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衝上石壁頂端,


    然後又濺落下來,


    滿地鮮血,血花迸碎,


    血的腥氣頓時彌漫充斥,


    濃重令人窒息。


    經曆了三天三夜的睡眠。


    雪喂她喝下昆侖之巔的雪水,用雪蓮的汁液擦拭她的全身。她的身子先是發青,然後煞白透明得仿佛可以透過肌膚看到血脈的流淌,緩慢地,一種貝殼般的粉紅色透出來。


    她的麵容粉嫩紅潤。


    恍若新出生的嬰兒般綻出奪目的生命之力。


    她醒了。


    當她睜開眼睛時,暗夜羅握得她的手發疼。他喘息著盯緊她,眼底滿是血絲,殷紅殷紅。


    她溫婉地抬起手,吃力地愛撫他的臉龐:


    “羅兒,你為何如此疲憊?”


    暗夜羅將臉埋在她的手裏,喘息滾燙:“告訴我,你再不會離開。”


    她顰眉:“我又病了嗎?”


    暗夜羅顫抖道:“每次看不到你,我憤怒痛苦得恨不能將世界摧毀一千次一萬次!”


    她微笑,溫柔如大海上的陽光:“傻羅兒。”


    暗夜羅低吟道:“我什麽都可以原諒,隻要你再不離開。”


    她輕歎:“傻羅兒啊,我為何會離開你呢?你是我最心愛的弟弟啊。”


    “不——我不是你的弟弟!”暗夜羅驚栗。他不要曆史再重演一次。


    她怔住。


    暗夜羅吼道:“我不是你的弟弟!你答應過要嫁給我!”


    她苦笑:


    “姐弟如何成親呢?不要說孩子話。”


    “姐弟又如何,你是女人,我是男人,為何不能成親結為夫妻?!”紅衣狂怒地飛揚,暗夜羅麵容扭曲,低吼聲在地底層層震蕩開來。


    “那是*的罪名。”


    “罪名?!”他狂笑,“所謂罪名不過是世人強加的稱謂,待我將世人盡數殺淨,看看有誰會來嘲笑指責!”


    她胸中滿是疼痛:“我們畢竟是姐弟。”無論怎樣說來,她和他都是血親的姐弟。


    “如果我們不是姐弟呢?”


    暗夜羅突然問。


    她搖頭苦笑:“不可能的。”


    他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如熾:“不是姐弟的話,你就會接受我,嫁給我對不對?!”


    她微震,眼睛漸漸濕潤。


    “你在意的,不過是我和你之間的血緣。”他緊緊盯著她,“那解決起來,其實也很簡單。”


    他伸出右腕。


    一股血箭自腕部動脈急射而出!


    鮮血衝上石壁頂端,然後又濺落下來,滿地鮮血,血花迸碎,血的腥氣頓時彌漫充斥,濃重令人窒息。


    她撲過來,驚駭地喊道:“你瘋了!你在做什麽!”她抓住他右腕血脈,汩汩殷紅的鮮血滲過她的指縫流滿床榻。


    血流得過多,暗夜羅虛弱微汗:“讓體內的血流幹,這樣,你我再沒有血親的關聯。”


    “你——”


    淚水在她臉上奔流。


    暗夜羅用淌血的右手捧起她的臉龐:


    “嫁給我。”


    淚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他的手腕針紮般疼痛。蒼白的麵容,殷紅的朱砂,暗夜羅邪美而多情。


    “嫁給我,做我的娘子。”


    *** ***


    “明天宮主成親,今晚賞你們些酒菜!”


    水牢中,暗河弟子將菜碟碗筷扔在地上,互相談笑著即將的婚宴,對宮主突然宣布成親無不感到興奮好奇。


    戰楓盤膝而坐。


    他背脊筆直,右耳的藍寶石透出森森寒意,肩上的頭發幽黑微卷,隱隱掛著幽藍的冰霜。


    他聽到暗河弟子們談論婚宴。


    他聽到如歌的名字被提起。


    然而,他漠然得好似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


    雪扔給他一個饅頭:“吃飯。”


    戰楓沒有動,身邊的天命刀卻清吟一聲,在空中劃出一道泓藍的弧線,將饅頭接住。


    他睜開眼睛。


    眼底是一片駭人的幽藍,帶著結冰般的殘忍冷漠。


    他吃著饅頭。


    動作極慢,仿佛他吃的不是熱騰騰的饅頭,而是一塊生鐵。


    雪打量他半晌:“你進境蠻快,魔功很適合你。”


    戰楓道:“給我最後的口訣。”


    雪道:“已經給了你。”


    饅頭裏夾著一張紙條。戰楓展開來,他默念一遍,然後,紙條在他手心燃起暗藍的火苗,變成灰燼。


    兩人再無對話。


    雪開始撫琴。


    地底陰暗,他卻仿佛昆侖之巔燦爛的雪光,晶瑩耀眼。他的白衣潔淨如新,似乎人世間沒有任何汙垢可以將它沾染。


    優美的十指。


    飛舞在通透的紅玉鳳琴。


    樂曲漸漸低回,漸漸高亢,漸漸無聲。


    突然——


    琴弦斷!


    雪的指尖沁出血珠。


    望著那滴血珠,雪怔了良久良久,絕美的容顏露出憂傷的表情。


    *** ***


    婚宴沒有在暗河宮舉行。


    已是初夏,天空蔚藍如洗,潔白的雲絲淡如煙霧,山間開滿芳香的野花,青草茵茵綠綠。左邊有一掛瀑布從山頂奔騰而下,下麵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氣勢磅礴,白霧翻滾,氤氳升騰。右邊卻百轉千回蜿蜒成一條小溪,溪水明澈歡快,鵝卵石在潺潺的溪底閃耀光芒。


    這條小溪不是昔日的溪。


    這裏沒有暗夜冥的墳,沒有無盡的痛苦和思念,沒有任何過往的回憶。


    一切都是嶄新的。


    暗河弟子們在遠處的山腰有屬於他們的筵席,所以婚宴中的賓客很少。


    草地上有六張酒案。


    一張豪華闊大,上麵擺著兩副酒盞,從酒杯、菜碟、筷具、羹勺無不華美精致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另有五張酒案依次排開。


    黑翼獨自飲酒,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眼沉寂如古井無波。薰衣亦沉靜地坐在席中,隻是挑些清淡的素菜來吃。


    戰楓一身深藍布衣,肅殺孤傲的氣息令他看起來仿佛結冰,右耳的藍寶石詭異地閃動黯光,隱隱透出血氣。他右手握住天命刀柄,酒菜對他如同空氣般透明。


    雪麵前的案幾上很簡單。


    一張紅玉鳳琴,一隻酒壺,和一隻酒盅。


    雪卻笑得很開心。


    琴聲淙淙。


    美妙如白雲在藍天流淌。


    他深呼吸,笑容陽光般耀眼:“多好,夏天來了,花朵會更加豔麗,樹木會更加茂盛。”


    他喜歡夏天。


    夏天會讓人感覺有無窮無盡的生命力。


    剩下一張酒案前並沒有人。


    直到暗夜羅和“如歌”出現的前一刻,那人才被人推了出來。


    他是被暗河弟子推出來的。


    因為他無法行走。


    他一身青衣,坐在木輪椅中,四肢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連手指也鬆軟地搭在輪椅扶手上。


    薰衣微微吃驚。


    她注意到,他的眼睛似乎是瞎了的,空洞沒有焦距。他原本就十分寧靜,而此刻,他的寧靜卻仿佛這世間再無法被感受到。


    薰衣歎息。


    玉自寒畢竟是玉自寒。


    就算殘弱如斯,但唇邊一抹淡靜的微笑,依然使他尊貴如君臨天下的王者。


    紛紛揚揚的花瓣,蔚藍的天空忽然飄散起粉紅色的花瓣雨,花瓣如羽毛,輕盈舞在半空,美得人目眩神迷。


    雪十指飛揚。


    琴聲歡快起來,樂曲伴著花瓣,讓青山綠水的山間唯美浪漫宛如仙境。


    花瓣飄飛中——


    樂曲酣暢時——


    暗夜羅攜著“如歌”大笑而來!


    他依然是紅衣如血,她依然是紅衣鮮豔。與往日不同的是,他胸前紮著一朵綢緞的紅花,映得他蒼白的麵容多了幾分遮掩不住的喜氣;她雲鬢高挽,一方鮮紅薄紗垂下,透過若隱若現的輕紗,隻見她頰紅如醉、眼波盈盈。


    兩人在酒案前落座。


    暗夜羅振眉大笑,左手摟住她纖腰片刻不曾放開:“今日是我與冥兒大喜之日,繁文縟節不必理會它,大家盡情喝酒!”


    說著,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暗夜羅的笑聲仍在山穀回蕩,然而,席間卻無人附和歡笑。


    黑翼、薰衣沉默地將酒飲下。


    戰楓身上冰寒之氣益發肅殺冷酷。他閉目而坐,右耳藍寶石透出猩紅血氣。輪椅中,玉自寒寧靜如恒。再熱鬧的婚宴對他而言也如深夜一般漆黑。雪揉弄琴弦,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暗夜羅在說些什麽。


    暗夜羅震怒!


    然而,一隻溫柔的手撫住他的手背。她望著席間眾人,聲音透過輕紗,溫婉低柔:“我曉得,羅兒曾經做過一些對不住你們的事情。若是請求你們諒解,怕是並不容易。”暗夜羅手指霍然僵硬,他不能容許她的語氣如此謙恭!她握緊了暗夜羅的手,阻止他打斷自己。


    她繼續歉意道:“往日種種恩怨,不敢要求你們一筆勾銷,隻是從今日起,我和羅兒會盡力對大家做出一些彌補。”


    這樣的語態和聲音……


    戰楓雙目微睜,幽藍黯光緊緊盯住她:


    “你是誰?”


    她不是如歌。


    她怔了怔,道:“我是暗夜冥。”


    戰楓忽然縱聲狂笑!


    這個世界太荒謬,那個笑容明亮紅衣鮮豔的少女竟然有一天會對他說,她叫暗夜冥!


    暗夜冥——


    十九年來,他一直以為暗夜冥是他的娘親!


    她被戰楓的狂笑驚嚇,手指在暗夜羅手背顫抖了下。暗夜羅眼睛眯起,一股淩厲血紅的殺氣迸出!


    雪撫琴,搖頭笑道:“婚宴上若是見紅,實非吉兆。”


    暗夜羅瞳孔收緊,他生平從未相信什麽吉兆凶兆!不過——她怕是會不安吧?


    戰楓收住狂笑,眼底漸漸凝固成詭異的冰藍:“忘卻仇恨,並不難。”


    她欣喜:“如何可以做到?”


    “隻要——”


    冰藍在眼底暴風雨般迸裂!


    “他——死——!!”


    天命刀破鞘而出!


    這一刀,幽藍幽藍,天空變得蒼白失色,天地間所有的藍化成一道閃電!


    這不是刀!


    是人世間最憂傷悲憤的藍!


    這不是刀!


    是戰楓仇恨入魔的精魂!


    電光石火間。


    巨變已生!


    玉自寒雖然看不到聽不到,可是,他依然能夠感覺到那令天地變色的殺氣。他握緊輪椅扶手,雙唇抿緊。無聲的漆黑中,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雪抬眼望去,琴聲頓止。


    黑翼和薰衣卻並不動容。他和她都深知暗夜羅的武功,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就算十個戰楓,也不會是暗夜羅的對手。


    暗夜羅揮袖,長袖如血霧飛揚。他冷笑,戰楓的攻擊實在不足以被他看在眼裏。


    然而,暗夜羅錯了!


    戰楓的功力相差暗夜羅甚多。


    縱使他投身入魔,舍棄日後二十年的陽壽,舍棄擁有兒女的權力,舍棄以往習練的功底,在最短的時間內冒險將功力提升為原本的十倍,他依然不會是暗夜羅的對手!


    可是——


    戰楓不怕死。


    死,反而是他想要的。隻有死,才能洗去他所有的痛苦;隻有死,才是他惟一的解脫。


    一個不怕死的人,他的攻擊力難以想像!


    暗夜羅卻不同。


    他不想死。


    這是他的婚宴,懷裏有最心愛的女人,人生最美好的一切剛剛展現在他麵前。


    長袖揮出的血影擊中戰楓的身體!


    致命的攻擊!


    雷霆轟裂般的劇痛!


    血霧彌漫出猩紅的暗影,將山穀中的陽光遮蔽!


    戰楓情知自己無法避開暗夜羅的攻擊。


    所以他不避。


    他隻做了一件事情!——


    全力往前衝!


    任何人遇到這種驚神泣鬼的功力,這種毀滅般的劇痛,也會為之心魂俱裂,至少會為思應對之策而稍作猶豫。


    但戰楓沒有。


    因為他要的就是死。


    遮天蔽日的血霧中。


    戰楓化身為刀!


    刀就是戰楓!


    刀——


    幻成一道長長的藍芒。


    暗夜羅錯了。


    他可以殺死戰楓。


    但是戰楓死之前也可以將刀送入他的胸膛!


    暗夜羅急退!


    已!


    晚!!


    暗夜羅長袖揮出第二波血霧!


    也——


    已!!


    晚!!!


    幽藍的刀芒裂空而至!


    血霧在山穀淡淡散去……


    陽光透進來。


    初夏的風帶著青草和花的香氣。


    一串血沫嗆咳著從她嘴角湧出,血沫越湧越多,她的麵容漸漸蒼白如紙,鮮紅的喜袍襯得她更加淒豔。抱住暗夜羅的雙臂顫抖無力,但她依然抱得很緊。


    “羅兒……羅兒……”


    她吃力地仰頭端詳暗夜羅,見他無恙,寬慰的笑容緩慢地扯動她湧著血沫的唇角。她的腿再沒有力氣,身子向地麵墜去,一把幽藍的刀插在她的後心,如注的鮮血浸滿紅裳,血紅鮮紅,分不清楚哪是衣裳哪是血。


    暗夜羅喉嚨裏發不出半點聲音。


    喉部“格格”痙攣,手指“格格”痙攣,望著她嘴裏血沫噴泉般湧出,極度的恐懼令他麵孔漲紫。他仰天大叫,悲憤的氣流驚散了空中所有的飛鳥,可是卻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在那一刻——


    她撲身抱住暗夜羅,用她的背擋住了戰楓的刀!


    戰楓大驚!


    他認出了她,他想要將刀氣收回!然而,他用所有的仇恨練就的這一刀,隻有死,沒有生,他已經把將近二十年的生命揉進了這一刀裏,他要與暗夜羅同歸於盡!


    當刀插入她的後心。


    戰楓可以感受到刀刃裂開她的骨血。


    當刀插入她的後心。


    劇痛在戰楓體內迸裂,暗夜羅的攻擊,她狂湧而出的鮮血,讓他身子還在空中時就已痛得死去。


    那一瞬,他想要再看她一眼,不管她是“誰”,他都想要再看她最後一眼!可是,他隻看到血霧中她淡淡的背影,她的身子滑落地麵,她吃力地抬起頭……


    她望向的卻是暗夜羅!


    身下是茵茵的草地,鮮血在她的後心和嘴角靜靜湧流,依偎在暗夜羅懷中,她顫抖著伸出手撫摸他的麵龐,眼中有大海般的深情。


    “羅兒……”


    她輕喚他的名字。


    “羅兒……”


    她望著他,淚水滑落臉頰。


    她的聲音如此輕婉,像是怕嚇到他。


    暗夜羅用力搖晃她的肩膀,怒吼道:“為什麽要這樣做?!”就讓戰楓的刀刺入他的胸膛好了,他不會死!隻要有她,他不會死!縱是千萬把刀齊齊刺入他的胸膛,為了她,為了跟她在一起,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死!


    這是他的婚宴啊。


    她要嫁給他做他的娘子,一切都美好得讓他不敢呼吸,生怕一呼吸驚覺不過是場夢。


    他恨她!


    她為什麽要擋那一刀,他不會感激她,他隻會恨她!他恨她!他要搖散她,讓她永遠永遠不要在他麵前死!!


    她嘴唇蒼白,手指冰涼,吃力地拭去他臉上的血淚:


    “羅兒……對不起……”


    暗夜羅悲憤道:“我不會原諒你!”


    她的手指輕撫過他的臉,聲音虛弱如絲:“姐弟……終究是無法成親的……”她唇邊慘淡的笑容,“不要傷心……記得啊……姐姐愛你……”暗夜羅身體顫抖,心痛如焚,血淚淌滿他的麵頰。


    她撫上他的眉心,那顆殷紅色朱砂。她的眼神哀憐不舍,纏綿著萬般柔情,血沫從她的嘴裏大口噴出。


    暗夜羅狂亂嘶吼:“不——!!”用什麽,用什麽可以留住她?!他恨不得蒼天變色日夜顛倒生靈塗炭!隻要她不走!用什麽來交換都可以!


    然而,詭異地——


    她的眼神忽然一變。


    冰冷。


    異常冰冷。


    像熱水中忽然溜進一條冰凍的魚。


    狂亂悲慟已入瘋癲的暗夜羅被她忽然冰霜般的眼神錯愕,那眼神,那仇恨的眼神……


    待他有意識時,眉心朱砂處已被刺入了一根簪子!


    她將一根簪子刺入他的眉心!


    鮮血自眉間狂噴!


    暗夜羅巨吼!


    她急退,身輕如燕,絲毫不似身受重傷垂死之人!鮮紅如朝陽的衣裳,她迎風而立,初夏陽光燦燦生光,紅衣颯颯飛揚。


    那眉眼!那神態!


    她怎會是暗夜冥……


    她明明正是烈如歌!


    雪笑了。


    他把琴弦撥響,美妙的樂符跳躍在初夏的山穀間。對如歌眨眨眼睛,他晶瑩絕美的臉上綻開調皮讚許的笑容。


    戰楓掙紮著從草地撐起身子,望著好似渾然無傷的她,一抹狂喜自他幽藍的眼底蕩開。


    黑翼和薰衣大驚失色,一切發展得如此之快,仿佛一瞬間情勢已急轉直下。


    玉自寒在輪椅中坐直身體,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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