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監獄位於瓦坦城的最西北,占據著整整一個伸入海中的小半島,半島連接大陸的壺口寬度不到兩百尺,一扇巨大的厚重鐵門把瓦坦城和半島分割開來,監獄高牆和瓦坦城城牆在這裏接在一起,平整的青石路麵從城裏一直通向帝國監獄的大鐵門——環島而建的監獄外牆也有著不遜於瓦坦城城牆的高度和強度,不知情的人第一眼看到的話,肯定還會以為這是瓦坦的衛城堡壘。


    歐沙利文孤身走過被稱為“懲戒之路”的長長大道,在兩側高牆的陰影下,連陽光都很少照在這條大路上。懲戒之路麽……看著監獄大門緩慢但毫不停滯的打開,歐沙利文回想起自己十二歲那年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情景,不禁稍微愣了一下。


    “爵爺,您大駕光臨,真是讓我們監獄蓬篳生輝,三生有幸,繼往開來,與時俱進……”典獄長卡山德拉把壯碩的身軀縮成一團,兩隻肥手不斷相互揉搓著,滿臉堆著嬰兒般的笑容,這讓他那張沒有一根胡須的大臉看上去非常滑稽。


    “我說過,卡山德拉,多讀點書,不要一張嘴就滿嘴放炮!”歐沙利文看著迎麵而來那個比自己高大了不止兩圈的典獄長,腳下卻並沒有停步。


    “嘿嘿,嘿嘿,爵爺您真是知書達理,教子有方,我一定多多向您學習,爭取做到汗牛充棟,韋編三絕……”兩人一邊說一邊邁入監獄大門,隨即身後又穿來吱嘎作響的關門聲。


    歐沙利文舉了一下手,示意卡山德拉停止他用詞不當辭不達意的羅唆:“老樣子,你忙你的去,我一會就回來!”


    “這個,爵爺,你也知道,最近這些事情……我很難做啊,實在是舉步維艱,步步為營,危機四伏,騎虎難下,進退維穀呀,評議會那邊……”這時卡山德拉看到了歐沙利文透過晨霧射過來的目光,仿佛被什麽東西電了一下:“好的,好的,您慢走,祝您旅途愉快,萬事如意……”


    監獄是最能泯滅人性的地方。


    古舊的石牆上一個個窄小的通風口好像通往深幽的洞穴,不透出一點生人的氣息。歐沙利文一個人漫步在監獄之中,對道路異乎尋常的熟悉,好像這裏是他的家一樣——偌大的帝國監獄空空蕩蕩的,竟然連巡視的獄卒都很少見到,說起來自從法師們逐漸掌握了阿古斯的權柄之後帝國監獄就利用的少了,法師有無數的方法囚禁靈魂和生命,監牢隻是最寬鬆最仁慈的一種。


    歐沙利文轉折前行,穿過好幾道戒備森嚴的關卡,最後走進一處幽靜的小院。在監獄之中有這樣一個地方實在是有點奇怪,這裏即不像牢房,也不像獄卒休息或者辦公的地方,院子當中竟然還有一壇花草,周圍一圈小樓雖然老舊,但是樣式素淨典雅,和那些方堡和高牆格格不入——這裏是帝國監獄專門關押犯了罪的貴族的地方,無論在哪裏,階級和由此帶來的不同待遇始終存在,即使是監獄的犯人也一樣。


    歐沙利文走到一處半掩的房門前,沒有敲,輕輕推門而入。


    房間裏麵的布局很簡單,有些破舊但是非常幹淨的床和桌椅,除了寬敞明亮一些,這裏和通常的監獄囚室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略顯昏暗的房間裏散發著陰冷和潮濕的氣味——不管收拾的多好,這裏是監獄,而且是大半環海的監獄。


    “很高興看到你平安無事,尤裏,請戰的事到底沒有成功吧。”書桌前有個人背對著門口,他正借著從窗口射進來的光線在專注的看書。


    “就如你預測的那樣,父親。”


    “那麽……”那人轉過身來,下巴上的胡茬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老上幾分,因為光照不足顯得有些青白的消瘦麵孔微微有些皺紋,深邃的眼神透漏出他曾經曆盡滄桑的經練與磨難:“下麵你打算怎麽辦?”


    伊莎貝拉的私人住所在瓦坦城西南麵的港口區,遠離中央的皇城和那些象征著帝國權力的高大建築,她本人也很少出門,既不去評議會總部所在的法師區也不去貿易區的紅袍法師據點,而是終日呆在這三教九流混聚一堂的地方,好像那些從遙遠的馬茲提克滿載而歸的帆船和一年四季的刮著又鹹又濕海風的維多利亞海灣比法師區的大圖書館還要吸引人似的。


    歐沙利文從馬車上下來,幾個正欲聚攏過來的小乞丐被他的目光一掃,轟的一下散開。正是下午最熱鬧的時候,街道兩旁的小酒館紛紛開張,忙碌了一天的水手和碼頭工人們粗魯的笑著,拉幫結伴準備去找些樂子,空氣中彌漫著海風和魚腥的味道,讓剛從森嚴華貴的貴族區經過的歐沙利文竟然有一種恍如兩個世界的感覺。


    敲了敲門環,歐沙利文靜靜的等待著。


    包銅的大門開了一條縫兒,一顆遍布刺青花紋的醜陋禿頭探出來看了看:“什麽事?”


    歐沙利文跟著等於是紅袍法師禦用保鏢和打手的禿頭武士走上二樓客廳,隨後禿頭轉身離開,把歐沙利文一個人扔在客廳裏,連杯水都沒有。


    客廳不大,但裝潢極度奢華,厚重的猩紅色窗簾隔絕了外界的所有光線,僅靠兩個壁掛燈台照明讓這個房間顯得有些過於昏暗,還好,視物沒什麽問題。


    歐沙利文站在壁爐前欣賞掛在牆上的一幅似乎已經有些年頭的畫像,很明顯那是這裏的女主人,一身猩紅色長袍簡單卻充滿各種曖昧的信息,看不出年齡的麵龐柔美而又高貴,唯一讓人感到一絲寒意的是伊莎貝拉竟然不留一根頭發的光腦殼,這個腦袋甚至讓整幅畫麵平添了幾分滑稽,甚至詭異的氣氛。


    之後歐沙利文的注意力被放置在壁爐上麵的幾個小一些的畫框吸引過去,其中一幅是伊莎貝拉和另外一個更加年輕的紅袍法師的合影,不用說,那是她的學生,摩利爾。


    兩個人都微微笑著,隻是伊莎貝拉笑得更慈祥些,而摩利爾看上去更加嚴肅,正當歐沙利文想要再去看其他幾幅畫像時,身後傳來了些微的響聲。


    “真是稀客……歐沙利文爵爺。”是伊莎貝拉,她的家居服甚至也是一如畫麵中所穿的紅色長袍,唯一的區別就是現在她滿頭柔順光亮的黑發梳了一個精美的雲鬢:“請坐……傻站著幹什麽?”


    “真是冒昧,沒有事先通報一聲就打擾您……”歐沙利文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禮盒:“這是我在馬茲提卡巡視時,當地的野蠻人土著進行巫術儀式的一種原料,雖然那是一個完全沒有開化的種族,但是在湊巧參觀了他們的儀式後我覺得相當有趣,所以就拿了一點兒,或許對您這樣學識淵博的法師能有點用處!”


    “嗬嗬,沒想到您這麽有心!”伊莎貝拉習慣性似的用手遮住下巴,再次發出那種類似假聲的笑聲:“實在太感謝您的了!”


    “那麽,您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呢?”


    伊莎貝拉緊接著的這句話讓歐沙利文剛剛放鬆下來的心緊了一緊,這娘們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伊莎貝拉夫人真的是很爽快的人呀,其實我聽說,您的學生摩利爾女士在前線成功的擊敗了精靈們數次反攻,而且還破壞了他們妄圖召喚惡魔的邪惡儀式,具體情況我是不太清楚了,但摩利爾女士立下大功是不爭的事實,而我的情況可能您也有所耳聞,我希望可以通過您的關係,還有摩利爾女士的舉薦,重新回到帝國軍隊,為帝國效勞……”這時候那個麵容呆滯的禿頭武士終於端著茶盤走了進來,歐沙利文適時地結束了自己的說話,兩眼直視著麵前這個紅袍法師會長老,一臉不卑不亢的樣子。


    “您確實是一位出色的貴族青年……”伊莎貝拉揮了揮手,給主人和客人放好飲品的禿頭立刻退了下去:“但是顯赫的歐沙利文家族,竟然也淪落到了這種地步,實在叫人痛心呢!”


    歐沙利文放在膝蓋上的兩拳握得更緊了一些,但聲調卻沒有絲毫變化:“人應該向前看的,起碼我不會因為一場意外,而把自己封閉在權力中心之外,失去的東西在奪回之後,味道會更加甘美也說不定呢,您說是嗎,伊莎貝拉夫人?”


    小小的客廳內陷入一陣稍顯尷尬的靜默之中,歐沙利文拿起放在麵前的茶杯,輕輕啜飲著,看上去倒是非常從容的樣子。


    “很抱歉,看來我應該幫不上你什麽忙了,克裏斯蒂娜雖然是我的學生,但是她現在已經加入阿古斯的軍隊……而對軍隊的這些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要說有資格舉薦您歐沙利文伯爵的人,什麽時候才輪到我那個小丫頭呢,其實一切的關鍵還在於最高評議會吧?”伊莎貝拉的的聲音不緊不慢,隻是在提到克裏斯蒂娜這個名字的時候才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克裏斯蒂娜?”


    “那是摩利爾的另外一個名字。”伊莎貝拉端起茶杯,姿勢自然而又優雅:“在她還是我的學生的時候,所使用的名字。”


    “正是如此……您應該有所耳聞,我們歐沙利文家族一向和法師評議會之間有些誤會,在這種令人遺憾的長期分歧之中,不可避免的產生了我不願意見到的犧牲……”歐沙利文突然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起來,似乎陷入回憶之中了。


    “這並不是誤會那麽簡單吧……真的,實際上我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女人而已,能在瓦坦立足和有幸跟爵爺這樣年輕有為的人交談也不過是靠了我們紅袍法師的蔭澤……”伊莎貝拉似乎沒有發現歐沙利文的失態,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說回來,摩利爾能有今天的成就……還要多虧了你呢,歐沙利文爵爺!”


    “哦……哦?”歐沙利文好像剛剛回過神來:“多虧了我?”


    “忘記了嗎?據我所知,是你下命令搜查了摩利爾在雨城的住所,並得到了盧姆的研究筆記,最終相互間的爭搶致使筆記喪失大半,也因此,到現在為止,摩利爾還可以以此為資本,緊緊抓住了最高評議會那群對盧姆的筆記誌在必得的大法師的心……”


    “你是說,摩利爾是憑借隻有她看過盧姆的魔法書頁這一點,獲得現在的一切的?”


    “很不可思議嗎?”伊莎貝拉放下手中的茶杯,裏麵的飲品已經一滴不剩,甚至連水漬都沒有,好像被烤幹了一樣:“看來你對那套研究筆記的重要性認識不足,我建議你重新審視一下帝國的軍備力量吧,摩利爾帶給法師會的,可不僅僅是一個可以投入戰鬥的法師而已!”


    東部山坡上的法師區。七座一座比一座高的法師塔呈一個螺旋形聳立著,直插雲端的銀白色塔尖上閃爍著魔法的光輝,甚至壓過了太陽的反光——


    或許比起阿古斯皇城,這裏才是阿古斯帝國的中心和力量所在,塔群不僅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整個瓦坦城。而且無論是駛入維多利亞海灣的商船還是從塔諾裏平原上遠途而來的旅人,最先注意的肯定是高聳威嚴的七塔,並且油然的產生一種對強大神秘的超乎想象之力量的敬畏。


    辛格的書房在最高的那座大法師塔的頂層。向窗外看去,甚至能感覺到白雲就在不遠處悠然浮動。而法師評議會的最高首腦,幾近凡人力量的巔峰,阿古斯最強的大法師辛格正坐在自己寬大的椅子上,用放大鏡研讀麵前一部不知道年代的法術羊皮卷。


    “歐沙利文家的小鬼去監獄了?”羊皮卷上晦澀的符號讓辛格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


    “是的,他在皇宮舞會的第二天清晨就驅車趕往監獄了。”一個看起來和辛格差不多一樣老,但是在他麵前卻恭敬的像個小學生一樣的法師回答道。


    “真是迫不及待……他還趕不上他老子的一半。”辛格緩慢的說。


    “我們已經派人監聽他們談話的內容了,請您放心,他沒有任何事情能瞞過評議會。”


    “不需要……不外乎就是找他老子拿主意,我看昨天在宴會上請戰也是非埃特教他的……根本不足為慮。”


    “是,他再怎麽精明能幹,也不過是個武夫而已。”


    “也不能這麽說……我跟歐沙利文家族下了幾十年棋,每次猜測對手的下一步時都挺有趣的……我這樣的老頭子,也就剩下這點樂趣了。”辛格仍然眯縫著眼睛透過放大鏡仔細端詳研究著,頭也沒抬:“不過跟暗夜精靈們的戰爭方麵你要多上點心了……最近的情況有點出乎我的預料,你也知道,我是最不喜歡出乎預料的事情的。”


    “是,您放心……”老法師躬身後退,沒有轉身開門,卻不知怎麽的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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