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照在那灘醬紫的冰冷上,反射著溫暖的點點金,李明輝看著那灘鮮血,眼神柔軟起來:很多很多年以前,似乎也有這麽一個早晨,他楞楞地看著一灘鮮血,奇怪著自己渾身上下怎麽這麽痛,直到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血,他才哭天搶地地嚎起來……想到這裏,他嘴角抽搐一下,回頭隨手抓了個小太監就是劈頭蓋臉一頓打:“你們這幫懶貨就是欠收拾,地上髒成這樣,不知道洗洗嗎?”小太監連哭都不敢哭,一趟又一趟地提水洗地,偏偏蘇?死的那塊地不是石板而是黃土,血漬怎麽衝都衝不掉,一大汪積水儲在那裏,在風裏蕩漾著粉色的小漣漪。


    出人意表的是,李明輝竟然饒過了棲蝶殿裏的宮女太監,隻有那個手臂上有灼傷的小太監被當庭杖斃。


    易元真閉著眼睛聽李明輝的回稟,聽到這一節的時候忽地睜開了眼睛,李明輝何等乖覺,立刻跪倒在地上:“這等亂臣賊子膽敢謀害皇眷,犯下誅心大罪,奴才一時氣憤,便將他處決了,望皇上寬恕則個。”


    一如李明輝的預測,聽了這通不文不白的自辯,易元真掛著永遠高深莫測的笑容,饒恕了他冒冒失失的罪過。


    李明輝跪著退出書房,隻覺汗流浹背,被傍晚的風一吹,是透心透骨的涼:今兒的事兒,到底辦的合不合皇上的心意呢?他心中實在沒有譜。


    按說這蘇家功高有震主之虞,?嬪自傲有興風之好,皇上定然是想除掉他們的,可我現在動手,時機是不是恰好?我饒了雲嬪到底是對是錯?李明輝在心裏把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此刻是深刻地感覺到,若是有個聰穎又可靠的人在身邊就好了。


    “千順、百依,有你們在我身邊,真好。


    千順、百依,有你們在我身邊,真好。”


    千順、百依停下了為易江垣擦拭身體的動作,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


    服侍易江垣睡下之後,兩個惴惴不安的人會合在了藤蘿架下,長久的安靜之後,還是千順膽大,先開口了:“百依,你覺不覺得,最近有個人怪怪的?”百依狠狠地點點頭。


    受到鼓勵的千順繼續說下去:“這個人每日不是吃,就是睡,多走一步路都不肯,唯獨說話的時候肯花力氣,一句接一句,好像永遠不會累,說的還都是撒嬌的小孩兒話。”


    百依更加用力地點點頭。


    “你說點話兒好不好?點頭有什麽用?”千順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百依遲疑地說道:“女人有了孩子,脾氣難免古怪一點兒,我看,是我們多心了。”


    “那就聽你的罷。”


    有人下了定論,千順就放下了心口的大石:責任,這種東西,還是交給別人扛的好。


    百依心裏也輕鬆了一些:責任這種東西,就算不能交給別人扛,也得找個人一起扛。


    兩個略感安慰的人各自回房休息,都把疑慮按到了心湖深處:娘娘這樣子,不像有了小孩,倒像自己變成了小孩!“娘娘。


    娘娘?”“嗯?”何信雲在宮娥的低聲呼喚下,終於醒過神來,她抬頭,對上眾嬪耐人尋味的笑容。


    美酒佳肴,怡人歌舞,這是一場慶祝何信雲生日的後宮小宴。


    我該高興的吧?姓蘇的女人終於死了,死得那麽痛苦,一如我在神佛前千百次許下的心願。


    我該高興的吧?在棲蝶殿中,我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說話,唯唯諾諾,小心討好。


    是的,我很高興。


    何信雲笑了,她端起一杯酒:“姐姐敬眾位妹妹一杯。”


    “小酌怡情,今夜我們已經飲得差不多了,再喝下去,恐怕就醉了。”


    杏嬪陳杏兒為人端嚴,此時便出來勸止了。


    “杏姐姐就別裝了,上次是誰飲醉了站在桌上舞劍,嘴裏還念叨著什麽‘醉臥沙場君莫笑’?”芳嬪沈眉芳掩口掩口而笑。


    何信雲看陳杏兒滿臉緋紅,便知沈眉芳所言非虛,一下子來了興致:“竟有這樣有趣的事情?我怎麽未曾聽說過?”“今天不就知道了麽?”丁嬌麗端起酒杯,“依妹妹看,這裏都是自家姐妹,縱然是全都飲醉了,來一場群魔亂舞也無礙。”


    何信雲羨慕地看著這三位嬪妃:入宮這些年,放眼看去,就數棲蝶殿最和樂,這三人都不太得寵,但是每日同進同退,同止同息,在這皇宮裏,得不到皇帝的眷顧,卻得到了姐妹情深,也算是美事一樁。


    一杯一杯複一杯,醉眼朦朧、四肢乏力的何信雲伏在案幾上,看著翩翩起舞的陳杏兒,輕鬆地笑了:原來陳杏兒真個會舞劍,隻不過,這劍是隨手折下的一枝花而已。


    遠遠傳來的絲竹之聲,把未央宮映襯得更加淒清冷寂,上官靜一隻橘子丟過去,把頻頻點頭的珍惜給砸醒了。


    珍惜茫然地睜開眼睛:“恩?”她拾起掉落在膝蓋上的橘子,茫然地看著上官靜:“橘子?給我吃的?”“是啊。


    給你吃的。”


    上官靜好氣又好笑,“捶個腿都能睡著,你真是越來越懶了。


    去,派個人打聽一下,是哪個在辦宴會?”珍惜側耳聽了下:“下午我經過燕子樓的時候,遇到芳嬪派過去的人,說是要邀寶妃給雲嬪過生日,聽說寶妃娘娘婉拒了,說是要帶孩子,走不開。


    這寶妃娘娘還真是個實誠人,皇上把公主交給她照看,她便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門心思逗小孩兒玩。


    不過,說來怪了,這潑皮公主竟也聽她的話,安安靜靜呆在燕子樓,每日除了去太傅那裏念書什麽都不做。”


    “看來,這寶妃不得皇上的心,倒是和小孩有緣。”


    珍惜搖搖頭:“再投緣有什麽用?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


    娘娘,不是我說你,你真該好好想想怎麽親近皇上,早日誕下龍子,也好謀劃謀劃將來。”


    回答她的是一聲怠倦的冷笑:“將來?我哪裏還有什麽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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