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也算見識過很多大自然的奇觀,從鋪滿沸騰熔岩的行星世界到內部還隱藏著另一個小星係的氣態巨型行星——不過眼前的“海中之海”仍然讓他感到蠻新奇的。


    獨木舟在黑暗中逶迤前行。借助洞壁上發光苔蘚的微弱光線,不時能看到瀑布一樣的激流從洞窟頂部傾瀉而下,激起雷鳴般的聲響和大片細碎的白浪。不可思議的是,盡管日複一日,海水流注,而且四十七很確定他們現在肯定在海平麵之下,說不定還要在海底之下——但是某種尚不為人所知的原因阻礙了海水灌滿深流城的地下洞窟,海水之下的海水隻是淹沒了洞窟的下半截,在一種奇妙的動態平衡中形成了介於湖泊和海港兩種形態之間的黑暗水域。


    船上除了領路的毒牙和兩個操槳水手之外,就隻有摩利爾和四十七。


    女法師撫摩著尾指上的黑曜石戒指,半閉著眼睛隨著木舟一起在紊亂的海流中微微搖蕩。周遭的環境被她一點一點的在腦海中勾勒出來,從模糊到清晰……


    下一個岔路左轉後就應該到了。憑空而生的預兆閃現於摩利爾的腦海,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閃電。


    這種與生俱來的第六感近來隨著她法師等級的提升而愈發敏銳,除了凱羅仍然渺無蹤跡之外,摩利爾甚至已經預感到歐沙利文一定就在前方地城裏的某處……雖然她至今也不知道這個眼中隻有家族和發蠟地歐沙利文為什麽會給希瑞克效忠,但是解決來自暗日的幹擾。起碼可以使迷霧女士浮出水麵——希望如此。


    “我們馬上就到了,摩利爾小姐。”


    女法師睜開眼,衝毒牙微微頷首。


    “謝謝你,‘毒牙’先生。等我們進入頭骨港之後,您就可以通知您的人去找卡妮拿貨了。”


    木舟在黑暗中轉過一排犬牙般交錯的鍾乳石,進入一條狹窄平直的水道。它應該是人工開鑿而成的,因為低矮的甚至讓人不得不伏首蜷身的洞壁上斧錘痕跡比比皆是。


    接近洞口的時候,船停了。毒牙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黯淡無光地石頭在空中搖晃了幾下,這樣的環境裏甚至很難看清他手臂的擺動。但是四十七卻可以看見這石頭眩動出極為明亮的軌跡——大概這是因為他的視力感知範圍要比人眼大的多的緣故。


    直到對麵的黑暗中也同樣閃起這樣地光火,水手才不聲不響的開始繼續劃槳。


    “紅眼小子,你***看什麽?”迎接他們上岸的是一個老矮人——但又不是一個普通的老矮人。他長得比一般矮人高且瘦,隻有一條腿,花白的胡子中帶著隱約的血色,汙穢的指甲和灰撲撲地禿頭也是如此。一根構造很獨特的鐵拐杖托著他的斷腿起著助行地作用,而且從分量和造型上看完全能兼任殺人凶器的功用。


    “當心我把你那雙紅眼珠兒摳出來拿到集市上賣了!”老矮人噴出的氣息中帶著硫磺的臭味,一對渾濁的黃眼睛裏迸射凶光:“你在嘲笑我隻有一條腿麽?像你這樣兒地。我都不用拐杖就可以把你放倒,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冷靜點,老因克。你開膛破肚的技巧無人能比……”毒牙看起來很尊敬這個老矮人,他略有些緊張的說:“不過你也要看清楚,他隻是一個構裝體,構裝體怎麽會嘲笑你呢?”


    因克聞言又仔細打量了四十七一會兒。


    “構裝體?哼,還真是。”他掃了一眼黑漆漆地水麵:“這***鬼天氣。水溫降低,凍得魚群都不發光了。什麽時候連地下海也封凍樂子可就大了……”


    老矮人轉身帶路:“快點!這種黑乎乎的地方我真是一分鍾也不想多呆!”


    摩利爾微微一笑。一個有著煉獄血統的矮人竟然說不願意呆在黑乎乎的地方……四十七沒有發作。要麽是想起了血斧,要麽是在“顧全大局”。


    變形怪,不。是費迪南子爵從坐上馬車開始,便一直通過換乘車馬隨從來躲開可能的監視,並且在三處隱秘的房屋內換過三次服飾,才戴上了那麵出席希瑞克教會集會所必需的麵具,費迪南一邊咒罵著前任的繁瑣行程一邊疲於奔命。一直到終於到達位於頭骨港某處的秘密會所結束,連給主子留下個記號的時間都沒有。


    “辛苦了,爵士。嘿嘿……您這些日子一定被紅袍女人折騰得夠嗆吧。”


    費迪南從記憶中搜索出這個甜得發膩的聲音的主人叫作黑角。是深流城內最高階的希瑞克牧師了:“嗨,謹慎點,黑角閣下。您想把我的身份弄得世人皆知麽?”


    別看周圍除了他們兩個之外一個人影都沒有,但根據記憶,這是個很標準的回答。真正的費迪南子爵一向都是在掩飾自己身份上下大工夫的——甚至到了有點神經質的地步。


    “抱歉,克裏夫先生。”黑角使用了費


    教會內部公開的假名:“請,我們的年輕司儀已經等了。”


    費迪南點了點頭,泰然自若。他不擔心會被看出破綻,事實上繁複的魔法檢查在來這裏之前就已經做過了,如果不是打心眼裏畏懼能一念之間決定自己生死的紅袍法師,就是子爵那風韻正盛的老婆也隻能等到生了一個小變形怪之後才會發現問題吧……


    可惜。費迪南有那麽一瞬間感到了巨大的憤懣和痛苦——但是在表現出來之前便將其打消了。畢竟無論在哪兒,變形怪也都是當間諜和探子的命。


    費迪南的自信在踏入會場之後有些動搖。


    他從未在真正子爵的記憶中看到過這樣地場麵。一間平平無奇的大屋,連燃燒著暗日神符的水壇都沒有。早已到場的高階教徒圍成一圈兒,手拉著手——隻給黑角和費迪南留出了兩個人的缺口。


    “哦,克裏夫先生。”歐沙利文仍然是一身黑色裝束,一雙眼睛黑的像無底深潭:“您辛苦了。”


    “這是……”費迪南把遲疑表現的恰如其分。他可以確定真正的費迪南也不會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兒,這些日子以交易糾紛為借口,變形怪在摩利爾的指引下已經把子爵地記憶消化的差不多了:“我們要做什麽?”


    “我們將進行一個前所未有的創舉,聯結我們的心靈去呼喚我主,聽永恒暗日的神諭!”黑角代替歐沙利文作解釋,他的神情語氣頗有些癲狂:“現在上麵那些陽光裏的臭蟲好像瘋了一樣打壓我們暗日教會。尤其以反複無常的紅袍法師為最,要挺過這次困境,我們就必須盡快達成我主地意誌,隻要贏得永恒暗日的讚譽,什麽紅袍,什麽晨光都隻是一群跳梁小醜而已!”


    “沒錯。”歐沙利文接過話茬。


    雖然他應該已經給先來的教徒解釋過了,但是或者為了強調,或者為了打氣。已經隱隱有深流城希瑞克教會實際領導者之勢的歐沙利文不耐其煩的解釋道:“妄想阻止永恒暗日的人隻能是徒勞……克裏夫先生,我可以向您通報一個好消息,關於我主尋找的那個女孩,我已經初步掌握了她的動向。”


    “真地?!”無論是出於偽裝還是真實情感,變形怪都掩飾不住自己的喜色。


    這個消息如果能報告給那個冷美人主子,她一定會獎賞自己的——她看上去要比女儒賞罰分明地多:“讚美我主!”


    “讚美我主。”歐沙利文滿意的點了點頭:“所以今天我貿然作主,舉行這樣一個教內從來沒有過的儀式,不是為了把我們這點微不足道的成績報告我主。而是希求永恒暗日給予我們明確的指引。畢竟在敵人地瘋狂打擊下,要想進一步掌握主動,僅憑我們自己的力量是做不到的。”


    自己要參加這個請求神諭地儀式?變形怪從靈魂深處打了個寒戰。


    “還等什麽。克裏夫先生?”黑角率步加入***:“你難道在質疑嗎?如此榮耀的時刻!”


    從老矮人因克的屋子向外望去,頭骨港冷冷清清。黑色的海水蜿蜒流過岩壁間的空隙,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往何處去。


    整個頭骨港就是一個浸泡在水中的迷宮一樣的大岩穴——這裏的居民們或住在隱秘的岩洞中,或在稍微平整一點的地方搭建起粗陋的房屋。一些昏黃的燈光從勉強可稱為窗戶的孔洞裏透出來,更多的則隱沒在黑暗中。而在這表麵之下,有多少像他們進來的水道這樣的秘密通路。誰也不知道。


    “哼,女人,離開窗子!你想被全世界都知道我家裏出現了個傻乎乎的紅裙子小妞麽?”因克坐在硬梆梆的石**,把拐杖橫在身前,這樣有人突然襲擊的話他就能立刻抄起來給對手一家夥:“究竟是怎麽了?你這樣的傻丫頭也能當上紅袍法師會的深流城負責人?”


    四十七咧嘴開笑,立刻遭到了因克的無情駁斥:“笑個屁!你這鐵皮腦子知道什麽是快樂麽?還不快轉個麵兒!看,豚鼠都被你烤糊了!”


    如果被知情人看到這種景象,說不定還以為這個少了一條腿的老矮人是眾神之王下凡——否則他怎麽敢這樣斥罵麵前這兩個人?


    而且摩利爾和四十七竟然誰都沒發火。


    “我以前和一個矮人打過交道……暴躁的好像臨界質量的核彈。是不是所有的矮人都這樣?”


    雖然因克不知道核彈是什麽,他連四十七說這個詞使用的發音都聽不懂,但是為了驗證“暴躁”這個評語,他果然暴跳如雷:“屁!什麽矮人!看清楚,老子是灰矮人!你的女主人是不是忘了給你造眼睛?除了灰矮人之外,劣種矮人根本不配稱為矮人!他們不過是一群長胡子的儒而已!”


    雖然血斧從來都沒照顧過自己……但是總體說來,他其實還算不錯。


    摩利爾一邊想著。一


    影中挪了一點兒,其實這根本沒什麽區別。有沒有爾的心靈感知而暗中窺視她不說,今天身上穿地這件“無法偵測披風”可是卡妮的寶貝。變形怪的位置依然模糊,希瑞克教徒必然是使用了各種能隔絕探知魔法的手段來防止別人偵測,現在也隻能等變形怪主動和自己聯係了……但就這種生物一貫的秉性來說,它會不會如此冒險還是兩可之間。


    把心思從正事上挪開一點之後,摩利爾便發現四十七其實挺念舊的。別說這個帶著點煉獄血統的老矮人少了一條腿,就是他父親是巴洛炎魔也絕不可能是四十七的對手——但是四十七並沒有下毒手,甚至很少還嘴——當然這可能是因為老矮人的嗓門實在不小地緣故。


    如果不是因為血斧那個該死的任務。四十七也隻是一個普通的構裝體……摩利爾無端想起了未來之石,那麽自己現在是否也像這個隱遁於此的老矮人一樣,依然在雨城定居呢?


    或許會,或許不會,誰知道呢。


    摩利爾突然神情一凜,似從夢中驚醒。


    “找到他們了!”


    摩利爾打斷了四十七和因克關於是否要到寄居蟹號上當廚子的論述,開始啟用任意門——一陣閃光過後,房間裏又隻剩下老因克一個人了。


    “一個灰矮人去當船廚子?”因克不屑的哼了一聲。


    飾演費迪南子爵的變形怪鬆開手。它和別人一樣滿頭大汗。不過這倒不是裝的。


    變形怪用它天賦地心靈異能全力模仿希瑞克教徒的心態,以免在半夢半醒的祈禱中被看出破綻。它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極限,畢竟這是一個由希瑞克高階教徒組成的、尋求謀殺之神希瑞克指引的神秘儀式!


    不過變形怪認為它並沒有露出破綻。


    整個儀式中並沒有它害怕的那樣必須要敞開心靈,那樣的話它一定就像和紅袍法師交談時一樣無所遁形了。希瑞克教徒們隻是用心靈去試圖溝通他們那位瘋瘋癲癲地神,而這種行為竟然也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回應——在這個過程中,變形怪曲解了它的思維,成功地感受到了風暴般降臨的無意義噪音,這種感受幾乎把它逼瘋。


    不過變形怪挺過來了。他不無得意的想。自己在思維模仿方麵又進了一步,幾乎能趕得上那些最老、最狡猾,甚至傳說能在人類社會中潛伏一輩子而不被發覺的老變形怪了。


    但是隨後變形怪發覺事情好像有點不對。


    因為除了他之外。所有教徒都洋溢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狂喜,而且這種喜悅是他模仿不出來地,因為它不僅僅是心靈和神態上的變化,而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形成一種實質化地力量充斥了他們的肉體——而歐沙利文是這些人裏唯一一個沒什麽表情的人,他此時正看著變形怪。雙眼已經完全沒有了人類的樣子,完全成了兩口深不見底的井,隻要和他對視。便會感覺到自己仿佛要被吸進去,墜落到另一個世界似的。


    “費迪南……”歐沙利文沒有叫子爵的假名,也沒有尊稱:“在永恒暗日的照耀下……每一個忠於我主的靈魂都得到了他的恩賜。而你……我無法相信費迪南竟然是一個並不信仰我主的人。你是誰?”


    聽到他的質問,所有人都轉向變形怪。他們的眼睛裏全帶著深黯的光芒,好像一盞盞黑色的***。


    “我……”


    “你到底是誰?!”


    不接受辯解,變形怪身邊的牧師黑角已經尖叫著抓住了它的胳膊——破壞性的力量摧枯拉朽般灌入變形怪的身體,讓它如同經受了千百把大錘的猛擊。


    “重傷術”一下子就打垮了變形怪,它扭曲著癱倒在地上,五官全在滲血,奄奄一息。


    本來變形怪是不打算在與希瑞克教徒見麵的途中和紅袍法師聯係的,因為那樣太過冒險——但是現在他顧不得這些了,就算它現在什麽也不做,一樣是死定了。


    “怪不得!變形怪?”黑角看著癱在地上現出原形的異怪,驚怒交集。


    “立刻離開這裏!”歐沙利文沉著臉命令道:“我主已經賦予我們超過現今迷霧吸收能力極限的偉大力量,現在,誰能第一個找到那女孩並殺了她,永恒暗日今次的恩賜就將永遠駐留在他身上!”


    “為什麽要走?”一個希瑞克教徒大叫:“如此偉大的力量,深流城內還有什麽能擋住我們的腳步?如果敵人敢來,他們就是蛻變後的我們獻給永恒暗日的第一批祭品……”


    聚會廳內的一麵牆轟然倒塌。


    四十七可沒有空間轉移所帶來的不適感。他踢塌礙事的土石昂然而入:“蛻變?就你們這群狗皮倒灶的蠢貨也想學沙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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