聽見”她說話。


    “恭賀父皇身體康健!”


    景獻王舉杯敬道。


    “好——好——”皇上神清氣爽地大笑,側身對白衣人道,“這全是雪衣王的功勞,來,讓朕敬你一杯!”


    殿堂上眾人的目光皆投向神秘的雪衣王。


    雪衣王一向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時會突然在宮中顯身,有時幾年沒有消息。但所有的皇子和大臣都知道,這仙人一般的雪衣王是世上惟一可以左右皇上心意的人,他的一句話,比所有人的進奏都有用得多。


    雪衣王是神仙。


    這是宮中的傳言。


    劉尚書記得二十年前見到的雪衣王,同現在一樣,風姿絕美,隻要看一眼就讓人心醉神往。


    可是,卻始終沒有人真正見過雪衣王的麵容。


    他或是鬥篷掩麵,或是輕紗繚繞,仿若雲中霧裏。有人曾經打賭雪衣王其實長得很醜,命武功高強之人去強行撩開他的鬥篷,但雪衣王似乎隻是輕輕彈下手指,奉命之人便昏死過去,打賭之人也被皇上嚴加懲罰。


    皇上似乎對雪衣王極為敬重,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雪白的鬥篷下,優美的雙唇輕輕一笑,有如春夜的海棠花。


    “皇上的酒我不喝,我要她敬的酒。”


    說著——


    晶瑩的手指伸出——


    點中了靜淵王身邊的紅裳少女!


    亮如白晝的乾陽宮。


    眾人詫異。


    啊,也隻有雪衣王可以公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如歌驚大了眼睛。


    在皇宮中,這人居然可以如在青樓一般,隨意點個姑娘來陪酒嗎?她怒氣暗湧,這雪衣王不僅在侮辱她,還侮辱了同她一起的師兄!


    她眼冒怒火,向鬥篷遮麵的雪衣王瞪去!


    絕美的唇勾出幽幽的恨意,淡淡道:“皇上,你看,連靜淵王身邊的小丫頭都不將我放在眼裏。”


    皇上僵住,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邊是最疼愛的皇子,一邊是他最倚重的雪衣王。


    這時——


    玉自寒握住如歌的手。


    他輕輕褪下左手的羊脂白玉扳指,將它戴到她的左手拇指上,然後,抬起頭,如玉的麵容有柔和的光華。


    皇上大喜,起身笑道:“哈哈,玉兒終於選定你的王妃了嗎?”


    玉自寒含笑點頭。


    四下頓時一片賀喜之聲,方才的尷尬似乎都被眾人忘掉了。


    皇上大笑道:“哈哈哈哈,這是朕收到的最好賀禮!”一直對玉兒懷有歉疚,如今見他亦有了心愛的女人,不由心中大慰。


    如歌驚詫地望著玉自寒。


    玉自寒隻是微笑。


    “太好了。”


    低沉優美的聲線自雪白鬥蓬傳出,穿透熱鬧的殿堂,隱隱有著怨氣,使眾人霎時寂靜起來。


    美如雪花的手指抵起酒杯,輕笑:


    “讓我祝二位長命百歲,白頭偕老。”


    如歌一陣背脊發涼!


    她聽得出那“長命百歲”、“白頭偕老”中的怨恨與沮咒,驚得仿佛置身於冰窖之中!


    沒有月亮。


    沒有星星。


    夜色如噩夢一般,透過窗子籠罩住沉睡中的如歌。


    她的額上淨是細密的汗珠,眼睛閉得很緊,臉色有些蒼白,腦袋在枕上不安地搖動。


    ……


    ……雪笑得有點失措:“你在說,你不會愛我嗎?”……


    ……“是。我不愛你。”……


    ……她聽到聲音從她口中傳出,她看到雪的麵容黴時蒼白,在那一瞬,她忽然擔心他會立時死去。……


    ……一顆雪珠如淚水一般滾下雪的麵頰。……


    ……他啞聲道:……


    ……“如果你讓我跟你走……”……


    ……“不可能。”……


    ……


    ……“他一定會死。”…………“你說什麽?!”……


    ……


    ……“因為我恨你。”……


    ……


    ——啊——!”


    她“騰”的一聲坐起來,眼睛睜得很大,雙手緊緊攥著被子,如雨的汗珠從煞白的額頭滾下。


    慢慢地,她揉一揉眉心。


    隻是一場夢,或許一切隻是她的錯覺,畢竟她沒有看見雪衣王的麵容,不過是她的胡亂擔心罷了。


    眉心忽然有溫潤的感覺。


    是那隻白玉扳指,戴在她的拇指顯得有些大,卻沒有滑落,精致細膩的龍紋雕花,在漆黑的夜裏,依自有著溫溫潤潤的光華,讓她隻是看著,心裏就忽然寧靜許多。


    “烈如歌。”


    突兀地,一個冷豔的聲音自窗外傳來!


    如歌猛望去!


    隻見木窗外,隱約有一個極淡的身影,美麗孤絕,一身黑紗,仿佛與夜色溶在一起,冰冷的感覺使秋夜如寒冬一般肅殺。


    “你是誰?”


    她問。


    這人如何能在深夜潛人靜淵王府,行蹤又如此詭秘?她的雙拳暗暗握起,挺直身子。


    窗外是青竹。


    夜色中有竹葉細細的剪影。


    黑紗女子冷笑:“我若要取你性命,十個烈如歌也早死了。”


    如歌笑道:“哦,那你找我的事情一定很簞要,最起碼比十個烈如歌的性命還要重要。”她不會幼稚到認為這女子在此時出現,隻是來跟她打招呼。


    黑紗女子凝視她。


    忽然冷哼:


    “好,的確是烈明鏡的女兒。”


    如歌微笑道:


    “多謝誇獎。有什麽事情你隻管說,我還要接著睡覺呢。”


    黑紗女子目光連閃。


    原以為她會驚叫,或者發怒,沒想到居然是如此平靜的反應。


    “靜淵王中的是寒咒。”


    黑紗女子道。


    “寒咒?”如歌皺眉,隻聽說過有人中毒,沒聽說中咒。她凝望黑紗女子,“如何中的?”


    “玄冰盞是皇上賜給靜淵王的。”


    如歌目光驟緊:“杯子有毒?”師兄平曰裏品茶的杯子不就是玄冰蓋嗎?黑紗女子道:“是咒,不是毒。毒有解,咒無解。”


    如歌道:“天下之大,萬物相生相克,哪裏會有確實無解的東西?!”黑紗女子道:“不錯,隻是靜淵王中的寒咒,藥石無能為力。可以救他的隻有——”她忽然頓住。


    如歌聽著。


    黑紗女子詭異地冷笑——“雪衣王。”


    這三個字,冰徹人骨,似乎帶著莫大的恨意。


    如歌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下文,才問道:“雪衣王究竟是誰?為何有這麽大的本事?”


    黑紗女子冷道:“你的問題太多。”


    如歌輕輕一笑道:“告訴我吧。否則,我如何能相信你呢?”


    “你……”


    “你來找我,必是希望我相信你啊。”


    黑紗女子的目光極冷,半晌,終於道:


    “世人隻知道‘人間烈火,冥界暗河,’卻不知前麵其實還有四個字——天上銀雪……”


    “天上銀雪,人間烈火,冥界暗河?”如歌喃喃道,眼睛閃亮,“莫非雪衣王就是天上銀雪?”


    “正是。”


    如歌震驚。


    暗河宮她不曉得,但烈火山莊的勢力遍布天下,弟子逾萬,而雪衣王居然可以同烈火山莊相提並論?!


    黑紗女子漸漸消失在夜幕中。“記住,隻有雪衣王能救得了靜淵王。”


    話語中似乎竟有些惡毒。


    如歌輕喊:“等一下!你又是誰?”


    夜色中。


    竹葉“沙沙”作響。


    黑紗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薄如蟬翼。


    瑩白剔透。


    隻有一抹碧綠,仿佛春天的新芽。


    “這就是玄冰盞?”


    如歌目不轉睛地瞅著沉香案上的茶杯。


    玉自寒點頭。


    “皇上是什麽時候賜給你的?”


    “兩個月前。”


    如歌的眉毛皺了起來,將玄冰盞拿在手中把玩。想一想,她倒進些清茶,用銀針去試。沒有變黑呀,應該是沒有毒的。又或者這種毒是銀針試不出來的?她將盞中的茶水潑在地上,也未見任何反應。


    “是不是隻有你用這隻杯子呢?”


    “是。”


    玉自寒忽然胸中一痛,嘴唇漸漸蒼白,他側轉頭去,不願她發現自己的異常。


    如歌沉吟道:“師兄,你說會不會是這隻玄冰盞有問題?”那黑紗女子說是寒咒,雖然古怪,但會不會是真的呢?


    玉自寒沒有“聽見”。


    體內翻絞般寒冷的疼痛,使緊握的手指青白,他抿緊顫抖的雙唇,克製住欲逸出的*。


    如歌輕叩玄冰盞的杯壁,半晌沒有聽見玉自寒的回答。


    “咦,師兄,你怎麽……”


    她回過頭去——大驚!


    鮮血狂湧出玉自寒的嘴角!


    青色的衣衫上滿是暗紅的血潰!


    輪椅中,他的臉色蒼白如紙,清遠的眉宇間似乎凝結著冰霜,森冷的寒氣籠罩著他的渾身……


    如歌顧不得手上的玄冰盞,驚撲過去:


    “師兄!”


    玉自寒用絹帕掩住嘴唇,啞聲道:“不要怕,一會兒就好。”


    鮮血將絹帕濡濕成小小的一團,仿佛噴湧而出的泉水,透過他的指間,滴滴淌下……


    “師兄!!”


    如歌慌急得隻能喊出這兩個字,扶住他的胸口,恨不能讓他的痛都轉到她身上!


    玉自寒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用沾血的右手拍拍她。


    不要怕……


    答應了你,就不會那樣輕易地死去……


    詭異的寒光!


    在如歌和玉自寒之間驟然閃出!


    那光芒寒冷到可以刺傷人的眼睛,泛著陰厲的冰芒……


    兩人俱是一怔。


    定目青看去——


    卻是玉自寒的血凝在玄冰盞上,變成了森森的寒冰,有妖異的燦光!


    是夜。


    如歌抱著膝蓋坐在庭院的青石地上。


    秋天了。


    夜裏很涼。


    寒氣好像從地下湧出,她的胸中一片冰冷。


    玉自寒的屋中,燈火已滅。


    咳嗽的聲音不再傳出。


    他是睡下了吧。


    如歌把腦袋埋在膝蓋中,閉上眼睛,咬緊嘴唇。


    她沒有守在師兄身旁,因為,她知道,她悲傷的表情會讓師兄更加擔心,她想做快樂的如歌,可是——


    她再也偽裝不出來。


    夜風沁涼。


    幾株桂花樹。


    馥鬱的花香在空蕩蕩的庭院中飄散。


    桂花樹下。


    孤單單的如歌。


    鮮紅的衣裳仿佛失去了色澤。


    不知多久。


    皎潔的月亮出來了,又大又圓。


    星星也很亮。


    有柔和的琴聲,好像月光一般流淌……


    柔和而溫暖的琴聲……


    像一件輕柔暖和的衣裳,輕輕披蓋在如歌的心上……


    如歌怔怔地抬起頭。


    一張紅玉鳳琴。


    輕笑的飛雪,跳躍在芳香的夜空中。


    優美纖長的十指,將銀絲般的弦輕輕撫弄……


    柔亮的長發。


    那身白衣比月華耀眼。


    他對她笑。


    滿樹嬌小的桂花們,驚豔地搖動著黃色的花瓣,馥鬱的香氣是對天人的讚“丫頭……”雪歎息著。


    他的目光中有無盡的感情。


    如歌眨眨眼睛,忽然道:“原來,你就是雪衣王嗎?”


    雪輕笑道:“狠心的丫頭!好久沒見了,居然劈頭就是這樣一句。”


    “你是嗎?”


    “我要先聽你說,你有沒有想過我?”


    如歌瞪著他。


    雪悠然撫琴,笑吟吟地望著她。


    如歌深吸一口氣,道:“你好嗎?我很想你。”


    雪輕怨道:“就這樣?你有沒有想我想到茶飯不思呢?”


    如歌“呼”的一聲站起來!


    她轉身要走。


    “臭丫頭,那麽大的脾氣!”雪無奈地歎息,“怕是玉自寒已經很危險了吧。”


    她站住。


    轉身,又一次問道:“你是雪衣王嗎?”


    雪凝視她。


    靜靜地,他說:


    “是,我就是雪衣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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