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在地底緩緩流淌。


    四周盡是黑暗,隻有石壁上幽暗的火光映在水麵。暗河的水似乎也是黑色的,偶爾閃動的一絲漣漪,像烏雲鑲的金邊。


    死寂的黑暗裏。


    如歌的心慢慢下沉,一種窒息般的恐懼令她的喉嚨幹啞。她想要飛奔過去的雙腿忽然像灌滿了重鉛!


    她看到了玉自寒。


    他坐在木輪椅中,青衣如玉,微笑寧靜。或許因為許久未見陽光,他的肌膚蒼白而透明,身子也似乎比以往更加單薄。


    他正在咳嗽。


    劇烈的咳嗽使他的肩膀顫動,似乎肺都要咳了出來。掩住嘴唇的絲帕上,是斑斑的血跡。


    這樣的玉自寒,恍惚間給如歌一種感覺——


    他隨時都會死去!


    如歌驚怒攻心,對暗夜羅喝道:


    “你對他做了些什麽?!”


    暗夜羅低笑道:“他原本就是一個病弱的廢人,如今不過是回到原來的模樣罷了。”


    不——


    不對!


    如歌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事情絕不像暗夜羅說的那樣簡單!


    如歌走向玉自寒。


    她喚著他的名字:“師兄……師兄?!”她把聲音逐漸放大。可是,他卻好像一點也沒有聽見!


    玉自寒咳嗽著。


    他仿佛一點也感覺不到外麵的世界。


    如歌開始發抖。


    暗河的水漆黑死寂。


    暗夜羅笑得無比得意:“不僅他的耳朵重新失去了聽覺,他的腿也再次無法走路。”


    如歌捂住嘴。


    這一刻,她恨極了暗夜羅!


    她沒有想到一個人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先讓玉自寒可以聽到可以走路,讓他和正常人一般無異,然後再硬生生將這一切全部奪走!


    暗夜羅揚聲大笑:


    “這樣就叫殘忍嗎?你未免太小覷了我!”


    如歌渾身冰冷。


    恐懼和不祥的感覺如冰窟般將她凍僵!


    暗夜羅笑得那樣多情:“你看看他的眼睛,清俊的雙眼,如春水般溫柔的雙眼……”


    玉自寒咳嗽著,他向如歌的方向抬起頭,他好像感覺到什麽,眉頭輕輕皺起。


    但是,他沒有看到她。


    他的雙眼俊秀如昔,然而,卻沒有了焦距!


    如歌的手輕輕晃了下。


    終於——


    淚水瘋狂地流下她的麵頰。


    他看不到了。


    暗夜羅把他的世界變成了一片黑暗!


    暗夜羅嗅著黃金酒杯中的酒香,遺憾道:


    “很奇怪,為什麽像他這樣渾身殘疾的人,依然會有一種近乎完美的氣質呢?如果他不曾背叛我,那將會是多麽迷人的男子。”


    如歌蹲下來。


    她蹲在玉自寒麵前,將臉上的淚水擦去,她努力微笑。


    “師兄,我來了。”她輕聲喚著,“我是歌兒啊,我來看你了……你……怎麽又咳嗽得厲害了呢?”


    玉自寒沒有動。


    他聽不見。


    他看不見。


    如歌輕輕握住他的手,趴在他的膝頭:“你真是一個壞師兄。每一次都答應會好好照顧自己,卻每一次都沒有做到。”她的麵頰在他膝頭蹭著,讓他的衣裳吸幹她的淚水,“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生你的氣,生氣到再也不想理你了。你為什麽總是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呢?”


    玉自寒的手動了動。


    他麵容有疑惑。


    他努力想要說話,喉嚨顫動,發出來的聲音卻隻是“啊——”的嘶啞。


    他的聲音也被奪去了。


    他再不會說話。


    ……


    那日。


    暗夜羅瘋狂地大笑:


    “一個殘廢居然也會背叛和欺騙我?!哈哈哈哈,你不在乎耳朵和雙腿對嗎?那麽,就連你的眼睛和聲音也一並失去吧!”


    玉自寒的功力已經被暗夜羅散去。


    他沉默著。


    他用最後一刻時間,感受雙腿的站立,感受河水和風的聲音,感受他能看到的世界。他還想用他的聲音再喚一次她的名字。


    如果可以選擇,他不想再回到殘廢。


    在感受了如此美麗的世界和如此美麗的她,他不想再變回一個無用的殘廢。


    淡然的光華如美玉般流淌在他眉宇。


    他寧靜得仿佛渾然不知要降臨在他身上的將是怎樣的災難。


    最後的意識是暗夜羅瘋狂鮮紅的雙眼——


    “你將失去雙腿、失去耳朵、失去眼睛、失去聲音、病痛日日夜夜侵襲你的身體。然而你卻無法死去,直到你生命的最後一刻,你都會活在生不如死的煉獄中!”


    ……


    悲痛將如歌的胸口硬生生撕裂!


    她從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


    她恨暗夜羅!


    她想要將玉自寒所受的痛苦千萬倍報複在暗夜羅身上!


    她知道了什麽是仇恨。


    仇恨就是不惜一切手段,讓傷害你愛的人的惡魔感受到加倍的痛苦!


    如歌把臉埋在玉自寒的掌心。


    她哭了。


    淚水將他的掌心沁得冰涼。


    玉自寒動容,他身子前傾,手指顫抖著去摸索她的輪廓。他摸到她滿臉的淚水和悲慟冰冷的肌膚。


    如歌哭著喊:


    “是我啊!師兄,是我啊!”


    她害怕。


    她怕這是同他最後一次相見。


    而他,卻看不到她、聽不到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到來。


    玉自寒劇烈地咳起來。


    鮮血從他的唇角淌落,他努力想要說些什麽,換來的隻是更加猛烈的劇咳。


    “我是歌兒……”她哭著,緊緊抱著他的腰,“師兄,你知道是我對不對?我好害怕……師兄,我真的好害怕……”


    她哭得滿臉淚痕:“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我好聽你跟我說說話……師兄……你不要嚇我……”


    他的鮮血滴在她的身上。


    恐懼讓她語無倫次,惶恐無措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她哭得渾身冰冷。


    一隻溫柔的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然後,他將她抱了起來。


    他將她抱在自己胸前,溫柔地拍撫她的後背。他的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含糊沙啞的聲音,但仔細聽來,那是一首失去了曲調的歌。


    他拍撫著她。


    清瘦的手指在她背上畫出奇異的線條。


    被他抱著,她放聲大哭。


    他在她的背上畫著什麽。


    忽然間,她屏住呼吸——


    他在寫——


    歌兒。


    在他的懷裏,她拚命點頭:


    “是我!我是歌兒!”上天啊,他知道是她了!


    玉自寒安撫她,在她背上繼續寫道:


    不要怕。


    她又哭又笑,拉過他的左手,貼在自己唇邊,讓他“摸”自己的聲音:


    “嗯,我不怕。”


    你還好嗎?


    “我很好。”


    為什麽哭?


    “隻是見到你太開心了。”她把他的手貼得離唇更近些,凝視他,“師兄,我想你……”


    玉自寒微笑,一抹溫柔從他沒有焦距的眼底暈染開來。


    他的手指如春風般輕柔:


    喜歡你想我。


    如歌淚眼盈盈。她凝視著他,握起他的手指,她低下頭,吻過他的手指,吻上他的手心。


    她久久吻著他的掌心。


    玉自寒先是怔住,然後,他閉上眼睛,淚水悄悄從眼角滑落。


    她在他掌心寫下——


    “竹屋。”


    *** ***


    第二天。


    雪欣喜地撫弄著心愛的紅玉鳳琴,輕輕將琴弦上的灰塵吹去,他的手指撥響美妙的樂符。


    雪撫琴笑道:“突然這麽好心將琴還給我,小羅必定是有所求吧。”


    暗夜羅也笑,低聲誘惑道:“不僅如此,我還可以助你恢複以前的功力,重塑永生的仙人之身。”


    雪瞅著他,笑若花開:


    “你想得到什麽?”


    “讓她回來,讓她徹底離開。”


    雪當然知道兩個她指的是誰:“你的心未免太急。她在那個軀體裏住了十幾年,豈是輕易可以被驅走的?”


    暗夜羅冷道:


    “驅不走,就讓她死。”


    雪咋舌道:“好殘忍啊。”


    “隻要能做到,你想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真的?”


    “是。”


    “那我要暗夜冥做我的女人呢?”雪笑得一臉壞意。


    暗夜羅勃然大怒,蒼白發青的手指扼緊雪的喉嚨。


    雪嗆咳著笑道:“開個玩笑而已。”


    “她不是可以供你玩笑的女人。”暗夜羅指骨咯咯作響。沒有人能夠褻瀆她。


    雪揉揉自己的脖頸,哈欠道:


    “是。”


    “我要她回來,不再離開。”


    暗夜羅眼神陰暗。


    其實十九年來她不在身邊,思念已經變成一種習慣。然而,當她的音容笑貌再次出現,幾天幾個時辰的分離卻變得如死亡般不可忍受。


    雪撫琴,搖頭道:“我沒有辦法。”


    “你說什麽?!”


    “如歌那丫頭是關鍵。如果她不願意離開身體,就算誰也無法輕易將她驅走,否則會使軀體一並毀滅掉。”


    暗夜羅眼睛眯起。


    “如果她答應離開呢?”


    雪吃驚道:“她怎會願意?”


    暗夜羅不語。


    眉間的朱砂殷紅得可以滴出血來。


    *** ***


    “我無法信任你。”


    如歌直接回答暗夜羅。


    雖然暗夜羅許諾,隻要她離開自己的軀體,那麽他會放走玉自寒、戰楓和雪,並且讓玉自寒恢複健康。


    但是——


    她早已不信任暗夜羅所說的任何話。


    暗夜羅道:“我可曾失信於曾經允諾的事情?”


    “沒有。”


    “那麽,為何無法信任我?”


    “因為你是一個瘋狂的人,”如歌答道,“隻要你感到快意,隨時會改變你的決定。哪怕讓他們離開,以後你仍然會去傷害他們。欺騙背叛過你的人,你永遠也不會放過。”


    暗夜羅挑眉。


    她似乎還蠻了解他。不錯,放他們走,然後再將他們抓回來折磨,並不會違背承諾。


    他冷笑:


    “你以為,你有同我談判的資格嗎?”


    如歌望住他。


    她的目光澄澈,帶著不屈服的意誌。


    暗夜羅道:“就算以後再將他們抓回,畢竟有一次逃離的機會。否則,他們立時就會死在你的麵前。”


    如歌臉色漸漸發白。


    暗夜羅眉間朱砂一跳,眼底閃過奇異的光芒:“或許,你喜歡留在我身邊。”


    如歌一驚。


    暗夜羅箍住她的腰身,令她動彈不得。他俯首朝她的耳垂嗬氣,氣息濕潤冰冷,他笑得邪惡:“你是否想做我的女人,因為不知不覺已經愛上了我,所以不介意和她共同分享我的身體?”


    如歌一陣惡心。


    她嘔吐。


    吐出來的是黃水,將暗夜羅的紅衣染得汙穢。


    暗夜羅舔弄她的耳垂:


    “吐吧,盡情地吐吧,我一點也不在意。你與她合而為一,嘔吐的穢物也是我珍惜的珠寶。”


    *著,他將她箍得更緊:“看啊,我的身體在為你燃燒。”他腹下灼熱堅硬,緊緊貼住她女性的線條。


    “放開我!”


    如歌羞憤地大喊。


    暗夜羅斜睨她:“怎麽,你不是不舍得離開這具軀體嗎?”


    如歌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


    她厭惡道:“若是你傷害到他們,我發誓,盡管暗夜冥是我的母親,我也會毫不心軟地折磨她給你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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